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生日
岚望舒抬起手环,看到来电显示是修补匠哥布林汀克，他立即将手环放下，转过头警觉地看一眼容玉烟。
容玉烟视线专注在前方,并没有注意到岚望舒这边的动静。
岚望舒暗暗松一口气，拒绝了修补匠的通话邀请，回说自己暂时不方便，到家尽快给对方打过去。
待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岚望舒重新拨通汀克的电话时,那位头发稀疏的年长雌虫已经又重新专注在自己的修补工作中了。
岚望舒就那么透过悬浮的视频画面，看着修补匠完成了两个召唤器的维修工作,这才终于等到对方从维修工作台边抬起头。
修补匠转过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画面角度,问岚望舒：“能看清吗？”
岚望舒回说可以。
然后不待他再说什么，修补匠先一步，单刀直入地说：
“首先,你这个假设，就不成立。”
岚望舒眉头轻蹙,看向修补匠，立即意识到修补匠是在回应自己之前发过去的咨询短信。
“我们的肉|体不可能穿梭时空的，”修补匠又说，“年轻的阁下，你是在什么地方看了ptg的禁书，或者听信他们那套技术的蛊惑了吧？”
蛊惑,又是这个词。
看起来,修补匠虽然算是社会的中下层阶级，但是对ptg的态度，和帝国的上层阶级,是一样的。
岚望舒现在对ptg的技术，其实是敬而远之的，他答应过他舅舅了，不会轻易做傻事。
但是，岚望舒是知道自己的过去的。
他明确地知道过去在地球上，有一只雌虫，给了他一只召唤器，和他签订了这个世界上级别最高的3级契约，只是，他不知道那只雌虫是谁，也不知道那雌虫现在在哪。
这就好像，岚望舒拿到了一道考题，知道了答案，可是想去看解题过程的时候，发现上面写着一个刺眼的字：“略”。
岚望舒现在，只想要从理论上，去证实，他猜测的那个解题过程，有没有可能实现。
所以，岚望舒缓缓开口：
“我不是在说ptg的技术，哥布林汀克阁下。
“我是说，从亚特兰现有的召唤器的技术来看，单纯从理论上来探讨，如果这样的事确实发生了，会怎样——
“如果那只雌虫真的穿梭时空回到过去，给了我那只召唤器，和我签订了3级契约，那么，我还能用召唤器来定位到那只雌虫吗？那只雌虫还能给我回应吗？
“抛开ptg的那一套理论，单纯地从召唤器的技术角度，阁下，您觉得，在我的假设条件下，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哥布林汀克是个除了修补工作以外，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在乎的雌虫。
如果是放在其他顾客身上，他是肯定不会这么耐心地给予对方这么长时间的售后服务的，可是，偏偏岚望舒现在问他的问题，是和召唤器的技术有关的，这勾起了修补匠的兴趣。
难得有顾客能问出这么深层次的有关召唤器的问题，而且还是个签订了3级契约的虫问出来的，那他不介意额外花费一些时间，和对方认真地系统地探讨一番。
所以，哥布林汀克抬起手，捏着下巴，思考了很久之后，才再次开口，问了一个看似和现在的话题不相关的问题：
“阁下，你知道，我们的精神力，感知的，是几维世界吗？”
岚望舒微微一怔，顺着他的问题回：“十维。”
汀克点头，又说：“那我们的肉|体，感知的，又是几维世界？”
岚望舒：“三个空间维度，和一个时间维度。”
汀克问了第三个问题：“那么，你知道，召唤器的信号通讯传导路径，是依赖几个维度的？”
岚望舒想到启动召唤器时，雌虫虫纹上那忽明忽暗的蓝紫色光芒，又想到精神力在召唤器中的作用，试着猜测：
“和精神力一样，也是十维世界？”
汀克缓慢地点了点头，“对，是十维，也就是弦论描述的那个世界。
“阁下，你应该清楚吧，精神力感知的那个世界，我们试图用自己的肉|体和大脑去理解，是不现实的。
“其实，我们虫族，是非常矛盾的一个种族，因为——
“我们的精神力，和我们的肉|体，是割离开的。
“我们的精神力感知的世界，其复杂程度，远远高于我们的肉|体。
