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京 他的承诺
一行人在山洞里用了饭食,外面彻底暗了下来,四处静谧无声。
因为距离地面有段高度,即便是野兽或者蛇虫,都不会选择这样深的竖井作为藏身之所。
这里很安全,也不会被打扰。
吃完饭闲来无事,一群人拿着火把去探一探洞道深处。
曲凝兮自然是好奇的,她日常中能接触到铁,却不曾见过原矿石的模样。
更别说今日这地底裂缝,景致属实奇妙。
她跟着藤敏钻进狭小的石洞,起初,两壁皆是金灿灿的黄色淤泥,极其细腻黏手。
水流退去后它们均匀挂在石壁上,但不断深入之后,这些淤泥随着出现的小潭而消失。
取而代之是错落有致的石笋石柱。
奇异的是,这些石柱远看如滴蜡,没有棱角,光滑玉润,近看也跟寻常石块不同。
在火把的照耀下散发着暖黄色光泽。
曲凝兮忍不住伸手,轻轻触摸,湿乎乎的:“这是玉么?”
不是,她一上手就知道不是,可它们非常漂亮,而且有这么多,洞穴深处整面都是……
“是一种洞穴深处的石头,名唤钟乳,可入药。”
回答曲凝兮的人不是藤敏,而是不知何时从后头赶来的裴应霄。
“殿下,你怎么下来了?”曲凝兮回头看他。
裴应霄眉梢微扬:“你倒是胆大,不怕么?”
这种黑黢黢的石洞,幽深阴冷,鼻翼间满是潮湿石腥味,寻常的大家闺秀,或许早就挑剔上了。
曲凝兮一摇头:“这么多人,我不怕。”
其实她有在担心,黑暗中万一潜伏了毒蛇怎么办,不过随行这群人耳聪目明身手了得,寻常毒物不是对手。
再说,丘池说毒蛇都很聪明,不会在这种深入地心的洞穴里生存,此处找不到食物,并非动物们的宜居场所。
那岩壁因为水滴常年滋润,太过光滑,别说是蛇了,但凡没长翅膀的都爬不上去。
裴应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她的小手,与她一起钻洞赏景。
所谓鬼斧神工,大自然的造物,比任何精雕大师所做都要漂亮。
尤其是洞内的钟乳石色泽并不统一,有浑白色、暖黄色、还有赤红色,在火光照耀下绚丽夺目。
裴应霄对曲凝兮的了解,早从一开始的胆小鬼推翻了。
她胆小是真的,怂得像小蜗牛,他一路抖落那么多把柄,她也没想探究或是抓住它们利用它们。
未免安分过了头。
可她的内心深处,胆大也是真的。
在知道他的身世之后,没有被陆家的血海深仇给吓退,她选择站在他身旁。
虽说口舌笨拙,并不信誓旦旦对他保证任何忠诚或者支持,只是安安静静的……
对野外的一切,瞧着也适应良好。
去年带她上船,踏着雪夜挖宝藏,她磕磕绊绊走山道,没有抱怨,反而觉得新奇。
一如此刻,似乎热衷于体验那些‘侯府大姑娘’不该有的经历。
她大概,颇为向往深闺之外的世间万物。
一行人没能太过深入,因为油布不多,做出来的火把就那么几个,寻常的木柴只能架起篝火。
况且他们通过洞道抵达一个宽敞的洞厅,又会在厅里发现其他好几个洞穴入口。
倘若不做标记继续深入,很容易迷失方向,忘了来路。
这里的地下暗河错综复杂,宛若迷宫,岔道不止一两个。
回到宿营地,用绳索攀上半壁的平台,那里比底部干燥暖和,位置也宽敞。
曲凝兮挨着裴应霄坐,宽大的披风下面铺了干草枝叶,一阵草木清香,晚上可以窝着睡觉。
她以为太子有洁癖,平日里爱洁,回去后总是第一时间沐浴。
现在看来,倒是适应良好。
正这么想着,裴应霄率先开口问道:“没有床榻,能睡着么?”
他望过来的眼神,似乎在担心她太过娇气。
曲凝兮愣了愣,忽然意识到,可能他们双方都给对方做出一些假想反应。
“我没关系。”
干草铺的垫子,还挺松软的,有别于棉花皮毛以及其他纺织物。
“你倒是随遇而安。”裴应霄轻笑一声,道:“待事情平息,我可以领着你四处走走。”
露宿荒野都能接受,什么车马颠簸,想必不是问题。
曲凝兮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眼睛都看直了:“真的么?”
她先是心头一跳,感觉喜悦,紧接着怀疑起来。
他说事情平息,那他都已经登基称帝了,如何带她离开尚京?
这……可能么?
