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
从宫里出来的马车上,曲凝兮一路凝神思索裴应霄的话。
他所言不似有假,总不可能太子殿下因为不乐意见安永侯府与蒙世子结亲,就使出污蔑的小伎俩。
若不是虚言,那蒙弈淮真的抽死了人,还是在床榻间
床上这种特殊地点,是他的枕边人
通常男子十六七左右就会娶妻,拖多几年的要么是缘分不够,要么是家里人不急,或者在等着谁。
蒙世子十八了,还没定亲,指不定是有什么残忍习性,扼杀枕边人。
听说有那种梦游症,夜半迷糊起身,逮着人就砍。
亲近之人最是危险不过了。
回府后,曲凝兮不敢疏忽大意,打算让阿束去打听打听。
既是已发生过的事情,必然有无辜女子丧命了。
多半是通房丫鬟或者近身随侍惨遭毒手。
这种人是万万不能婚配的。
映楚在一旁摇头,眼瞅着她抓错了重点,“小姐,正妻过门,想来那蒙世子拿捏分寸不敢害命,但可能会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此话何解
“不错,”映楚一脸严肃点头道“他不为害命,就是喜欢抽人鞭子。”
“什么”曲凝兮眉头一皱,嫌恶道“我知道有的主子随意打骂仆役,没想到”
“不一样的,”映楚摆手打断她,觉得有必要说明白了,道“是有那种人,举止粗暴,喜欢在床上虐i待女子”
平日倒不会随意打骂旁人。
曲凝兮一愣,在床上虐i待这样特定场合的事件,她不曾听说。
“小姐未经人事,身边早早有孙嬷嬷伺候,哪会有这些污人耳目的话传过来。”
映楚捧着热茶递过来,道“这世间的人呐,多的是难以想象那种呢”
小小年纪,故意老气横秋了起来。
曲凝兮听得似懂非懂“总归是喜欢打人”
“比这个更严重,”映楚努力解释“目的不是要杀害女子,而是通过抽打施暴来愉悦自己。”
曲凝兮想起蒙弈淮那张浓眉大眼的脸庞,难以置信,“竟然如此残忍”
她完全看不出他脸上的凶相。
“人不可貌相,”映楚想了想,道“奴婢还听说,有的平日里很正常,只在床榻间发疯,事后懊悔不迭,跪地认错自打巴掌的都有。”
曲凝兮下意识的一抖,平时瞧着正常的一个男子,私底下发疯她立即想到了二皇子。
他看她的眼神,此生都不会忘了。
大抵这就是人们说的高门阴私了。
女子嫁人如同二次投胎,没有朝夕相处,谁知那衣冠楚楚的夫君,到底是何面貌。
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只展示给亲近之人知晓
而且,先前曲凝兮就疑惑过,皇后为何不给明婳说亲。
明婳身份所限,无法对王锦意得偿所愿,她也到了定亲的年纪。
手握兵权的侯府世子,分明非常合适尚公主。
但是姑母全然没考虑她的女儿,是不是早就探知了什么
一直到端午节,曲凝兮再没有踏出过大门。
天气越来越热,在屋里待着,即便什么都不做,也离不开冰鉴带来的清凉。
尤其是她缠了束带,就更不想走动了。
端午节这天却是躲不过去。
丁雪葵早早给安永侯府下了帖子,邀请曲凝兮一块上街游玩。
或许是前次的出行造成了不愉快,这次她谁也不带,就连曲婵茵都没有顺嘴邀请,只她们二人。
大热天的,宫中没有折腾宴席,各自在家里过节。
京兆尹给城中的赛龙舟悬了上百金的彩头,这么多黄金,极大的鼓舞了百姓们的热情。
参与划龙舟的队伍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两岸观赛的群众跟着热情高涨,拭目以待百两黄金落入谁手。
曲凝兮本不太想出来,但上次跟丁雪葵一别,再没有会面,此番拒绝怕她多心。
于是换了清凉的桂子绿细丝罗裳,发间别一支简单的黑曜石错蓝蜻蜓簪,出门赴约。
