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北海解救
心月有五天的春节假期,农历二十九,她值完最后一小时的班后就直接赶往机场,坐晚班机飞广西北海,把酒店订在了银滩附近。
次日一早心月打电话通知韩琳,告诉她自己来北海玩了,想要见她。韩琳很意外,一开始讲话都磕磕绊绊的,最后说好下午带朋友来一起过来来玩。
韩琳是和两男一女一起来的,两个男人中年轻一点的那个,又高又胖,穿着白t恤和短裤,听口音是北方人,不太爱说话。年纪大一些的那个,韩琳叫他张总,四十多岁的样子,穿一身板正的旧西装,一脸风霜,像是常年在外跑销售业务的人。还有一个时刻站在韩琳身边的中年女人,颧骨突出,身形瘦小,穿着也很随便,听口音像是本地人。
一行人在景区里随意逛着,都有些初次见面的拘束和尴尬,那个张总一直走在心月身边,他得知心月是房产中介,便自顾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房地产行业相关的事情,讲到激动处大手一指,告诉心月说那块地盘就是某某老总拿下的,而这个某老总就是他们项目高级会员。
心月一直不说话,只是点头表示在听,张总后面说的那一套说辞就完全和网络上讲的传销套路一样了,夸夸其谈说一些明显是编造附会的国家政策、秘密工程,想要把人唬住,其实吹牛骗人的痕迹实在太重。
心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相信这种漏洞百出的鬼话,她看向一直走在侧后方的韩琳,可韩琳显然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张总对自己的介绍很满意,他热切盼望得到心月的认可:“怎么样,寸小姐,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吗?机会是很难得的啊,该出手的时候就要出手,只要你愿意成为阳光工程的一员,巨额财富,触手可及!”
心月认真回答:“我不懂这个,听不明白。”
张总笑得慈祥,像耐心的班主任安抚后进生:“没关系的啦,我们有全国最好的金牌讲师,他明天正好有课,你可以去听一下,感受一下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温暖氛围,反正是慈善
课,又不要钱的。”
心月点头:“哦。”
“来来来,小徐啊,给寸小姐报个名。”
张总招呼那个年轻男人上前,又转头对心月说:“李总的课很火爆的,不预约没座位,让小徐帮你报名申请个名额,放心,李总是我多少年的好朋友,打一声招呼的事情而已,嘿嘿…”
小徐飞快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好像是发了个短信,发完又很快揣起了手机,心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看新闻上讲,很多讲师讲课都是说些非法集资什么的,是传销骗人的,这个是不是?”
张总一伙人对了对眼神,一时语塞。心月看向韩琳以示询问,可韩琳却看向张总,明显这几个人是推选了最能言会道的人来“钓鱼”。
张总面不改色,笑着说:“看来你也有点了解,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你想想哪个赚钱的项目不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在这个世界上,社会财富永远属于金字塔塔尖上面的少数人,你要成功就要把别人拉进来踩在脚下,你在金字塔上的位置越高就越能赚钱。我们做的是数学问题,是科学理论,是成功的捷径,绝对不违法。你还是年轻,容易被风言风语影响判断,要知道,那些负面的新闻说的大多是假象,是有钱人阶级故意散布的谎言,有钱阶层就是需要金字塔底端有更多庸庸碌碌的傻子守着一点点工资埋头苦干,最好永远不要发现他们的财富密码往上爬。但是在我们这个大家庭,我们就是为了分享知识和财富,只要你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就不抛弃你,不放弃你,带你一起赚大钱!”
天气闷热,五个人站在沙滩上聊天,算不上舒适。心月打断张总的话,提议去自己住的酒店附近找地方吃饭,“边吃边聊吧,各位老师,我在这呆好几天呢。”
菜陆续上桌,张总仍在说着项目生意的事情,更多的是在吹嘘通过这个项目挣到钱的成功案例,心月只点头示意在听,并不搭腔,小徐和那个本地妇女却一直在附和,每每说出些细节以验证张总所言非虚,心月能感觉到他们的表演痕迹。
韩琳一副恹恹的样子,心月轻声问她:“不舒服吗?”
饭桌上热烈的讨论声顿时停下来,“这两天有点感冒。”那妇女抢先回答心月。
韩琳接腔说:“嗯,快好了,今天忘记吃药了。”
心月顺着话头说:“哦,我带着感冒药呢,在房间里,我去给你拿。”心月起身冲韩琳招手:“走吧小琳,陪我一起啊。”
韩琳没想到心月会这样,飞快地瞟了张总一眼,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那个妇女和小徐几乎同时站起来。张总对心月说:“不用这样,药回去再吃也可以的嘛,吃完饭我们一起陪她过去。”
心月作出为难的样子,笑着说:“哎呀,本来有点不好意思明说,我得回房间去一下卫生间,忘记拿那个了,就是女人的麻烦事…”
张总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心月继续说:“酒店就在路对面,我们马上就回来,你们先吃着哈。”
没等他们反应,心月拉起韩琳就往餐厅外面走,还尽量把气氛装得像女同学下课结伴去卫生间一样。可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韩琳,是那个本地妇女追上来了,她说:“我也跟你们去,顺便上一下厕所。”
心月不喜欢她那种市侩的中年妇女气质,尤其讨厌她精明又防备的表情,于是冷了面孔,说:“我不喜欢和别人用一个卫生间,那边有公共厕所,你去那里吧。”
心月说话不客气,那妇女也不肯吃瘪,转头威胁韩琳:“你也想想行业的纪律,不要耍小聪明。”
韩琳很快应道:“我们一会子就转回来。”
“我跟你们一起去,在外边等你。”妇女坚持不放人,“等小徐们过来就不像我那么好说话了。”她说完给了心月一个白眼。
心月拉起韩琳继续走,那妇女紧跟着,拿出手机拨电话,酒店很近,离餐馆不过三百多米,心月拉着韩琳跑了起来,她们先来到酒店前台取行李。那个妇女跟了上来开始拉扯韩琳,韩琳请求她不要这样,对方却不依不饶,心月仗着个子高一把把人扒开,对那妇女说:“看看,那边就是派出所,我要去报警,你也敢跟来吗?”