她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外祖家,且次数寥寥无几。
“怎么,你不想去?”裴应霄弯了弯唇角,“那就算了……”
话音未落,他的衣袖就被她拉住了:“如何能算了?殿下话已出口,自当言出必行。”
曲凝兮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儿的环境让她忘记了规矩与重重枷锁,她很想直面自己的内心,跟他说她想云游各处。
显然这般任性的举动,不符合她惯来接受的教导。
身为一府主母,相夫教子为己任,岂能这般不知轻重。
甚至她是太子妃,未来要成为皇后,她不仅不能肆意妄为,还得反过来劝诫裴应霄才是……
可是,人真的能像木偶一样,按照规矩行事么?
她就那样一辈子老死在宫里?
“你在想什么?”裴应霄一手挑起她的下颚,低声问道:“不继续说服孤么?”
曲凝兮顺着他的动作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若我没来蜀中,兴许永远不会知道世间有这样一个洞穴。”
这里当然算不上什么奇观,也不是多稀奇,只是用此类比,她会错过许多许多。
曲凝兮的小指头轻点着他的衣袖,“殿下愿意陪我看这世间风景么?”
裴应霄并不意外,“你果然更向往宫外的日子。”
“那是因为我在姑母身边,看了不少宫里的日子。”
她不能说是厌恶,不至于那种程度,只是,深宫之中一眼望到头的人生,似乎没什么盼头。
她内心深处隐隐害怕,陷入嫔妃争宠之中。
等到有一天,她有了孩子,肯定会争的,不得不争,无从选择。
曲凝兮没有吐露自己的忧虑,这些忧愁,向来不属于男人。
裴应霄无声望了她好半晌,也不知从她脸上看出了什么。
“孤答应你。”
说完,他一手斜支着脑袋,语气略带惆怅:“孤从不承诺旁人,今日主动送给你了,莫约是亏了……”
曲凝兮见状,忙道:“不然还是白纸黑字写下来吧?”
“嗯?你怕孤赖账?”他狭长的眼眸斜了过来。
“……我可没那样说。”但确实有此隐忧。
第二天大清早,歇息的众人就起来了,各自收拾离开此地。
走之前还不忘把天坑顶上的藤蔓荆棘恢复原状,让这里不被发现,日后再派人来挖走铁矿。
眼下还不知地底有多少矿石,过后会有人前来核查。
裴应霄既然带着人走上这座山,避开天庆帝和蒙天石双方的视线,他就不会没有准备。
鸣恩早给依奉坡外面待命之人发了信号弹,他们有人接应,在杀手们反应过来之前,迅速逃之夭夭。
映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曲凝兮面前。
她竟然从尚京赶来了,协助他们变装。
很快,在映楚一双巧手下,江南富商带着他的小妾,在一群镖师的护送下,押送‘货物’入京。
鸣恩这些人一看就是拳脚功夫在身,若是假装家丁侍卫,恐怕说不过去。
难逃那些经验老到的细作耳目,而化身镖师,就理所应当了。
裴应霄还真弄来了一批商货,让队伍像模像样。
只是委屈曲凝兮从婢女变成小妾。
理由是不想让她大热天束胸,身段太好的婢女跟随,容易惹来视线。
曲凝兮并不在意这些,她的容貌做了修饰,镜子里已经看不出原样。
她想知道尚京的情况,问了映楚,映楚却是知道的不多。
“奴婢走时,福智公公把侯府二姑娘接到东宫小住了。”
“什么?”曲凝兮很是意外:“东宫里是我的替身,我二妹妹肯定会发现不对。”
“发现了也不怕,”映楚低声道:“陆姑娘早就带着元荣老夫人走了,曲二姑娘有东宫护着,出不了差错。”
曲凝兮听得眉头直皱:“已经那么严重了么?难不成还要对安永侯府下手?”
陛下怎么会认为安永侯府的人能威胁到太子?
除非是狗急跳墙了。
一旁的藤敏接话道:“陛下别无他法,陆家没什么人能拿捏,那只剩下备受宠爱的太子妃娘家还有人了。”
至少在外界眼中,太子与太子妃新婚燕尔,蜜里调油,而太子妃和她的庶妹颇为亲厚。
天庆帝抓不住太子,打算把太子妃姐妹都给扣下。
因为陆家没人,只能退而求其次。
“在东宫就安全了么?”曲凝兮不大放心:“东宫胆敢拦住陛下要人?”那是真的撕破脸了!
映楚一脸严肃,点头道:“朝中大臣早都察觉不对劲了,如今是百姓们一无所知,但朝堂人心惶惶。”
他们发现陛下要跟太子打起来了,岂能不揪心?
换装后,商队大摇大摆的从官道入京。
他们不仅有货物有镖师,还有通关文书,路过哪些城镇,一路都盖有印章。
清晰了然,天衣无缝。
马车上,曲凝兮忍不住问道:“木仓幸没有被发现吧?”
还有他那个遗落的血脉?
