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龙龙的死
心月继续跑黑车为业,虽然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收入,但仍感觉比上班舒心多了。
一个炎热的午后,路上人少没什么生意,心月开车去了湖边一处僻静凉爽的杨树林,她后备箱里常年备着折叠躺椅,往湖边一放,便能半躺着边看风景边听歌,十分惬意。
树林里还有许多来玩的人,都各自分散开谁也不打扰谁,在心月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列摩托车队开进了树林,带来一阵阵令人烦躁的发动机轰鸣声,等他们依次停好了车,又开始高声谈笑起来。
心月正闭目养神,突然感觉身上掉落了一个柔软的东西,睁开眼睛一看,是一截细柳枝。而在她面前不远不近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穿骑行服的男青年,毫无疑问,这柳枝是他扔来的。
虽然男青年的面目在湖面亮闪闪的逆光中模糊不清,但心月看得出这人在笑,是那种小孩子搞了恶作剧后等着家长发现的坏笑。她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线,便迎上了对方笑意盈盈的漂亮眼睛。
那人一身劲装潮服,上宽下窄,腰线收紧,愈发显得身材修长,他不时地拨弄着被头盔压扁的头发,随手抓抓就成了一个帅气的背头。
心月摘掉耳机坐直了身体,拿起那截柳枝朝对方挥了挥手,问:“赵齐!做什么?”
“这么巧,美女姐姐,你在这里等我啊?”
他语气欢快,话里话外都是明晃晃的撩拨,又假装漫不经心地靠近,黏糊糊地在心月腿边找了位子准备坐下,手也随意地搭在距离心月小拇指的一公分处,逼得她条件反射缩回了手。
赵齐还没来得及把全身重量落下,心月着急地推了他一把:“小心,这个会塌掉!”
赵齐委屈地说:“我又不重。”
心月感觉刚刚的举动太鲁莽,显得自己很小气,于是放低声音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椅子质量不好,我买的是便宜货。”
她站起身来,谦让地请赵齐坐下,赵齐也不客气,大剌剌地躺下,伸了个懒腰放松,打着哈欠说:“你倒是真会享受。”
心月:“反正这会儿也拉不到人,在车里头晒得脑壳昏。”
赵齐长呼一口气,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心月:“今天才星期三,你们不上课吗?”
赵齐:“逃课呗。今天都是大课,又不点名。”
心月自顾自地点点头算是回应,见赵齐有要睡着的趋势,就站得远了些,玩起了手上的柳条,一片一片地摘下它的叶子。
很快,她觉得无聊,扔下光秃秃的枝条走向几百米外的停车地,从车上取了两瓶水回来。赵齐没在睡了,正在看手机,心月把水递过去,赵齐用夸张的语气说方言感谢心月。
心月感觉赵齐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以前他也会开玩笑,但从没像今天这样热情、大胆,好像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似的。
不远处的水面上有一群小野鸭,心月拿着手机倍镜数它们的个数,赵齐自夸视力好,闹哄哄地说有十只,心月不信,她看了很久,怎么数都只有六只。
不知不觉间赵齐已站在了心月身边,两个人挨得很近,还在争辩着小野鸭的数量,心月并没有注意到赵齐的手臂在她肩后虚晃了几个来回,却始终不敢放下。
突然,赵齐猛地从心月身边弹开,大喊:“哇!你帽子里有只老鼠!”
心月平生最怕老鼠,此刻也察觉到卫衣的帽子里有活物在动。她小时候见过会上树的老鼠,于是本能地认为这老鼠是从旁边的树上爬到帽子里的,很可能还会顺着衣领爬进去。
她被吓得忘记惊叫,第一时间往后抓着帽领将卫衣迅速脱下顺手丢进了水里。
心月没理会激动大叫的赵齐,径直跑回停车处去穿外套,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只穿个内衣也太羞耻了。不远处已经有男人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开始大声调笑,狂吹口哨。
等心月穿好衣服回到岸边,看到赵齐正拿着一根满是枝丫的枯枝在捞那件衣服,可惜树枝太短太软,根本勾不牢。
浪花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石岸,衣服也越荡越远,心月怕赵齐掉下去,劝说他不用捞了,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赵齐却不说话,仍徒劳地努力着,等那衣服沉下水去,他终于放弃,闷闷地怒吼一声,奋力将那树枝扔出去好远。
湖面上磷光闪耀,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赵齐转过身时心月看到他的脸上一片阴沉,他也不说话,显然是不高兴了。
心月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于是小心地问:“你怎么啦?”
赵齐叹息一声,看着心月无奈地大声说:“那不是老鼠啊大姐,是龙龙啊,你把它害死了。”
心月:“啊?”
衣服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也没有小仓鼠浮起来,龙龙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心月忙说:“我不知道呀,你干嘛把它放我帽子里呢?”
赵齐自知理亏,也不申辩,说了句算了,转身就要离开,像是真的生气了。
心月不想失去这个朋友,立马道歉:“喂,对不起嘛。”
赵齐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说:“没事,怪我要逗你。我走了。”
他这样可不是没事的样子,心月既内疚又自责,急忙在赵齐背后大喊:“那我买一只还你可以吗?”
