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VIP客户
“你该不会……是骗子吧？”
此话一出，气氛一下就变得剑拔弩张。
余也收起了笑嘻嘻的表情，昂头迎面正视对方。
他冷笑：“你说你算学业，我当然按学业解读的卦象。”
余也抬抬下巴，配上他出色的五官，竟有些像个骄矜的小少爷：“我说你下半年有个机缘，那就是有机缘。如果你算的不是学业，那就是你心里一直想的、迫切想要达成的某件事。你会遇到贵人，只要有贵人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年轻人对他说的似乎有些感兴趣，追问：“那贵人在哪儿？”
可余也又不想往下说了。
“算命这件事很看缘分，我今天只能算到这里，再算……”余也抬手指了指天，“再算泄露天机，小心天打雷劈。”
“哦。”年轻人轻笑，“可你之前还说我们有缘分。”
人果然不能长他人志气。
余也面无表情，拿出二维码往那人脸上怼：“对，没缘分，不打折，你把那112元还我，扫码支付，谢谢。”
年轻人好脾气地提醒：“你还没给我算命，应该是你还我1888。”
“……”
“算！怎么不算！给你算！”
他从没觉得这么心累过。
“给你算……”余也眼睛一转，“但不是今天。”
说着，他转头跑到隔壁小卖部，把已经开始打呼的小卖部老板晃醒，向他讨了个废纸箱。
刚才他就发现，只要离开那个人一段距离，那些声音就又回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原处的家伙，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招财猫的脑袋，好不惬意。
余也面无表情：好一个大型信号屏蔽器。
他想了想，又补充：还是个镶金的。
这样的机缘，他不抓住谁抓住。
想到这儿，他的心情又灿烂了一点，两个小酒窝浅浅地挂着，在那儿挑挑拣拣地选纸箱。一旁的老黄都跟着乐了：“小余，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余也：“没什么，招到财神了。”
他拿着讨来的纸箱回到座位上，从纸箱两翼扯下一块，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美工刀来切切裁裁。
他又摸出一支笔，埋头在上面奋笔疾书。
年轻人在那儿看他忙活，一时竟也猜不出他是在做什么。正在思忖着，却见余也抬起头来冲他笑了一下，一双瞳色极黑的眼睛迎着光，闪闪亮亮的，像是块宝石。
“哎，你叫什么名儿啊？”
“？”
那人看着他，难得愣住了，一时没有回话。
余也拿笔尾戳戳他，催促道：“说呀。”
“宋执右。”年轻人，不，宋执右看余也又低头开始写写画画，补充道，“唐宋的宋，执着的执，左右的右。”
“好名字。”余也不走心地附和。
没过一会儿，余也就停了笔，拿起那块纸板满意地来回看了好几遍，递给宋执右。
宋执右一看。
硬纸板不过巴掌大小，裁得方方正正的，只见顶上一排“余氏大型风水文化企业，白金vip年卡”，正中“宋执右，三个大字，右下角以不起眼的小字注明：“202x年9月到期”。
宋执右看看面前简陋的小算命摊和脚下印着“好x友派”的纸箱，嘴角一抽。
余也盖上笔帽，好心提醒：“你先别用手去碰啊，墨没干呢，等下字花了我可就不认了。”
说完，他又志得意满地笑了，露出两颗虎牙，神情竟带了几分倨傲。
“哦对了，”余也说着，又掏出了手机，凑到宋执右面前，“加个微信呗，我把钱退你。”
宋执右只觉得那财神爷头像里的喜气都快透过屏幕溢出来了。
加了微信，很快，财神爷头像上多了个红色的小1符号。
[对方发起了一笔转账，888元。]
余也飞快打字，头也不抬地解释：“本来想给你一半，但944不吉利。转你888，剩下这1000就算在这儿办年卡的年费了。”
他话音未落，宋执右那边就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亲亲，您好，我是您的专属客服小也/飞吻/，感谢您在本店消费，您购买的是本店最高级的白金vip年卡，从今天起您将升级成为本店的超级vip客户，以后您在本店的一切消费都将享受最大的优惠，祝您生活购物愉快～/爱心//爱心/]
宋执右看着末尾的波浪号和两颗爱心，觉得有些头疼。
余也发完微信收起了手机，甚至开始惬意地吹起了口哨。
宋执右举起手机给余也看：“我花了1000，vip客户却只是优惠？”
余也不应声，指了指手机：
“有事联系客服。”
别找我。
“……”
宋执右糟心地关了手机，站起身。
“你叫余也？”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对啊。”余也莫名其妙。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余也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摸出昨天开业时的鞭炮音效再放个一小时，欢送vip客户。
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把宋执右的备注改成了“信号屏蔽器”。
这人真傻，余也心想。
另一边，宋执右把价值四位数的硬纸板揣进兜里，迈步离开。
这人真傻，宋执右心想。
送走了大客户，余也趴在桌子上像条咸鱼。
随着宋执右的离开，那些声音又涌上来了，把他的双耳灌满。宋执右不过才待了这么点时间，可那些声音又重新回来的时候，余也竟觉得浑身不适应。
真是见了鬼了。余也暗骂一声，将脸深深地埋在了臂弯里。
“小余？小余啊。”
余也慢吞吞地抬头，是之前塞瓜子给他的阿姨。
阿姨姓范，是周家巷的老住户了，自打她父亲年轻时候就住在这儿。范阿姨为人热情，街坊邻居都乐意跟她来往。最近范阿姨的女儿快结婚了，她正四处找先生想算算日子。
昨天她听小卖部的老黄提了一嘴余也的本事，就过来试试。
余也乖巧地打了个招呼，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范阿姨乐得合不拢嘴，从口袋里掏出把喜糖放在招财猫旁边。
