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
曲凝兮已经没有了玩乐的心思,看了一圈,没见着二妹和小弟,就连丁雪葵都不知上哪去了。
这时听见谁喊了一句“楼上打起来啦”
掌柜的被小伙计匆匆忙忙拉到三楼去救场,曲凝兮眼皮一跳,道“我们上去看看。”
很多时候,她不妙的预感极为灵验。
宝窍阁的三楼聚集了不少人,这会儿打架的双方已经被拉住了,曲凝兮远远看去,不正是她找的那几个。
曲允邵刚开年就跟吕国公家的小孙子打过架,眼下两人狭路相逢,轻易就闹一块去了。
丁雪葵挡在中间劝架,曲婵茵也拦住了他,不过看样子,在被拉住之前已经有过肢体纠缠。
周围有零星几样物件损毁。
掌柜的一脸头痛,今日是撞了什么太岁,怎就不能安生
他觍着一张笑脸上去,两边说好话,哪位都不想得罪。
康祯昊是个胖小子,下巴一圈圆滚滚的,今年同是十一岁。
他一生气就上脸,涨红一片,指着曲允邵说要给他下战书,让安永侯府不要认怂。
曲允邵寸步不让,叫嚣着让整个吕国公府跪下当狗。
两人的狠话,看得围观群众一阵乐呵。
还得是年岁小不懂事,无所顾忌才好玩,说动手立马不含糊。
不过现在劝架的人这么多,显然是打不下去了。
掌柜的出面调节,两人各自都有错,宝窍阁的损失由双方对半赔偿。
至于后续想怎么掰扯,只要出了这个门,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康祯昊被强行拉走了,曲凝兮也过去认领曲允邵。
今日目睹者众多,想要瞒着父母是不可能的事情。
曲婵茵噘嘴道“吕国公护短得很,定然要为小孙儿上门讨说法。”
“怕什么,”曲允邵哼了一声“我们先下手为强,派家丁去把康家大门给堵了讨说法谁不会”
“你说得轻巧”曲婵茵瞪了他一眼,道“你在外惹祸,爹娘不罚你,只会罚我跟大姐姐早就说不带你了”
“不带就不带我下回还不稀罕跟了”曲允邵本就在气头上,当下就要跟她吵。
曲凝兮与丁雪葵作别,临走前,没有提在二楼发生的事情。
丁云馥是她四姐,她如何开口都有些不合适。
反正丁雪葵回家后,自然会听说。
今日大抵是不宜出行,才会发生这么多小意外。
回府之后,把事情一说,果然惹来大人的责备。
“怎么又跟他打起来了”周氏一副慈母心肠,赶忙搂过曲允邵细细查看,“可有伤着哪里”
“你们两个,如何做人阿姐”曲辕成拉着一张脸,皱眉喝问“一个弟弟都看顾不过来吗”
曲婵茵开口解释“爹爹,我过去时,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住口”曲辕成截断她的话“三郎年幼,你们出门岂能撇下他自己去玩”
他扭头吩咐柳婆子,去把叶姨娘叫过来。
连累她姨娘跟着听训,曲婵茵顿时抿着嘴,红了眼眶。
曲辕成越想越生气,又指着曲凝兮骂道“这次是康祯昊那个混小子,要是换做其他意外,谁来承担”
吕国公蛮不讲理,上回就纠缠不休,被多少人家看笑话。
曲辕成满肚子烦躁,要罚她们姐妹二人去祠堂反省。
“爹爹管人叫混小子,可知外人又是如何看待三郎的”
曲凝兮今天有些累了,才不要去祠堂待着,她道“随行的婆子和书童都拦不住,他难道不混么”
一言不合就动手,家中教导夫子告诫,通通充耳不闻。
外人都说,曲家三郎迟早是个小纨绔。
十一岁说小不小,尤其是已经过了启蒙阶段,长此以往,将会如何
“大姐姐凭什么这样说我”曲允邵难以置信,气得摔了杯碟。
周氏跟着脸色一沉“晚瑜,你还敢顶嘴,亏得三郎尊你为长姐,便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弟弟”
“他都敢摔碟盏了,”曲凝兮抬眸望向周氏,问道“娘亲觉得,三郎再遇上康祯昊,会融洽共处么”
