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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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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余也回去的时候,席已经散了,乡亲们都陆续回了家,只有几个热心的留了下来,帮着老黄一家收拾东西。整个院子又变得空空荡荡的。

    宋执右坐在角落里玩手机。余也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宋执右见他回来,收了手机,问他:“忙完了?”

    余也还沉浸在刚刚看到听到的事情之中,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宋执右见他蔫搭搭的,就安静地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过了好半天,余也才抬头看他,声音闷闷的:

    “如果有件事,你明知道是不对的,但说出来又会伤害很多人,你会怎么办?”

    宋执右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这样。余也表面一副游戏人间的样子,看上去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但他的心太软。

    他只好回答: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事。”

    余也安静地看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要跟宋执右讲述刚刚看到的事,不料灵堂那里又传来了争执声。不是之前席间那种隐忍的争执,而是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像一把利刃,终于划破了这一夜伪装出来的和平。

    余也和宋执右对视一眼,往灵堂赶去。

    到了灵堂,只见那里一片狼藉。供桌上的盘子有好几个都摔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干果蜜饯洒落一地。梁上挽着的白布不知被谁在混乱中扯下,落在地上,被众人的脚印踩得很脏。

    供桌前的香炉倒了,本该供在正中的遗像却不见了踪影。

    屋子里,黄琼英被老黄和他媳妇死死扯住,但爆发中的女人力气出奇的大,老黄他们拉扯得很吃力。

    此刻的黄琼英披头散发,双眼充血,状若修罗。她那副温和柔软的老好人形象终于装不下去了。她挣扎着、嘶叫着:

    “说话啊!你怎么又不说了!是不是你干的?!你说啊!”

    女人尖利、疯狂的声音回响在屋子里,但被她吼叫的女孩却安静地缩在角落里。她的父亲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余也这才注意到,田果果的怀里,死死抱着她外婆的黑白遗像。

    而黑白遗像上,缠了一圈绳子。

    绳子长长地垂落到地上,田果果沉默地盯着绳子尾端的毛躁发呆。

    疯狂和安静形成了鲜明而又诡异的对比。

    突然,田果果抬起了头,就像上次一样,死死地盯着她疯狂的母亲。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女孩能够拥有的眼神。就连抱着她的田国涛都察觉到了异样,拍她背的手渐渐停止了动作。

    女孩的嘴唇干燥、苍白。

    时隔七天,她终于开口了,但声音沙哑,宛如一个垂死的老人:

    “你们……都该死。”

    从田果果记事起,她的外婆就已经是那副样子了。但一开始外婆的状态还算好,清醒的日子比糊涂的日子要来得多。

    田果果的妈妈要忙很多事,有时候没工夫管她,她就喜欢往外婆那里跑。

    那时候外婆还不住在小房子里,她住在主屋。外婆的房间明亮、干净,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外婆不喜欢别人帮着打理,全是她自己收拾的,就连床上的蚊帐上都是外婆亲手绣的图案。

    外婆抱着小小的她,握着她的小手让她摸帐上的枫叶,一边慢悠悠地说:

    “那是枫叶,我们家外边的那座山上啊,就有一片枫树林。等到秋天了,外婆就带果果去看,我们捡一片回来,夹在书里做书签,好不好?”

    田果果天真地问:“我们把枫叶捡回来了,枫叶的妈妈会想她吗?”

    她等了好半天都没能等到外婆的回答,她仰起脸,看着外婆已经满是沟壑的脸庞,见她一脸怔愣地坐在那里。

    她忍不住晃了晃外婆的手,喊她:“外婆外婆?”

    外婆反应过来,抱着她继续晃悠。

    “会啊,哪个妈妈不想宝宝的?”

    她低声喃喃着:“会想的呀,不管过了多久都是想的……”

    田果果有些听不懂外婆的话,她低下头,数着外婆的手指玩。数着数着,她突然看到了外婆手臂上的几个淤青。

    她指着它们问:“外婆,你摔跤了吗?”

    外婆听了,也奇怪地看向那些伤痕。她满脸茫然,想了很久,最后笑着摇摇头:“可能吧,外婆忘啦。”

    外婆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忘得也越来越快。她抱着田果果摇啊摇,摇了一会儿,又指着那片绣着枫叶的蚊帐对她说:“等到秋天了,外婆就带果果去丰山,我们也捡这样一片枫叶回来,然后……”

    “然后做书签。”田果果大声回答,“外婆你刚刚已经说过啦。”

    “是吗?”外婆疑惑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过了一会儿,笑着说,“外婆忘了。”

    田果果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外婆带她去枫林里捡枫叶。

    外婆生病了,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她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她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她会坐在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的丰山发呆,一看就是整整一天,连吃饭都忘了。

    田果果走过去,想看看外婆究竟在看什么。

    可谁知外婆一见到她过来,突然笑了:

    “囡囡,是不是我的囡囡回来了呀?囡囡回来看妈妈了。”

    她一边笑着,眼角留出两行浑浊的泪。

    田果果歪歪头,笑话外婆:“外婆,我是果果呀,我是你的外孙女,我的妈妈才是你的女儿。”

    可外婆听不懂,她只是在那儿边哭边笑,说她的囡囡回来了。

    一边,田果果的妈妈忙完了家务,过来照看老人孩子,却听到自己的母亲正傻傻地对着田果果叫“囡囡”。

    她的脸色一下变了,把田果果赶回了屋里。

    从那以后,田果果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外婆。她问妈妈,外婆去哪里了。她妈妈摸着她的脑袋,说:“外婆生病了,需要安静地待在房间里,果果不要去打扰她,好不好?”