“我们的肉|体，永远不可能追赶上我们的精神力的认知范围。”
说到这里，汀克停下来，看向岚望舒，问：“我说的这些，你认同吗？”
岚望舒点点头。
这是写进宪章里的那条生命之树法则被拟订的根本——这套法则的制定者认为，只能感知三维世界的虫族的肉|体，是永远无法承受可以感知十维世界的虫族的精神力带来的技术革命的，所以，他们才会给出“我们感知一切，但我们绝不妄图改变”这样的法则。
汀克这时才将自己的推测继续讲下去：
“所以，我们理解不了召唤器的信号传导所依赖的路径，也不用浪费时间去理解。
“但是，我们还是利用精神力实现了召唤器的技术。
“所以，如果一定要让你的假设成立的话——当然首先我仍旧不承认你的假设在现实中可行，因为真的穿梭时空，那只雌虫的肉|体不可能承受得住的——但我是说如果一定成立的话，那会出现的情况，也绝不是你的召唤器所呈现的这个结果。”
听到汀克的这个回答，岚望舒原本温热的一颗心，仿佛一瞬间被冰封住。
这样斩钉截铁地被对方否定，实在是岚望舒没有料到的。
他原本是满怀期望地觉得汀克会承认他的猜想的。
“绝对不会……是我现在看到的这个结果吗？”
岚望舒像是无法接受这个回答，又喃喃地重复一遍。
汀克笃定点头，抬起手，调出一张屏幕，送到岚望舒面前去。
岚望舒抬头看向那张屏幕，见上面跳动着一排醒目的红色警示语——
[警告！雌虫所携带信号源，超出召唤器可显示范围，无法予以呈现！]
汀克解释：“你现在看到的这条警示语，是在签订契约的雌虫脱离银河系的情况下，召唤器的默认返回值。
“如果真的是你假设的那种情况的话，在召唤器通过精神力感知的高维空间中，时间不过是一个没有固定方向的可随意移动的维度罢了，是可以追踪的，不会完全不显示的。
“更可能的情况是，召唤器可以追踪到那雌虫的信号源，但是因为超出显示范围，所以只能给出一行警示语。
“就和雌虫离开银河系的情况一样。”
岚望舒闻言，眼眸垂下来，浓密的黑色睫毛遮住琥珀色瞳仁，同时遮住他眼底无尽的失落情绪，
“真的不是我猜测的那样吗……”
汀克将结论直白地讲出来：
“从召唤器给出的结果来看，肯定不是你猜测的那种情况。
“如果召唤器完全无法给出任何返回值，那只能说明，他根本没有追踪到任何雌虫的定位信号。
“那只能是我之前说的那三种情况中的一种——
“那雌虫死了，那雌虫主动收敛了精神力，或者，雌虫的精神力被某种外界因素彻底隔绝。
“雌虫通过时间穿梭回到过去这种猜想，很大胆，很有趣，但放在你现在这种情况里，肯定不对。”
岚望舒双手攥成拳，久久无法平静，最终只反问：
“可是，如果您错了呢？
“这个结论，也只是您自己的推测罢了，不是吗？”
汀克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他盲了的那只眼的灰色眼珠都跟着颤动，
“对，这只是我一家之言，不一定对。
“老头子我不过是个工匠而已，我甚至连那些研发召唤器底层技术的学者都远远比不上，更遑论发明召唤器的那些科学家了。
“你尽管去查找其他帝国现有的有关召唤器的理论资料，或者去咨询真正的专家学者，我很欢迎，也很期待你这么做。
“如果你最终能推翻我的结论，我喜闻乐见。
“但在你给出实质性的证据推翻我的结论之前，年轻的阁下，我押上我一生的全部修补技术，和你打赌，和你签订3级契约的那只雌虫，他的肉|体不可能回到过去，给你那只召唤器。
“因为，这不光违背决定论，也不光违反生命之树法则，更重要的，这在我们从你的召唤器给出的结果来看，也根本就不对。”
岚望舒还想再争辩什么，可这时，汀克站起身，甩下一句：
“我有新的修补任务了，先走了。”
说罢，汀克不由分说，直接抬手关闭了两只虫的通话。
岚望舒怔怔望着空荡的卧室上方，陷入沉思。
叮。
手环里收到一条新消息，打断了他的思绪。
岚望舒低头看去，发现是之前给大皇子买生日礼物的那家书城发来的官方通知。
通知显示，岚望舒之前购买的那套最新版的生命之树百科全书中，有部分内容出现错误，他们已经对错误内容进行了修改，请顾客点进之前购买的电子书中，接收并同意出版方将修正后的内容进行覆盖。
岚望舒按照通知的指示，将电子书调出来，在点击[确认接收并覆盖修订版]之前，刻意看了一眼之前的旧版本。