那人却并不畏惧,理直气壮地说:“怎么不敢,她欠我的钱,还想跑,我也可以跟警察告她。”
从前台拿了行李,那妇女还是一副怕她们跑掉的样子,心月气得激她说:“好,有胆子你跟来嘛!”
心月带着韩琳朝派出所走去,出门看到不远处张总和小徐正朝这边快步走过来。
心月在接警室找到早上刚见过面的杨警官,简单问候了一句,指着韩琳说:“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被传销骗来的人,我的老乡。”又指了那个妇女问韩琳:“这个是不是骗你来的人?”
韩琳似乎比那妇女更紧张,心月心里也打鼓,担心韩琳陷得太深,要是还没醒悟,帮着骗子圆谎,那就谁也救不了她了。
韩琳支支吾吾,还是那妇女主动说话:“警官,我们都是正规做事业的,不是传销。”
心月反问:“那你干嘛拉着她不让走?”
她突然想起外面还有两个更危险的人,急着对警察说:“警官,外面还有两个男的,是他们一伙的,还跟着我们过来了。”
杨警官叫了两个协警带心月出去认人,可惜走遍了那条街道也没再看到张总和小徐。
等韩琳做完笔录,心月也大概了解了情况,这样的传销案例不可胜数,不符合立案标准,即便立案,也不会对搞传销的人有什么实质性的惩戒,韩琳的确向那妇女借了六千块的生活费,心月只好借钱给她先还了债。
韩琳不敢再回去收拾行李,警察也不建议她这样做,他们给韩琳开了临时身份证明,建议两人尽快离开这里,以免被人控制。
心月和韩琳当晚就坐上了回昆明的火车,坐票早已售罄,她们是上车后补的无座票,一天一夜的长旅,让人身心都受煎熬。
在火车上,韩琳告诉心月,她跟亲戚朋友借了钱,也仅仅够购买初级别的“申购券”,获得发展下线的资格。在广西的这两三个月里,她并没有成功拉到人头,因此多多少少醒悟了些,想要离开时却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她很害怕,又逃不脱,只能继续做下去。
心月问她是不是真的相信能赚到钱,韩琳犹豫了,点头说能,还补充了一句,能挣钱的少,但她身边就有赚到钱的人,是要看个人能力的。
心月懂了,韩琳还是存着一些侥幸心理,希望拉来人头,补上自己买“申购券”的窟窿。
一路上,韩琳态度不明地沉默着,心月不确定她在知道自己来找她后,是不是还抱着要拉自己下水的心思。而且韩琳对于心月不远千里来解救她的这件事,没有表现出心月预想中的那种感激的反应,反而有点埋怨她多管闲事的意思在里面。
在这件事上,两个人的感受都很复杂。
心月突然觉得友情也是很麻烦的,一旦不纯粹了就是累赘,不如没有。
过了半年不到,心月所在的中介门店因为业绩不理想,被打散重组了,心月跳槽去了离自己住处较近的一个新楼盘做置业顾问,在得知韩琳离开老家再次回到昆明后,介绍她去了原先的中介公司上班,还拜托以前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关照韩琳。
心月的新工作并不顺利,在入职之初就听到一些消息说这个楼盘已经资金链断裂了,极有可能烂尾,来买房的人屈指可数。果然过了没多久,楼盘建设停工,公司开始拖欠工资,又熬了三个月后心月离开了。
心月与韩琳,一个住城南一个在城北,平时也不怎么联系,自韩琳还清了欠心月的钱后,便也不再主动联系心月了。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心月来参加她和吴季雄的婚礼。
后来心月陆续换了几份工作,每份工作都干得不长,钱越挣越少,日子也越过越倒霉。而她亲眼见着韩琳夫妻俩创业开中介所、开熟食店,一步步把生意做起来,几年间陆续在朋友圈晒出新房豪车,一胎二胎以及乔迁新房的全家福。
而心月呢,她不是一个有经济头脑的人,工作能力仅算平庸,收入也只够维持生活,所以许多年过去了她仍是一无所有漂泊在异乡。曾经处于同样窘迫境况的两个农村打工妹,各自的人生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向了两个方向,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