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他不是读书人,他是读书人的耻辱
一句“你们都错了”,无疑是一把锋利钢刀,狠狠在台下这群儒生士子的心脏上捅。
偌大的场地内,熙熙攘攘挤了足三千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李舍人站在最前端。
作为当今世上最具盛名的大儒,门生遍布天下,就连在他国国王与王侯见了,也从来举止谦卑,敬为上宾……
何曾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如此劈头盖脸针针见血痛骂过?
一时间,脸色涨红如猪肝,双目赤红充血得厉害。
可偏偏,又不知当如何反驳。
只是喉咙里,发出阵阵沙哑呢喃,“妖邪……妖邪……他不是读书人,他是读书人的耻辱……”
却奈何高台上,那少年郎神色坚毅,脸上依然满是赤裸裸的嘲讽讥诮。
一字一顿,“倒是你李舍人,仗着多读了几本书,自诩为天下名儒。”
“著书立学,讲学传道,张嘴闭嘴之乎者也,满嘴道德仁义,开坛授课……”
“外敌入侵了,你要洋洋洒洒写上两篇文章,发表一番感慨;遇上天灾,百姓遭难了,你要出来期期艾艾一番。”
“皇帝推出一个新的诏令,你要指手画脚一番,哪个商贾又倒卖货品赚钱了,你要出来骂两句贩夫走卒!”
“十指不沾泥,倒是好一副忧国忧民仁爱百姓的嘴脸!”
冷笑,“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出来建议,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只需要把藏在羊圈里的几千两银子刨出来,或者把京城里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卖掉……”
“就可以吃上肉喝上酒,穿上厚实的衣衫了。”
“你……”顷刻,李舍人更悲愤到极致。
没想到,任凭他滔天羞愤下,大口喘着气,身子都已哆嗦个不停,那少年郎却依然面色冷凝。
一丝冷笑,不急不缓继续道,“说实话,你李舍人这辈子著书几十部,我也曾拜读过几本。”
“令吾印象最深的,记得有一部《孝道论》。不愧是天下大儒啊,写得真不错啊,那是旁征博引,满篇之乎者也,将圣人思想所提倡之孝道,讲得绘声绘色。”
可瞬间,却一声冷喝,“可今日,我送你四个字……烂如狗屎!”
“自古以来,大道由简!”
“圣人说仁爱,那我们便去仁爱百姓,上到入朝为官,治理一方,一心为百姓请命,下到遇上受冻的灾民,能煮上一碗热水,皆为仁爱!”
“圣人说要孝顺,那我们便去孝顺亲近长辈,上到倾尽万贯家产让父母可锦衣玉食,下到病榻前能一声嘘寒问暖。”
“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圣人的思想,从来都在字面上!”
“结果呢,你李舍人也罢,当朝众多著书立学的名儒也罢,你们眼里奉为真神的诸多先贤也罢……”
“千百年来,就围绕着这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非得去诠释一番,长篇大论去解释什么是仁爱,去探究为何要忠孝。”
“反倒越讲越复杂,终于弄得世人再也看不懂!”
“还自诩,得了圣人真传,悟了大道!”
“满嘴胡言乱语,误人子弟!”
寂静!高台之下,一片死寂。
然而短暂沉默,却见那少年郎,又只是将目光缓缓投向前方,那黑压压上千名儒生士子。
只不知不觉,声音更沙哑落寞得出奇,“还有你们……”
“我知道,你们都博览群书,学识渊博,自命不凡。”
“可是,除了成天之乎者也,混迹于各种讲学与诗会,青楼自命风流,或者写两篇华丽文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一番,你们还能做什么?”
“同样满嘴道德,满嘴仁爱忠孝,又真正为百姓做了什么?”
“成天眼高于顶,不知所谓,眼下到了春耕播种时节,要写两篇锦绣文章颂扬一番农事……”
“前两年大康与庆国,北方起了战事,要出来针砭时政,骂上两句朝廷无能!”
满面激愤,却是一声怒吼,“可今日,我就问问你们这群精英学子……”
“你们是种过一颗粮食,还是织过一匹布?”
“你们自命不凡,才高八斗,可何时才能脱下身上的长袍,真正弯下腰来,看一看大康底层的百姓们?”
“眼下春耕农忙,你们中间,但凡有人,脱下长袍卷起裤腿,去到田间地野,帮那些农户,挖上两块地,撒上两颗种子……”
“眼下北方庆国,陈兵三十万,欲涤荡我大康版图,欲鱼肉我大康百姓,你们中间,但凡有人,扔下毛笔,拿起刀枪,去前线,去与敌军同归于尽……”
“我王修,敬你们是爷们,敬你们是汉子,给你们鞠躬!”
“可你们,狗屁不是!”
“典型的花钱进来讨骂!”
时间如同静止,画面彻底定格。
高台之下,气氛似乎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凝重。
景隆帝瞪大着眼睛,本想大呼一声,“骂得好,当浮一大白!”可不知为何,神色又说不出的沉重。
陈皇后双目死死望着远方高台上,那道略显单薄孤寂的身影,满面黯然伤感。
长公主赵澜一只葱段小手死死捂着檀口,娇躯微微颤抖着,一双美目,隐约有泪花在闪烁。
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那少年郎,才又一声长叹。
只是眉宇之中,隐约有些落寞,“其实说实话,我这人一向胆小,怕死得要命……”
“胸无大志,而且也从来都觉得,这天底下的百姓,是生是死,那是皇帝的事,是朝中大臣的事,与我这区区小百姓,没什么关系。”
“甚至在这之前,我都从不觉得,自己是这大康朝的人……”
“也没想过要入朝为官,甚至当初被朝廷封侯拜官,也曾三番五次给皇帝上过折子,请求辞官。”
“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无非娶一个贤惠漂亮的妻子,做点小生意,天天小酒喝着,悠哉悠哉混吃等死,岂不快活?”
“哪怕刚上任这临州判司之时,我还在打定主意,天天去衙门点个卯就走,或者天天在府衙睡觉。”
“不求无功,便求无过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