    当时的田果果没有怀疑,乖巧地点了点头。

    但是没过多久,妈妈就叫人,在院子的角落里建了一个小房子。那个房子真的很小,三面被墙包围,唯一开窗的一面却被大槐树遮住了。田果果偷偷溜进去瞧了一眼,但很快她就害怕地逃了出来。

    她觉得这个地方很可怕,像是惩罚坏人的地方。这让她有一段时间都不敢靠近这里。

    直到有一回,田果果在院子里放风筝,风筝不小心勾在了院子里那棵槐树的枝丫上。田果果生气地在槐树下蹦,怎么也够不着,她气得踢了几脚那棵树。

    槐树轻轻晃动,树叶“哗啦啦”地响,而伴随着这响声的,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

    “果果?”

    声音是从那座小房子里发出来的。

    田果果害怕那栋房子,但那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像极了曾经日夜给她讲故事的外婆。她大着胆子凑近,踮着脚往小房子唯一的窗户里张望。

    房间里很暗,但她看到外婆坐在窗前,微笑地冲她挥挥手:“果果。”

    田果果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外婆了,她发现这段时间外婆瘦了很多,两颊瘪了下去,像是一个骨头架子外面裹了一层单薄的皮。但外婆的眉眼依然很温柔,银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外婆!”她兴奋地大喊。

    外婆伸出食指,放在了唇边:“嘘。”

    外婆抬手的时候,袖子滑落到手肘处,田果果突然注意到,她的手臂上全是斑驳的青紫淤痕。

    她走到小房子的门口,想打开门进去找外婆,却发现门上挂了一把沉重的锁。

    窗边的外婆微笑着对她摇摇头:“果果,快回去吧,天要暗了。”

    田果果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主屋,她远远地看着那栋装了外婆的小房子,想:天要暗了,可外婆住的那栋小房子更暗,外婆会害怕吗?

    从那以后,田果果就时常去小房子那里找外婆,她们心照不宣地瞒着妈妈。田果果个子小,灵活,她很快就发现了屋子背后的缝隙。

    她让外婆摇着轮椅坐到那儿去,然后她将围墙上的一块砖抽了出来。

    她兴高采烈地指给外婆看:“外婆,丰山,枫林红啦。”

    田果果想告诉外婆,爸爸已经带着她去过丰山了,她本来想捡几片枫叶回来,但她想起外婆说,枫叶的妈妈会想宝宝的,她就把它们都留在了那里。

    但田果果兴奋地说了好半天,外婆却始终没有回答她,她只是直愣愣地透过那个狭小的缝隙,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片火红的景色。

    田果果总觉得,每次外婆在看向丰山的时候,像是能看见她所看不见的东西。

    她问外婆在看什么。

    外婆笑着说,她在看她的囡囡。

    田果果想,外婆的囡囡,不就是妈妈吗?

    田果果不明白,但大人的话里有太多她所不能明白的东西,于是她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有一天晚上,田果果睡不着觉。她想了好多天,想外婆在那座小房子里会不会怕黑。

    于是她偷偷地,从被窝里溜了出去。

    夜色清冷,她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到那栋小房子里点着灯,灯光不亮。

    田果果悄悄地接近那里,她没有去正门,而是绕到了小房子的背面,从那个缝隙往里面看。她看到了外婆,也看到了妈妈。

    外婆大概又犯病了,田果果看到她的嘴角淌着口水,双眼空洞而无神。而妈妈全然没了往日温柔的样子,她面露疯狂,伸手在外婆的身上一掐、一拧,留下一个青紫的淤痕。

    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抒发她白日里的各种压力。

    田果果待在那儿,手脚冰凉,一时竟发不出声音。寒夜的风吹着她覆了层冷汗的身体,让她不禁一个哆嗦。

    眼泪渐渐从眼眶里冒了出来,模糊了视线。眼前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她只知道她的妈妈在不停地怪外婆,怎么又拉了一身,清理起来麻烦死了。她边说,边动手反反复复地掐了一遍又一遍。

    而外婆只是傻傻地笑着,只在被掐痛的时候才会哀嚎几声,剩下的时间她的嘴唇翕动,在那里喃喃着。

    田果果听不清,但她隐隐约约知道,外婆在叫她的囡囡。

    田果果在妈妈离开小房子之前,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她蒙上被子,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外婆坐在小房子里,透过那个缝隙看着不远处的丰山,眼神很寂寞。

    外婆对她无声地笑,向她求助:“果果可以帮帮外婆吗?”

    第二天,田果果发烧了,连着烧了一周。她妈妈急得团团转,带着她往各种医院送,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田果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看着坐在她床前的女人。

    她觉得她面目可憎。

    可她又想,这是她的妈妈啊……从小抱着她睡觉,不眠不休地照顾着生病的她,她写过无数遍作文赞美的,她的妈妈。

    但同时也是锁住外婆、虐待外婆的妈妈。

    田果果病好以后,从妈妈的房间里偷来了那栋小房子的钥匙。

    如果外婆能够自由,那她的妈妈也依然会是那个善良温柔的妈妈。

    田果果打开了那把沉重的锁,推开了房门——

    “吱呀。”

    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时隔很久,又重新见到了阳光。

    那天外婆难得清醒,对着她笑:“果果来啦?”

    田果果也对外婆笑,但泪眼朦胧。她对外婆伸出手,甜甜地说:

    “外婆,去丰山看看枫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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