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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不系舟难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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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月回家了,她才离开一个多星期,就已对从小长大的屋子生出了许多陌生感,才发现原先看惯了的院门锈迹斑驳寒酸老旧,台阶的缝隙里长出了绿苔,屋里的空气都是冷冷清清的带一股灰味,厨房里也是清锅冷灶,一点吃的都找不到。

    她和衣躺在床铺上,为自己没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而感到焦虑,明天是怎么样的,她一点也不知道。

    这一次的打工经历给心月带来了巨大的挫败感,她想如果以后都只能找到这样的工作,那人生还有什么指望呢。

    心月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起床出门去找吃的,她不想被人看到,被人议论。没来由的,她突然就讨厌起所有人,讨厌这个冰冷的房子。

    没过两天,心月在家里待不住了,跟小姨要了一些钱,又去往市里找工作了。不久后她在一家超市找了份收银员的活。

    心月在超市附近租了一个单间,房租四百五,对她的工资来说不算便宜。那是一间新粉刷过的单人间,干净明亮,虽然什么家具都没有,但心月很喜欢,因为这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独立空间。她买了几块钱的纸板铺在地上,又花了很少的钱买来两床薄薄的棉絮和被褥,就这样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

    心月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重复机械的工作内容很快让她厌倦,她每天独自上班,在柜台前站着工作10小时,然后下班,渐渐活成了一个沉默的、孤独的影子人。可即便讨厌这份工作,她也没想过辞职,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样不聪明又胆小的人还能去做什么工作。没有人给她指点,她守着小小的内心,觉得自身以外的世界过于浩大而嘈杂,令人恐惧又厌烦。

    也许日子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下去,心月就会像小姨说的那样,慢慢忘记那些难过的事情,变得开朗起来,过几年找个能对她好的男人结婚,人生也就妥当了。可命运喜欢捉弄凡人,特别是那些不太幸运的人。

    在心月照常上班的一天,她看到了父亲,准确地来说是父亲一家三口。心月在父亲的眼神注意到自己之前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父亲如今像个真正的城里人那样穿着质量上乘的衬衫搭配休闲裤,皮肤更白了些,显得更年轻了。“那女人”穿着一身绣着精致花纹的淡色连衣裙,头发打理得很精致,戴着细细的银色金属框眼镜,还是一派娴静温婉的模样。他们的孩子看起来清秀伶俐,头上戴着塑料王冠,手里拿着玩具剑,嘴里嘟囔着一些动漫人物的台词自己玩得开心。

    他们一家人看起来非常富足、和谐,的确更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心月一件一件扫描他们买的高档玩具和模型,几件玩具的价格加起来就是心月两三个月的工资,可见父亲对那孩子的宠爱。

    心月没敢再看他们第二眼,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认出了她,把钱包递给那女人后匆匆地离开了。

    其实心月没有感觉愤怒,只是有些窘迫和心酸。父亲一家显然过着非常富足且幸福的生活,而她和母亲却像是落荒而逃的失败者,一个疯了死了,一个生活潦倒,孤零零地在世上苟活。

    心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机械地报价格,收钱,找零,双手递小票,再说谢谢惠顾欢迎您再次光临,完了赶紧招呼后面的顾客上前结账,没再去想他们。

    那种类似委屈的情绪在她胸口越积越满,心月只能强自把“闸门”拉上,把眼泪堵在眼眶里面不许它们出来。

    虽然心月不想承认,但这件事对她的影响是巨大的,她连接几天郁郁寡欢,每天下班后连工服都不想换下,不吃不喝地躺在地铺上默默伤心,委屈得心脏都在疼痛,眼泪都快流干了,只能等哭累了才能睡着。

    坏情绪一直没有好转,心月觉得熬不下去了,她对收银员的工作也更加厌烦,每天闷声不响地干着活,心境却前所未有地阴沉。

    因为长期独来独往,她已然成了别人眼里傲慢无礼的怪人,是被其他员工排挤的对象,主管无数次说过她的脸太丧太难看,劝她学学微笑服务,可心月觉得自己很难做到,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真的笑不起来了,每当她装作要笑的时候,眼泪却会流下来。

