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节 白衣人
在奂县,雁明乐是排得上名号的郎中,百里以内,请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是以,他对这附近的地形、道路非常熟悉。
少年照着堪舆图说出的地点,他都能准确找到。
不到五里地栽下一枚符承,马车需要走半刻钟。
一圈八枚、中心一枚,总共九枚符承,加上来回折路,不到两个时辰,就可栽种完毕。
第九枚符承的位置,在老渠岸边,就是少年打坐捕鱼的那个地方。
马车往老渠方向走,眼见大头已落地,大事将成,疲惫不堪的少年,心里也轻松起来。
这心理上的轻松,也让他身体上的疲惫感,渐渐消退。
虽然还没有抹去萎靡不振的面容,但也绝不是只浑身无力的病猫。
就要回到老渠柳,就要见到柴垛、粪堆他们了,少年心里又添了些许期待。
就在这时,老渠柳的九地符阵传来阵阵波动,那是符承破碎,符阵即将毁灭的迹象。
由于这九地符阵的符承用的是石磙,它承受不起符阵变幻的力量。
只要有人催动符阵运转,石磙必然崩毁,造成符阵坍塌。
九地符阵只有两种运转轨迹,开或关。
要开关九地符阵,只能用九地符……
少年气急攻心,喷出一口鲜血,打在车厢上,“啪啪”作响。
他嘶哑地大喊一声,道:
“老爷子,快,快!
有人闯进了老渠柳!”
雁明乐大吃一惊,扬鞭催马。
可是,马匹太累了。
伴着雁明乐一声清脆的马鞭,它前腿跪倒在地,又被车厢推倒,马嘴也拱进了土里。
雁明乐被摔出老远,挣扎着,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车厢的屁股也撅起老高,停在了那里。
少年背起装着觚的木箱,踹开车门,谁也不顾,大步奔跑,朝着老渠柳的方向。
他脚底生风,竟跑出骏马飞驰的速度。
仅仅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已能借着冰凉的月辉,清晰地看见老渠柳的村口。
月光下,那里站着一位长袍大袖的白衣人。
白衣人身前凌空架着一张古琴,少年眼看着,他拨动了琴弦。
如裂帛声声。
顿时,千军万马凭空出现,均是重铠骑兵,寒光剑影,月光也被比了下去。
这要是冲进老渠柳,别说是人就是房屋,也会被踏为灰尘。
“住手!”他大喝一声。
那白衣人可能没想到会有人来,也是一惊,应激地反应,回头观瞧。
趁这一缓之机,情急之下的少年,倾尽所有的力量,将身体一纵,竟有两股旋风把他托起,从白衣人头顶跃过,挡在了千军万马前面。
但他力量也已枯竭,连要站着都做不到,只能摊在地上,装觚的木箱也被扔出老远。
“找死!”
白衣人低吼一声,还在恼恨少年吓了他一条。
寒着脸,再拨琴弦。
重铠骑兵,开始冲锋。
少年的力量已倾空,倒灌而来的力量反而更快。
这一眨眼之间,他已恢复了一丝。
他也不起身,直接把嗓门扯到底,高喊熟睡的老渠柳,道:
“快………跑……”
与此同时,他祭出头扎黄巾的柴垛与小荷。
力量不足,只能凝成虚虚晃晃的柴垛与小荷,两人的身影也无法分开,只能叠加在一起,犹如一团金黄的雾气。
柴垛五指张开,单臂前伸,以单薄的拒止动作,撒出与白衣人同样的重铠骑兵。
两拨同样的千军万马对冲,犹如两道大潮相撞,激起的光焰像破碎的浪花,巨雷轰鸣。
这相当于单纯力量的相抗。
少年应该立刻败下阵来。
然而,白衣人仿佛被这突如其来地变故,吓得手足无措,心里想着“不可能”,畏手畏脚地不断回撤力量。
在离域,名剑“千军”是他的不传之秘。
这虚弱的少年如何随手便可用出?
他的震惊可以用恐惧来形容。
深陷恐惧中的白衣人,没有注意到小荷的玉链,已然同步发动攻击,走的是被人认为不可能途径。
那玉链犹如一条存心要恶作剧的小小白龙,匿在他纷乱的马蹄之下,享受如铁锤一般马蹄的重击。
这小小白龙就像个填不满的陷阱,每个踩着它的重铠骑兵,都被他吞掉。
它每吞掉一个重铠骑兵,少年的力量就会增加一丝。
当白衣人从恐惧中翻过神来,小荷的玉链已缠绕在他的腰间。
他再次陷入更深的恐惧之中,因为,他的力量在迅速抽离他的身体、他的心血、他的脑海,如瀑布跃下悬崖,义无反顾,再也不能回头。
白衣人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常年游走在死亡的边缘,经历的生死关头,不计其数。
更深的恐惧不仅不会让他退缩,还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刺激。
而更大的刺激让他愈加地沉着冷静,整个人都会兴奋起来,彻头彻尾地兴奋,包括每一片指甲和每一根发丝。
强烈的求生欲望,是他这种修行者压箱底的绝技,也是优秀的修行者之所以优秀的根本原因。
精准的判断力,是修行者战斗时最值得信赖的靠山,也是优秀修行者之所以优秀的基本保证。
诚然,白衣人在这两方面都殊为突出。
他绝对相信名剑千军是自己独家所有,那么,少年释放的“千军”,只能是斗转星移,借力打力。
再无其它。
既然你要有样学样,那就请吧,看你怎么学……
白衣人牙关紧咬,果断地对自己发动了攻击,用名剑“千军”,用重铠骑兵,冲锋,冲向自己,乱刀砍下,乱枪扎下。
这是阴冷狠绝的做法。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他以自身的力量充沛,对赌少年的疲累交加、弱不胜衣。
来吧,互相伤害吧。
马踏之后活下来就是赢家。
不知道少年能不能活,白衣人是肯定能活。
名剑千军,重铠的不只是骑兵,还有他白衣人。
重铠护体,何惧马蹋、刀砍、枪扎!
少年只想问问他,银样镴枪又如何?
银样镴枪,柔软的枪,无孔不入的枪,刺向心脏的枪。
头扎黄巾的小鹿从天而降,如下坠的流星,迅疾地刺中白衣人的心脏,被挡下。
银样镴枪遇钢则柔,曲曲折折地前进,力道与锋锐丝毫不减,遗憾的是,它被重铠的缝隙引至腋下。
一枪走空。
少年就想,若要刺中心脏,莫非要从腋下进枪?
但机会是时间的表弟,都有同样的性格,那就是“一去不会再回头”。
所谓,时机稍纵即逝,危机相伴而来。
“机”已错过,“危”却临头。
重铠骑兵调转方向,踏碎了柴垛,也重伤了少年。
衣衫褴褛的少年,千疮百孔的少年,被血包裹的少年,竟然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白衣人也才发现,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
他腰间的玉链消失不见,不是已被他打碎掉落,而是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心里、脑海里。
甚至名剑千军的每一个重铠骑兵身上,都密密匝匝缠绕着莹白的玉链,玉链的每一个环节,都是一颗蝌蚪文,每一颗蝌蚪文都喷薄着神秘的气息。
这是……
这是……
附骨之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