第二十四章:李珩逸
院落没有别人,无人伺候,他将一枚烛头点燃,然后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了茶具,倒了两杯水摆在桌上。
他的动作熟练,一点也不像眼盲的人,好似做惯了这些事一般,王小鱼想帮他,倒显得笨手笨脚,帮不上手。
他将王小鱼带到工作台旁边,将烛台放在桌上,摸索着拿起一块手掌大小的木头。
“你瞧瞧。”他说,脸上带着干净且期待的笑容“我不知道你的相貌,身量打扮都是向徐岙打听的,所以就面容没有动过。”
王小鱼凑上去瞧,先是瞧见少年的手,细直瘦长,有许多薄茧和伤痕。
作为一个盲人来说,他是怎么做到的用木刻刀雕刻木雕,王小鱼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正的看不见东西。
在他手里捧着的是一个半成品,是一个直立的小人形状,从身材上看来还是十分相近的,只是衣服和打扮的细节上有些粗糙。
“这些真的都是你自己雕的吗。”王小鱼狐疑的看着他。
他用手指摩挲着木雕,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冒犯。
“我并不是天生下来就瞧不见东西的。”他说“六岁之前,我眼睛还看得到,后来,慢慢的越来越模糊,太医说我生病了,但是他们却治不好我。”
“是这样”王小鱼点点头,将目光放在桌子上的其他木雕上。
有卧着酣睡的老虎,昂首高歌的雀鸟,抱着绣球的猫咪,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型的木雕,有身着华服的皇帝,衣着光鲜的貌美女子,几个胖胖小小的孩童,每个都雕刻的栩栩如生,若是填上颜色,相比就跟手办一样了。
“这是谁?”王小鱼从工作台上拿起那个女子的木雕。
他伸手摸了摸,触碰到王小鱼的指头是冰凉的。
“这是我母妃。”他眉间温柔下来,眼睛且依旧一片死灰一般。
“你是皇帝的儿子?”王小鱼问他。
他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将他母妃的木雕从王小鱼手上拿了回去,摸索着摆回原位。
“她人呢?”王小鱼放轻了声音,问道。
“我只在画里见过她。”他留恋的用指头蹭着木雕的头。“她死了十五年了。”
王小鱼噎住了。
“我想给你把脸刻上,完成的仔细一些,不过,现在宫里宫外都在找你,想必这么做你也会很困扰吧。”他又将木刻拿了起来。
“是会很困扰。”王小鱼点点头。
“那这个送给你。”他将木雕递在王小鱼面前“我再过不久就要离开了,可能没有机会完成它了,我不喜欢留下遗憾。”
王小鱼愣愣的接到手里“你要去哪?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去守陵。”他轻松的说道,好像只是在说要去郊游。
“守什么?”王小鱼满头都是疑问“守皇陵吗?”
他点点头。
“你不是皇子吗?天底下哪有你这个年纪的皇子去守皇陵的道理?还回得来吗?”
他似乎也很没底,轻轻摇头“没说。”
“你是不是犯过什么大错误啊?”王小鱼问他“就像嘉惠王爷被先皇惩罚那样,不然皇帝为什么让你住在这儿,还让你去守皇陵,是因为你犯错误了的惩罚吗?”
“我住在这已经九年了。”他的语气逐渐落寞下来“也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事。”
王小鱼深吸一口冷气。
他才十五岁,这个皇帝是不是失心疯了,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难道不是亲生的吗?不是亲生的也不可能会赶去守皇陵啊,不怕祖宗不宁吗?
才六岁的孩子就算真的做了错事也是可以原谅的啊,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你也没想着问问皇帝吗?”王小鱼小心翼翼的问。
“他们说父皇讨厌见到我。”他将手收回来,拢在宽宽的袖子里面。
王小鱼也是大概了解过的,皇帝现有七子三女,除了太子,其中最大的几个皇子已经出宫分牙建府,封了小王爷爵号了,两个公主配了驸马,仅剩两个皇子一个八岁,一个七岁,都在皇城东边,各自分了宫苑养着。
谁能想到在这个冷清的宫苑中,还艰难的生活着一个皇子呢。
“那你,一日三餐是如何解决的。”王小鱼打量了一下这个空荡荡的寝宫,仅一套破旧的桌椅,靠墙摆放着,帏帐都有些洗的发白了的床榻,还有这个用来雕刻木雕的桌子。
“每天会有人送来,不过也只会送来一次。”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好似在说一件普通的事情“没人愿意过来,他们说我太晦气,只有徐岙愿意和我说话。”
“除此之外只有你愿意和我说这么久的话。”他面对着王小鱼,脸上带着纯净的笑容。“我挺开心的。”
王小鱼瞧着他,心中很窝火,也很心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究竟是什么原因要这么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呢,皇帝是没有心肝的人吗?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可她也一时想不到办法帮他,犹豫半晌,王小鱼才问“你叫什么?”
“李珩逸。”他语气有些想展示的意思“我知道你叫什么,你叫王小鱼对吗?”
“我跟徐岙问了你,他们都说你很可怕,在尤母妃的宫中杀了很多人,连那大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这是哪里来的胡言乱语,这个皇帝都管不住自己的后院的吗?!
“那你不怕我吗?”王小鱼气道。“我那日可是有机会杀了你那混账爹的。”
“我知道你没有。”李珩逸摇摇头,笃定的说
“我那日听到了焰火的声音,是你放的吧。”
王小鱼不置可否。
“在小的时候我见过一次焰火,是静母妃生辰的时候。”他说,脸上露出向往“焰火真美,纵使转瞬即逝,但是我现在还记得。”
王小鱼瞧着他的侧脸,想到他原本在这个年纪该是像所有兄弟一样锦衣丰食,在御学府进学,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刻。
但却是窝在这个被遗忘的宫落,被遗弃冷落,一天只吃一顿,在黑夜中靠雕刻木雕渡过这日日夜夜,六岁的孩童、九年的时光,在他这副见风就能倒的身体,这手上脸上的伤痕,这寒酸的宫殿,也只能窥见那么一点。
他如今能想象到的美好,基本都在六岁之前。
他那尤母妃宫里没发生过的谣言都能传到这个角落来,难道皇帝就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又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吗?
王小鱼莫名有些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