    受糟糕情绪的影响,心月在工作上的疏漏也多了起来,连续几天不是收到假丨钱就是找错零钱,而这些损失都是需要收银员自赔的。

    终于在一个顾客当面抱怨她收款慢后,心月下定决心离开了,她把柜台的钱款拿出来去和主管对账,不管那些还在排队结账的顾客,也忽视掉收银组长的大声斥责。

    心月对组长说她不干了,要结工资,组长愤怒地骂她,说像她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到哪里都混不开,要结工资就先去财务室缴罚款。

    心月去找财务,年轻的出纳冷看了她一眼,用手指了指财务经理的办公室,心月站在财务经理面前等了很久,经理终于打完电话,一脸不耐烦地告诉她,押金的500块钱扣除服装和其他耗品,还有两百块的结余。但是按规章制度,心月没打报告没走程序辞职就自行离岗,要罚款2000元。心月算了一下,这个月她工作了三天,加上押工资的半个月,算起来还倒欠公司的钱。经理拿出了白底蓝字的员工管理制度指给她看,用力戳了戳罚款金额,冷着脸让心月去找财务结清罚款之后再领剩余的押金。

    心月很生气,但嘴笨不会争执,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那一年心月舅舅的儿子寸景华和小姨的女儿杨书琳都考上了大学,舅舅和小姨都不富裕,便和心月商量先把心月妈妈存折里面的钱取出来做学费。舅舅和小姨对她说,这个钱算心月的表哥表姐向她借的,等他们工作以后再还给心月。

    心月觉得自己能养活自己,不需要花母亲的遗产,也就没觉得这个做法有什么不妥当。

    在心月的家乡,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前往东部沿海地区的工厂打工,听说工资都比较高,很多人能拿三千来块一个月,这个工资让心月动心了,她买好了月底的火车票,只在临出发时用短信告诉小姨她的这个决定。

    在工厂找活其实并不容易,被黑中介骗过两回后,她只能自己去厂里问人家要不要工人,能进厂也未必能找到适合的工种。心月尝试了好几个厂的活,从鞋厂、制衣厂到电子厂,终于在一家电表厂的质检工位上稳定了下来,一干就是一年半。可辛苦劳累存下的积蓄最后也被金姐骗光了,她没想到自己辍学打工三两年,归来仍是赤贫。

    回到云南后,心月决定留在省城昆明,她很快找到了一份包吃包住的餐厅服务员工作,每日消磨在传菜打荷洗碗的琐碎里,住的是和老鼠蟑螂周旋的多人宿舍,这样艰苦的日子她又独自过了许久。

    过年的时候,心月回了一趟老家,看到家里那个两层砖混房上的瓷砖又黑又脏,房顶长了很高的草,连卫星接收器都已经被锈蚀得穿了孔,院子的水泥地开了许多道裂缝,裂隙里面的杂草也长势凶猛,所有的房间都布满了厚厚的积灰,根本没法住人。

    心月打开妈妈的房间,空荡荡的床板上,肉眼可见厚厚的一层灰,衣柜里面剩了一些当时没烧掉的衣物,一股霉灰味冲鼻难闻。

    看着这些衣物,心月倍感陌生,竟然完全想不起妈妈穿这些衣服的样子。事实上她这几年一直有意不想起家里的事,那些事说不上是悲伤,只是会让她烦躁难耐,这个屋子也让她感到压抑不适。

    心月很快锁了门,走过年节时期空荡荡的马路,赶上了一辆去小姨家的车。

    小姨的家非常热闹,已经嫁人的大燕也带着儿子和丈夫回来了,每个人都在为除夕的盛宴准备着,电视大声播报着新闻,小孩子在堂屋和院子里追赶尖叫,书琳拿出相册跟大家介绍她的舍友和大学生活,心月边剥豌豆边专注地听着,也时刻提醒自己注意控制住表情,不能流露出不合时宜的情绪。

    这些羡慕,也或许是嫉妒的情绪,最后只归于夜中独处时难以排解的落寞与伤感,层层叠叠地加筑着她的心墙。

    她独自长大,内心敏感,容易伤心。

    往后的几年间,心月换过很多份工作,每份工作都做不长久。她的脾气倔强,容易生气上火,经常和老板以及同事发生摩擦,每次一有争执她就选择离开,甚至不管有没有结清工资。

    就这样,她在餐厅饭馆、物流公司、花店、服装店、房屋中介所、珠宝店等等对学历要求不高的地方,兜兜转转,消磨时光,一晃眼,八丨九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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