这套电子书是要送给大皇子的，岚望舒并没拆封，电子书处于加密状态，他看不到里面的内容，只能看到封皮。
点击确认之后，之前购买的电子书迅速被修订的新版本覆盖。
封面的图片没变，依旧是皇宫顶上那座白塔的照片，拍板和标题也没有变。
唯一更改的地方，是作者那一栏，有一个名字被删除了——
蒙克霍华德。
岚望舒此时仍旧沉浸在有关召唤器的猜测被否定的情绪中，并未深究这个被删除的名字，他收起新版本的电子书，然后打开光脑账号里的搜索引擎，开始专注在查找召唤器技术相关的资料里。
而岚望舒再次听到蒙克霍华德这个名字，是在两天后，大皇子莱格的生日宴上。
生日宴设在莱格宫外的私宅，正如容玉烟所说，派对十分低调，只在宴会厅摆了一张仅能容纳二十只虫的高桌，没有特殊的仪式，甚至没有生日蛋糕，看起来真的像是一顿同辈之间的家常便饭。
岚望舒到得比较早，来到宴会厅时，桌边基本上都是空着的。
知道岚望舒过来，莱格迅速迎出来，笑着领他在自己身边的位子上入座。
紧挨着寿星的座位，是个十分招摇的位子，岚望舒脚步顿住，这时就听莱格笑着说：
“只是一顿家常便饭，没有那么多讲究，你是第一次过来，是上宾，坐在这里理所应当的。”
如果是放在其他皇家的宴会上，岚望舒是不会坐这种太显眼的位子的。
可是今晚不同。
今天晚宴，岚望舒猜测，之前星源素失窃案那件事，会有后续动作，这种情况下，离宴会主角近一些，会更方便探听信息。
所以，听到莱格的话，岚望舒朝对方礼貌地躬身一礼，道声谢，接受了对方的安排。
而就在岚望舒准备落座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哼！”
岚望舒和莱格同时转身，就见四皇子韦恩手中抱着个方形的礼品盒，朝餐桌边走过来。
他高仰起头，拿鼻孔对着岚望舒，眼底满是不屑，语气充满嘲讽：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怎么，今天我哥菲克不过来，这种来路不明身份存疑的地球虫，也配坐上席了？”
韦恩说着，满脸挑衅地朝岚望舒走过来。
然而，他还没能靠近到岚望舒身边，便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巴布韦风站在岚望舒和韦恩中间，冷脸看向韦恩的方向。
这个明显的维护岚望舒的姿态，让韦恩的眼睛眯缝起来，盯着风，冷哼：
“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风虽然性格孤僻，独来独往，但并不是个转弯抹角的性子，他认定是自己阵营的虫，便从不会吝惜对外流露出自己对那虫的维护。
所以，听到韦恩的问话，风面无表情地笃定说：
“韦恩，你如果想继续往前，那恐怕，要先试试看，能不能把我打趴下。”
风的精神力是比所有皇子都要高的，王公贵族虽然以身份家底划分三六九等，但虫族对精神力的崇尚，让他们对精神力等级高的虫，天然便有敬畏心。
韦恩对精神力等级只有a-的岚望舒极尽嘲讽，对精神力s的风，却是不敢轻易挑衅的。
所以面对半路杀出来的风，韦恩虽然脸上不服气，脚却是再不敢往前挪动半步了。
而这时，莱格已经走上前，轻轻推着韦恩肩头，笑着说：
“今天是我生日，韦恩，给我一个面子，不要计较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好吗？”
韦恩一贯都是狐假虎威的，今晚菲克不在，他也不想和其他虫硬碰硬，更何况对面还是风这种硬得不能再硬的虫。
所以见莱格给他送了个台阶过来，韦恩自然是不客气，顺着台阶下了。
就见韦恩冷哼一声，一边转身抛开风和岚望舒，一边把怀里的礼物递给莱格，嘴上说：
“大哥，生日快乐。”
莱格将礼物接下来，说声“谢谢”，随口问：“是什么，这么沉？”
韦恩满脸自豪，“我舅舅公司最新研发的产品，还没上市，拆了就知道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莱格笑说：“是吗，那我待会一定回房间去好好研究研究。”
说着，他把礼物交给身后的管家，然后虚扶着韦恩后背，把他往餐桌另一侧领，“菲克今天临时有事不能过来，韦恩，委屈你坐他的位子，可以吗？”