丁雪葵惦记着宝窍阁一事,见面立即再次道歉“因为我四姐姐,叫你受了委屈”
曲凝兮一摇头,“她是她,你如何管得住,况且已经过去了。”
那天她没有被冤枉,事后也得到了大长公主的道歉与补偿。
虽说当事人没有任何表示,但感觉丁云馥此人不能按常理推论,与她计较太多,纯属白费力气。
往后远着就是。
丁雪葵看她没有介怀,松了口气。
抛开那些不愉快,高高兴兴挽着曲凝兮到街上游玩。
端午佳节,哪怕艳阳高照,也挡不住人们的兴致盎然,必须要凑一下龙舟赛的热闹。
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放眼望去满大街尽是人脸,变戏法卖艺的,从街头哄闹到了街尾。
两人先去吃了点东西,冰镇的漉梨饮、荔梅汁,清甜可口。
丁雪葵告诉曲凝兮一件事“最近风头正盛的雅平郡主,实在是了不得,公然挑衅陆姑娘,挤兑郑姑娘”
“她们”
雅平郡主和陆焰花,以及郑思君这三人不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处么
丁雪葵笑着眨眨眼“要不怎么说我这太子表兄招蜂引蝶呢,雅平郡主见了他惊为天人,直接拿出了西北那一套。”
大桓民风开化,男女守礼,是可以相约见面的。
而西北那边更显彪悍,女追男的都有。
雅平郡主毫不掩饰她对太子殿下的中意,并且动作迅速,把太子妃候选人给打听了一遍。
首当其冲就是陆焰花和郑思君这两人,家世相当,年纪相仿。
尤其是陆焰花,她作为陆家遗孤,本要受封郡主的,当年她发脾气公然抗旨拒绝。
便是如此,陛下不仅没有怪罪,反而给陆家更多厚待。
她比公主还像一位公主
丁雪葵并非背后议人长短,雅平郡主毫不掩饰,许多人亲眼瞧见了。
“兴许,今年就要定下太子妃了。”
否则明里暗里,这么多眼睛盯着,大臣们也都为东宫的子嗣着急。
“陛下都不着急,旁人急也无用。”曲凝兮若有所思。
她对天家父子有些猜测,可能他们不如表面上那样平和
所以陛下没有给太子安排婚事。
丁雪葵是个坐不住的,吃完饮子就拉着曲凝兮到外头去。
晴空万里,扑面而来的层层热浪,三两下就在额际蒸出了汗意。
曲凝兮捏着团扇遮挡头顶,身边有映楚跟着,还有丁雪葵的丫鬟护在一侧,倒不至于肢体拥挤。
只是有些过于憋闷。
似乎呼吸都不太顺畅。
龙舟赛在护城河举行,还没靠近岸边,四周已然拥堵不堪。
映楚在曲凝兮耳边大声道“小姐,别往跟前去了”
若想看龙舟,应该提前计划,派人来占位置。
这样临时起意,可挤不进去。
曲凝兮也不想进去,她好热,烈日下广袖长裙,还有裹胸,实在说不上舒适。
两人努力退了出来,一转头,发现找不着丁雪葵主仆了。
曲凝兮摇着扇子“她们被人群挤散了”
映楚护着她到一个茶水摊前,道“我们到一旁等着吧。”
“也只能如此了。”
既到了茶摊前,索性叫两碗茶水坐下,支起的木棚正好纳凉。
曲凝兮刚坐下来,四方木桌旁,忽然站过来一个人。
她抬头看去,不由微讶,闹市街头,竟然遇着了王锦意。
清俊公子做书生打扮,此时望着她,神色淡淡。
“王公子,好巧。”
曲凝兮想着,是否要请他入座喝茶,便听王锦意回了一句“不巧。我在浮云楼上看见你,特意寻了下来。”
她闻言一愣,一时间想不出他找她能有何事,他们之间有那样相熟么
王锦意并不落座,眼神在映楚身上划过,似乎有几分欲言又止。
映楚顶着银瓶的脸,反应灵敏,立即退了几步。
王锦意满意了,周围人多眼杂,他不多做铺垫,低声问道“曲姑娘,是否已经与其他人相看了”
“嗯”
曲凝兮睁圆了一双大眼睛,下意识摇头,回了实话“没有”
王锦意虚握着拳头在唇畔,语气一板一眼的,道“王某想收回先前的话。”
他的目光望了过来,触及她的纯澈水眸,只一瞬飞快挪开了,“待八月秋闱中选,会让家中长辈上门提亲。”