赵齐转过身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真的没事,那也不是我的,没了更好。”
心月远远看着赵齐面无表情地戴上头盔,头也不回地随着摩托车队轰隆而去。也许是因为被人甩脸子伤害了自尊心,也许是因为好歹也养了龙龙一个多月,失手将它害死心中感到抱歉,她心里突然堵得慌,不可抑制地焦虑起来,整个人烦躁不堪,只能通过深呼吸和抓自己的手臂的方式来排解这种突如其来的坏情绪。
在躲起来痛哭过一阵后,心月冷静下来,逆反心上了头,突然把赵齐恨上了,她愤愤地想:“我可不想巴结谁!别以为你了不起,以后见着面也当不认识!”
谁知当天晚上,赵齐就给她打了电话,态度极其诚恳地为下午发生的事情向心月道歉。心月这人吃软不吃硬,对方既然肯向她道歉,她便愿意将错处全揽在自己身上,以十倍百倍的善意去回报对方。
周末,赵齐突然来电说要骑摩托车带心月去兜风,心月很意外,但还是高兴地答应了下来,只是,她没想到赵齐已经在她楼下了。
电话还没挂,就听到赵齐在楼下大喊:“寸心月~下来!”那声音嘹亮,震得心月全身发麻,她顾不得换下宽大的家居服,赶紧跑出门去制止,叫赵齐不要大嚷大叫。因为没带钥匙,她还得用一只脚抵住门不让它关了,样子很是狼狈。
年轻男孩抱着头盔斜倚着他引以为豪的摩托车上,一脸诡计得逞的坏笑。
心月怕赵齐等得不耐烦,客客气气地说:“麻烦你等我一会,我换好衣服马上下来。”赵齐不介意久等,他冲心月大喊:“穿漂亮点!”
临了又补了一句:“别穿裙子,今天风大。”声音却不敢像原先那样大了。
赵齐穿的是皮夹克和牛仔裤,心月也就按同样的风格搭配了一套,棕褐色的短款皮衣,黑色修身t恤,紧身牛仔裤,搭配黑色皮靴,显得身材更加高挑匀称。头发来不及搞得太复杂,也就松松地编了个辫子。因为怕赵齐等得急,她连妆也没化,匆匆添了几笔眉锋便出门了。
心月问赵齐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住处的,问了几遍他才说,他们车队上次来这边骑摩托,看到过心月进门。他刚刚路过这边,看到心月的车停在院子里,知道她在家所以就打了电话。这就是老式筒子楼的坏处,走廊没有遮掩,离多远都能被人看见进出门。
赵齐带着心月环游滇池,下午的时候停在滇池西岸歇息。这一天的天气是多云转阴,天上云层厚重,太阳时不时地从云隙里洒落些强烈的光束照射在湖面上,晴光漫漫,天高水阔,很适合静下心来看风景。
赵齐对自己的摩托车充满感情,从各个角度给它拍照,还不住地自夸车子好骑,一路超越了很多其他车。他给摩托车拍完照,又叫心月当模特站过去和他的车一起拍,心月很好说话,按赵齐的要求摆起了姿势。
“小姐姐,酷一点好吗?别那么紧张…放松。”
“不要站那么直,像小学生升旗。”
“放开手,不要扣手,太乖啦,野一点!”
“表情自信点,对,就这样,眼神定在一个地方不要乱晃。”
等他终于拍够了照片,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湖边的栈道散步,却没有什么话讲。
湖水碧阔,春风吹柳,风景宜人,水鸟在岸边浅水处梭巡,更远的地方有几个钓鱼的人静坐着。
三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很快太阳不见了,天光变暗,风刮得越来越大,温度骤降,心月穿的短外套不济事,只能把领子拉高些抵御冷风。
“我们回去吧,这天怕是要下雨了呢…”心月边说边回头去找一直跟在后面玩手机的赵齐,赵齐正在大步往前走,心月这个转身停顿让她被动地撞到赵齐面前,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就被迎进了一个怀抱。
这是凑巧吗?赵齐刚好拉下了外套的拉链,顺势就把心月裹进了他怀里,心月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她身体僵硬,木然站立着,不敢移动身体的任何部位,特别是双手。
赵齐拥着她的背,如果她的手动起来,就只能环上他的腰了。
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让心月相信,两个人在一起果然会温暖许多。
这个拥抱发生得突然,结束得也很仓促,两个人很自然地分开了,心月心里没有杂念,只有被友善包围的安全感。
赵齐要把外套脱给心月穿,心月揪住他的衣服制止,柔声说:“你在前面骑车更冷,我躲在你后面,没事的。”
两个人好像都没有为刚才的拥抱感到尴尬,仿佛那只是老友的一个礼节性接触。
回去后赵齐在朋友圈发了心月的照片,心月感觉他的这个举动多少有点不妥,但好在没多久后他就删掉了。心月觉得那些照片拍得不错,特意全部保存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在摩托车上吹了一天冷风的缘故,心月感冒了,夜晚,她从耳朵到脸颊又红又烫,夜里久久不能入眠,只好起来看月亮。
后半夜的夜空云层散尽,风依然很大,月亮却是格外明亮,雾茫茫、冷清清的光亮从楼顶漫射过来,借着这些微弱的光亮,可以看到窗台外一排排整齐的田地,田地尽头是一片乌漆墨黑的树林,遮挡住了滇池的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