裴应霄正在泡茶,动作慢条斯理:“若是发现,就该下废太子诏书了。”
“那你打算如何?”已经没有时间了。
曲凝兮想知道,裴应霄也不刻意隐瞒自己的计划。
许環已经被护送入京,白缙安排了神医替她诊治。
她的病拖了这么多年,属实有些棘手,因为是娘胎里带来的症状。
当年许停雁用药物打胎,没能打掉孩子,不过却是损伤不小。
不仅大人元气大伤,胎儿更是天生带了诸多病状。
“能治么?”曲凝兮问道。
许環生来就是个不幸之人,遭遇太多强加给她的事情,若能身康体健,好好活下去才是。
“不一定能根治,”裴应霄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消息,不过,“会把希望透露给木仓幸。”
白缙已经在行动了,几日后回京,想必就能得到结果。
太子的车驾在依奉坡遇刺,两天功夫快马加鞭送回尚京,举朝震惊。
如今二皇子都没了,谁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行刺太子?
天庆帝在朝堂上佯装怒容,下令寻找太子下落,并严查此事。
他这么一开口,结果自然是查到了蒙天石父子二人身上。
朝廷本就在通缉这群西北余孽,躲入普骆甘的国界不肯现身,居然还派了杀手半路拦截太子。
丁太师以及左右丞相自是心急如焚。
他们既担忧太子的下落,也牵挂大桓的未来。
大桓向普骆甘施压,这个弹丸小国,竟然敢抗衡?
不是对方胆大包天,只怕是陛下雷声大雨点小,朝中大臣都是老狐狸,岂会无知无觉。
就跟当年追责木仓幸一样,态度不强硬,愣是稀里糊涂放过一马,属实是令人费解!
左右丞相只以为天庆帝还在裴靖礼身上费心,没法放弃这个儿子,他们二人虽然没有站队支持那位皇子,但显然,裴靖礼不适合称帝。
各方面都输了。
这个节骨眼,陛下瘫痪在床,太子下落不明,万一发生意外,大桓真就完了!
太后彻底坐不住了,趁夜去了皇帝的承明殿内,闭门商议。
若说宫里还有谁对陆家的事情一清二楚,自然是非她莫属。
这短短几天,皇帝突然倒在嫔妃的肚皮上,身体瘫了不能动,虽说意识清明,但也吓坏了她。
偏偏赶巧了,裴应霄在蜀中回程途中遭受行刺。
“是你派人去的?”
太后无法容忍此事:“哀家也厌恶陆氏,可是训庭乃是皇家嫡长孙!陆家休想沾染半点!”
天庆帝躺在龙床上,只眼睛能动,他呵呵一笑:“母后当年还不喜欢这个孩子,现在倒是护着他……”
“当年他年幼,能看出来什么?”太后抿唇道:“我确实因为陆琼蕴那个贱人有所迁怒,可后面就想通了。”
那样优秀的孙儿,就是她裴氏的血脉,跟陆家有何干系?
大家族里,去母留子的事情也没少发生,生母并不重要。
天庆帝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他眼底阴冷:“母后太天真了,他一心要给陆家复仇!”
太后也收到了风声,她沉声道:“等他回京,哀家亲自与他谈谈。”
“回京?一切就晚了!”天庆帝勃然大怒:“瞧瞧朕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他无力动弹,没有了健康的体魄,他年轻不再,一切都要把他逼疯了!恨不能杀掉一群人泄愤!
天庆帝面色涨如猪肝红,脖子上青筋凸显,模样骇人。
太后连忙过去安抚,捻着她那串佛珠:“皇帝,你冷静一点,太子这么多年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
“假的!全都是假的!”天庆帝早已失去信任:“朕要把他关起来!关不住就杀掉!”
他扬声喊来盛德,吩咐他宣召五皇子。
这副病急乱投医的样子,太后拦都拦不住,直骂作孽:“哀家不止一次后悔,当年就不该选择陆家!”
天庆帝无法忍受:“他们都想让朕身败名裂,休想!休想!”
他找不到木仓幸的下落,人当然不会在东宫,不知道被藏去了哪里。
盛德公公不敢忤逆陛下口谕,恰在这时,外头一个小太监跑着进来,扬声禀报道:“陛下,太子殿下回京了!”
“什么?!”这么快?
太快了,天庆帝喉间一阵气喘,涌上一股腥甜。
太后倏地站起身:“训庭现在何处,让他速速来见哀家!”
小太监低着头,嘴皮利索:“太傅大人亲自去接了,应该正在来的路上……”
话没说完,龙榻上努力伸长了脖子的人,两眼一翻撅了过去。
“陛下!快宣太医!”盛德哪还顾得上传召皇子,连忙把待命的几位太医给请了过来。
他不敢泄露半点愁苦之色,身为帝王心腹,知道的事情太多,肯定要随他去的。
陛下这副躯体,如何斗得过年富力强的太子呢?
太后一心把自己的嫡长孙给拉拢回来,切莫离了心。
殊不知,还有一个大惊喜等着她。
倘若裴应霄知晓,只怕会忍不住嗤笑。
什么裴氏与陆氏的血脉,哪有这个人?
——当年的孩子,早在七个月大就被她生父亲手毒害了。
裴应霄从来不曾面临选择,他姓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