“不可能”曲允邵捏紧拳头“我必然要揍他”
这个回答,全然在意料之内。
“行事不过脑,易激易怒。”说白了,就是愚蠢。
曲允邵本性不坏,但确实不聪明,他从未用那颗脑袋思考过,全凭本能行事。
即便是对方主动挑衅,他也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没有任何应对之策,搅合在一起。
最终得到宝窍阁送来的一半账单,还有人们在他身上逐渐添加的标签。
距离上一次打架没过多久,虽说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可凭借这些,还想拜得良师
当然,其中脱不开爹娘的一份功劳,是他们给的底气,有人收拾烂摊子,所以无所顾忌。
曲凝兮脾气软和,平时从不当面顶撞,今天多嘴了两句,惹得曲辕成恼羞成怒。
他正要发作,陈管家赶到衔菖堂禀报,说是大长公主派人前来送了赔礼,正在门房处候着呢。
“谁什么赔礼”曲辕成生生把火气憋了回去。
陈管家看向曲凝兮,回道“是给大姑娘赔礼道歉的。”
曲凝兮没料到公主府那边反应这么快。
不过也是,丁云馥身旁跟了不少人,虽然没有阻止她行事,但肯定会告知家里人。
看这致歉的速度,莫不是还挺熟练
曲辕成让陈管家把人请去正厅,一道跟着过去,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丁云馥脾气古怪,大长公主却不是仗着身份欺压人的母亲。
她得知了宝窍阁的事情,认为那套棋盘不该曲凝兮来买账,所以命人送来一份赔礼,还附带一封亲笔信。
曲凝兮是小辈,哪敢让大长公主亲自道歉,有这一封信已经足够显示诚意。
不过不难从字里行间看出,哪怕尊贵如大长公主,面对自己的孩子,也会被愧疚和溺爱裹挟。
丁云馥三岁半走丢,十二岁找回,她从懵懂记事乃至孩童时段,亲生父母全然缺失不曾参与。
大长公主认为,女儿的性情变成这样,自己有很大的责任。
曲凝兮没有被栽赃,先前那股不悦已经消散了去,不至于计较太过。
她收下大长公主的赔礼,又宽慰了几句,才把传话之人好生送走。
事情便到此为止,想必以后她也不会跟丁云馥有什么接触。
曲辕成得知她在宝窍阁的遭遇,对她的识大体很满意。
丁四姑娘弄坏东西不承认不想赔,他们给赔了,高下立见。
这会儿他也不责怪三郎打架一事了,只是让曲凝兮多看护弟弟,别那么苛刻。
曲凝兮充耳不闻,“好些日子没给姑母请安,准备明天入宫一趟,爹爹可有话交待”
曲辕成能有什么交待,无非是些让她乖顺慎言的词。
一旁的映楚默默瞧着,安永侯身为皇后的胞弟,没捞着半点实权,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或许他最大的贡献,是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显然曲皇后早就放弃指望这个弟弟的帮扶,派人教养侄女,拉拢姻亲世家更有成效。
回到茴清苑,曲凝兮换了一套衣裙。
银杏打量着她的神色,歪了歪脑袋问道“小姐有心事”
“没什么事。”曲凝兮摇头否认,不过是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想罢了。
而且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猜想。
曲凝兮有时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
为了稳妥起见,情诗还得写。
太子殿下忘了不打紧,她可不能自己都不记得说过的话。