“什么”
曲凝兮被震住了,没料到他语出惊人,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也太突然了。
“你不必急于回复,我忙于功课无暇分心,没有太多时间。”王锦意丢下这句,转身就走。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似专门就为了告知她这两句话。
曲凝兮小嘴微张,怔然瞅着他离去的背影,只来得及瞧见对方一对通红的耳朵。
王锦意一走,映楚回到桌旁,便见曲凝兮面色潮红,手掌捂着心口。
她一惊“小姐怎么了莫非王公子口出妄言”
曲凝兮摇头否认“虽说他吓我一跳,但我可能是身子不舒服”
她一直很热,满头大汗,这会儿甚至有些头晕目眩之症。
映楚眼力过人,当下一握她的脉搏,搏动迅速,拧眉道“小姐这是中了暑邪”
她环视周围,街上人员密集气息不通畅,而小茶摊也非清静之地。
“映楚”曲凝兮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并没有昏厥多久,被搬进清凉的室内,有人解她衣裳时,立即惊醒。
就像是满怀戒备的小兽,不敢安然入睡。
“小姐别怕,是我。”映楚见她恢复意识,松了一口气“幸好殿下就在一旁的浮云楼里,方才娴青姐姐给你掐了脉,是轻微症状,需得散热消暑”
她的话没说完,就轻轻抽了一口气。
一直知道曲凝兮缠了束带,平日沐浴多是她自行更衣,这会儿解开绑带一瞧,那如雪似玉的娇嫩肌肤上,闷出一圈红色的痱子。
细细麻麻小红点,光看着就又疼又痒了
曲凝兮被冰水擦拭了脸蛋和脖子,又喝下清凉饮,胸前一松,整个人感觉都活了过来。
她一手撑住额际“殿下也在浮云楼里”
也太巧了。
还有更巧的,融月好意提醒道“殿下看着王公子下去的。”
二楼倚栏而望,底下清清楚楚。
“”
曲凝兮抹了药膏,暂时换一套裙装,缓过气来,才去到外间拜见太子。
裴应霄与雅平郡主同行,天庆帝命他带人看赛龙舟,在这浮云楼包了一个套间。
他猜想曲凝兮想要掩人耳目,这回儿已经把雅平支开。
套间内外,皆是东宫心腹。
屋内安置了两个冰鉴,有瓜果若干,满室清凉。
裴应霄坐在矮榻旁,朝她一招手“过来。”
曲凝兮乖乖过去了,并朝他道谢“幸而得遇殿下”
“没有孤,王公子也会救你。”裴应霄似笑非笑的,“你以为他上楼后没有回头看你么”
“这”她怎么知道
而且为什么说得好像王锦意钟情于她曲凝兮这个当事人,面露茫然。
来不及想太多,眼前这唇角含笑的男子,伸出手来一把钳住了她的小半张脸。
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轻易就拿捏了她软嘟嘟的脸蛋。
“殿下”
“小晚瑜爱慕孤,怎的还去与其他男子相看”
他轻声询问,垂首与她四目相对,眼眸深邃,视线幽幽。
曲凝兮整个人都绷紧了,不忘替自己辩解“臣女自知与殿下云泥之别,不敢痴心妄想”
她的嗓音越说越小,到后面几乎成了气音。
只因为裴应霄不断俯身凑近太近了。
她清晰嗅到了他身上的香,还有眼下那粒红痣
“嗯”裴应霄恍若不觉两人的距离,敛眸盯着她红润的唇瓣,示意她继续说。
“我、我”曲凝兮被他握着下颚,仰着小脸。
下一瞬,温热的指腹捻上了她柔软的唇肉。
这是一种越界的举动,来自于这位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
曲凝兮霎时头脑空白,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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