菲克的位子在岚望舒正对面，是紧挨着寿星的另一个上席位，让韦恩坐这里，岂止是不委屈，简直是恭维了。
韦恩自然是欣然接受，向莱格道谢后直接入座。
莱格这时看向风，“风，我跟你就不客气了，你想坐哪里自己随便挑吧。”
风点头应了声，直接紧挨着岚望舒坐下了。
莱格看一眼风，又看一眼岚望舒，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毛，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往门口走去。
莱格从岚望舒身边擦肩而过时，岚望舒将那套生命之树的电子书发给了他，说声“生日快乐”。
莱格看一眼电子书，弯下腰，轻拍了拍岚望舒肩头，诚心说：“有心了，望舒。”
说罢，他站起身，投入到迎接其他客虫的工作中去。
王公贵族里，长辈们之间有亲疏远近之分、甚至党|派|之间的明争暗斗，延续到晚辈这里，自然也都带上了自己的立场。
要让这样一群阵营各不相同的同龄虫聚在一起却不起争执，并不容易，但莱格全程处理得游刃有余，始终有意无意地带动话题往不敏感的方向走。
和大多数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们在聚餐时会聊的话题类似，王公贵族子弟，餐桌上，为了不起争执，聊的内容，无非也是事实政治、军事新闻、最新科技云云，天南海北地闲扯。
整场晚宴，总体上，处于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直到中途，温特家的达斯特小少爷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
“莱格大哥，一晚上了，还没听你提起，你旁边那位雄子，看着很面生啊，不介绍一下给大家认识吗？”
达斯特自然是知道岚望舒的，对岚望舒的身份，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莱格的生日宴上，也有个大致的猜测，此时会刻意提起，不过是想要从莱格口中，听到有关岚望舒的介绍。
被达斯特这么一讲，所有虫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岚望舒身上，宴会厅一时之间变得安静。
莱格很快笑着拍了拍岚望舒肩头，给大家介绍：
“岚望舒，和你们在座的各位一样，是我弟弟。”
这样模棱两可但正确的回答，让其他虫也挑不出毛病，而就在有虫开口想再追问的时候，莱格已经坐直了身体，高声岔开话题：
“对了，前几天，星源网络突然出现短暂的大范围的信号异常，你们知道吗？”
这当然是在座的所有虫都知道的，虽然只是件小事，但因为星源网络在日常中的覆盖实在太广泛，大家都多多少少感觉到了周围器械出现的异常，所以也都十分乐意在餐桌上分享出来。
只是，在莱格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风看向他的目光，变得警惕。
岚望舒则悠哉悠哉地小口吃着烤肉，对这个话题完全不关心。
这顿晚餐，实在太平静，让岚望舒一度都有些昏昏欲睡。
而就在他快要困得打盹的时候，意外，终于出现。
管家匆忙赶来宴会厅门口，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莱格。
莱格将餐桌快速扫视一圈，确认没有虫注意到他的方向，这才向管家轻轻点头。
管家快步走到莱格身边来，弯下腰，附在莱格耳边，等候他的进一步指示。
莱格垂眼看向身边的岚望舒，确认岚望舒此时用一只手撑着脸颊，正在悄悄打盹，这才向管家点头，示意他直接讲。
而此刻，坐在莱格身边，佯装快要睡着的岚望舒，则竖起耳朵，将管家的低语，听得一清二楚。
管家只讲了短短一句话：
“殿下，蒙克霍华德阁下过来了，正在二楼西侧阳台等您。”
蒙克霍华德……
那只参与撰写了最新版的生命之树百科全书，又被移出作者列表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