银杏没有追问,小嘴里嘀咕道“奴婢觉得,银瓶好像有心事。”
“银瓶”曲凝兮扭头看她。
银杏拿起羊角梳,道“她最近感觉怪怪的”
曲凝兮怕映楚不慎露了馅,随口追问道“怎么怪了”
“奴婢说不上来。”银杏偷偷笑了一下“好像比以前好了一点”
不会背着小姐把一些活推给她了。
曲凝兮放心了,银瓶和银杏一个屋的,只要银杏没察觉,想来孙嬷嬷更加不知道。
要维持自己爱慕太子的人设,曲凝兮坐到书案前,捏着毛笔冥思苦想。
无奈实在是才思枯竭,没有作诗的天赋。
何况还是情诗。
曲凝兮不禁苦恼,望向身后的书架,闺阁女子,根本接触不到情i情i爱i爱的诗集,想要抄两句都无从下手。
正愁眉不展,映楚从外头进来了。
“小姐,”她凑过来,小声道“主子听闻你要写诗给他,邀请你去船上夜游。”
“什么”曲凝兮一愣。
看一眼窗外的天色,霞光漫天,黄昏将至。
这太突然了,她下意识摇头拒绝“太子好雅兴,我去做什么”
“殿下说想看你当面写诗。”映楚解释道。
曲凝兮惊了,裴应霄还是人么,要一个姑娘家当面给他写情诗
倒不是说羞臊,主要是,她写不出来。
映楚略一思索,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小姐,子时过后,就是元后的冥寿。”
先皇后,裴应霄的生母;而她,是继后的侄女。
曲凝兮的眼睛都睁圆溜了,她更加不敢去了,忙道“映楚,我夜间不方便外出,孙嬷嬷和银杏会察觉”
“不妨事,有人接应,奴婢帮忙易容一番即可,小姐尽管去吧。”映楚表现得极为靠谱。
曲凝兮被噎了一下“东宫,还真是人才辈出”
无计可施,她不得不再换一身衣裳,由着映楚在脸上涂涂抹抹,然后来一场偷天换日。
接应之人是个女子,许是功夫在身,进到茴清苑如入无人之境。
因为是临时替换,映楚把她弄得跟曲凝兮有五六分相似,昏暗灯光下看不真切。
没有全脸易容,这会耗费许多时间。
主仆二人顺利出了安永侯府,上马车后,映楚立即把曲凝兮稍作修饰的脸卸干净。
“奴婢帮小姐拍一点胭脂吧”映楚一上手碰脸,那双眼睛就绽放出与平时不一样的光芒。
她很是专注“我经手许多的面孔,像小姐这般肤如凝脂的,倒是极少。”
只需要一点点胭脂,便白里透红,容光焕发。
曲凝兮的心里惴惴不安,“映楚,元后诞辰这日殿下的心情怎么样”
映楚被问住了,摇头道“奴婢不是近身伺候的,不太清楚,殿下好像大多时候自己待着。”
听上去不太好。
宫里传言说元后是被继后害死的,当时曲皇后还是妃子。
自己的母后枉死,在她冥寿这天,想来是不会大肆祭奠裴应霄不开杀戒就不错了。
曲凝兮被小马车带到春萝湖,此刻恰逢湖面落日,残阳如血,盈满了整片橙红的细碎流光。
一艘画舫静静停靠在湖边。
登上画舫,曲凝兮看到了几个熟面孔,鸣恩和融月娴青都在外头伺候,只让她一人进去。
手心里的锦帕被揪紧了,曲凝兮佯装镇定地步入船舱内。
纱帘垂坠,落日余晖,裴应霄侧颜眺望窗外,鼻峰高直,眉骨优越,他仿佛是主宰这片水域的仙君。
随时会踏风而去。
曲凝兮看着他,他转过脸来,长睫如羽,眼下那粒红痣摄魂夺魄。
容色昳丽,神情却宛如极川寒潭,冰凉覆霜。
只在她面前卸下伪装的太子殿下好可怕
“听说你要给孤写诗”裴应霄幽深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曲凝兮一阵腿软,决定及时求饶:“臣女臣女满脑子都是殿下,已经塞不了旁的东西”
一个字都挤不出来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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