“小余啊，你会算日子伐？”
余也笑眯眯的：“您女儿要结婚啦？”
“是的呀，三十好几啦，玩了小半辈子，可愁死我了。我说也说不过她，就随她去了。”她说着，表情似有些无可奈何，“不过现在好了，终于打算结婚了。”
可她的眼角眉梢分明都是喜滋滋的。
余也冲范阿姨笑笑：“您女儿开心就好了呀。”
范阿姨连连点头：“是的呀是的呀，他们好就好，我也管不了太多。”
余也面上称是，心里却不知怎么想到了赵晓芳和她的儿子。
算黄道吉日是基本功，余也为了精进业务都学过。再加上天生的长辈亲和力，余也三两句话就哄得范阿姨心花怒放，又喜提支付宝到账提醒，附带三包喜糖和两把瓜子。
末了，范阿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和女儿商量婚宴，她想了想，突然道：
“哎，小余啊。”
“嗯？”
“你喜欢猫伐？”
范阿姨抱来一只小黑猫。
“我女儿养的猫生了一窝，哎那个烦的呦。她同事抱走两只，这只就送你好了呀。”范阿姨说着，指了指余也放在桌上的招财猫，捂着嘴笑，“我看你挺喜欢猫的。”
“……”
口才伶俐如余也，一时竟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和招财猫之间的关系。
他和那只黑漆漆的小猫大眼瞪小眼，琥珀色玻璃球般的眼睛倒映出他的样子。那只猫断了奶，离了窝，正处在对什么事物都万分好奇的年纪，毫不客气地一爪子拍在余也的鼻子上。
余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对，喜欢、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范阿姨心满意足地走了。
一个没留神，那只猫就轻巧地蹿了下去，好奇地扒拉着算命摊底下那缺缺胳膊少腿的纸箱，毛茸茸的脑袋凑近嗅了嗅，张嘴就是一口。
余也赶紧把它抱走，试图拯救纸箱：“哎祖宗，这我还要留着做会员卡的，您看着点啃。”
“喵！”小猫不满地冲他叫。
这嚣张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准又是个被惯坏。
余也盯着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瞧，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某位vip客户。
“我看你和那纸箱也有缘，既然这样……”余也冷笑一声，“就叫你右右了。”
“喵喵喵！”小猫在他手中挣扎。
“你叫吧，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猫果然不叫了，对着他的手指就来了一口。
……
右右如愿以偿地窝进了纸箱，还获得了老黄友情提供的旧坐垫一个。它矜持地舔着自己的尾巴，偶尔抬头给个冷淡而又高贵的眼神。
“年纪不大，官威倒挺大。”
余也一边心疼地瞧着自己的伤口，一边朝着它忿忿不平。还好还是只小猫，劲儿不大，只是破了点皮。
老黄在那儿做和事佬：“好了好了小余，别和小孩子家家的一般见识。”
“喵喵喵。”
余也瞪它。
老黄赶紧拦在一人一猫之间：“小余你快去宠物医院，看看要不要打一针之类的。”
余也点点头，临走前又瞪了那只猫一眼。
右右舔着爪子懒洋洋地回看过去，又“喵”了一声作为回敬。
余也把摊子和猫托付给了老黄照看，去了趟附近的宠物医院。
回来的路上，他捏着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买了袋幼猫猫粮，顺便在店主的殷勤安利下，又买了猫砂、猫砂盆、猫抓板、驱虫药，外加手动和自动的逗猫棒。
他放下还停留在猫爬架页面的手机，默默抬头望天，手上却没停，看也不看地下了单。
等回去的时候，余也远远地看见自己的摊子前有个身影。
瘦瘦小小的身板，乍一看还没他的书包来得大，像是很快就要被书包压垮了。
余也拎着大包小包走过去，一旁的老黄看着纸袋上印的“欣欣宠物”，脱口而出：
“嚯，小余你这是把宠物店都买下了？”
余也还没来得及辩解一二，却见那个蹲在他摊位前的人猛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个少年，十岁出头的年纪，还穿着一身校服。他的脸很小，眼睛却大得出奇。此刻他受到惊吓，眼睛瞪得更大，整张脸就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比例感。
像个行尸走肉。
少年受了惊，迅速起身拔腿就跑，但书包太重，使得他逃跑的动作并不顺利。中途他不小心踢到了石头，差点摔了一跤。等勉强稳住了身形，少年又继续没命地向前跑去。
这时日头已经有些西斜了，太阳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浓重的黑影像是个枷锁，死死地拖着他的脚步。
[好累。]
余也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皱着眉，看着少年的背影沉思。
“喵——”
右右的叫声打断了余也的思绪，他低头看去，见它不知何时已经扒在了纸箱上，谄媚而又讨好地冲着他直叫唤。
余也看看它，又看看手里的一大包猫咪用品。对视半晌，他败下阵来，撕开幼猫猫粮倒进小碗，放进纸箱里。
右右迅速凑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急什么，好像我会饿着你似的。”
余也伸手想要摸摸它脑袋，又被它一爪子拍了下去。
“没良心。”余也怕又被它咬，只敢嘴里骂骂咧咧的。
他抬头看向老黄：“黄叔，刚刚那小孩儿怎么回事？”
老黄摇摇头：“他就蹲在那儿看猫，没上手摸也没乱喂东西，我就随他在那儿看了。”
“哦。”
“对了，他穿的校服——”
老黄补充道：“好像是s大附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