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桥2
一阵静默后,张尧突然疯了一样猛力站起,把空酒瓶砸在楼梯的墙壁上,玻璃碎片砸得到处都是,他大吼:“傻逼!”、“傻逼!”、“废物!”
寸心月被吓到了,扶着栏杆站起来骂他有病。
张尧转头对寸心月喊:“你说得对,我有病,早他妈两年前我就该死了,拖到现在,白白借了一屁股债。”
他的吼叫变成颤抖的哭音:“我妈的房子也被我赔进去了,操他妈的银行的债,亲戚的债,他妈网贷一百多万,利息一天一两万,她给人做保洁的,能挣几个钱啊,还利息都要还到下辈子了。”
张尧蜷在楼梯上哭,寸心月等着他哭完。
良久,张尧起身抹了眼泪,哑着声音说:“反正这次没后路了,死得死,不死也得死。我他妈的,真是没活路了。”
寸心月说:“嗯。你不是还有一瓶酒吗?拿出来边喝边走吧。”
张尧答应着起来,身体有些摇晃,寸心月只能扶着他手臂帮他站稳。
桥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寸心月抬头看了看天空,在昏黄的光亮里面,无数细小的雨点快速地坠落着。
他们继续干杯,一口一口,边笑边喝,不知道在笑什么。
“我跟你说,我在学校里就染上赌瘾了,欠了十几万的债,我妈把老房子卖了给我还上的,所以她现在还得租房住外边住,就一小破单间。”
张尧面上没有愧色,好像在讲别人家的事情,寸心月也不客气给他比了大拇指:“你牛逼。”
张尧没理寸心月的揶揄,边走边说:“学校让我退学,当时的女朋友也和我分手了。然后我就回家去找了份活,就卖手机的,撑死三千来块的工资,都不够我花的。我妈跟亲戚借了十几万,银行贷款几十万,买了个房,想着给我结婚呢,就两年不到,我他妈的又下海了,发了疯一样,越输越上头,越输越想赢…”
他也不管寸心月听不听,仿佛是基督徒在做死亡前的忏悔。
忏悔结束,张尧朝面前的一片空阔大喊:“赌海无涯,回头无岸…”
“哈哈哈…”
他们又大笑起来。
张尧:“像我这种畜生,垃圾,废物,傻逼,是不是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说的对。”寸心月附和。
他们一起把酒瓶扔进江里,面对面地在大桥的江心处站定。
桥上没有行人,偶尔有疾驰而过的车辆。
张尧:“其实大二那年我本来也想过要跳楼的,只是带我入局的那个人比我早了一步。那小子被退学了不敢回去说,然后就跳楼了,我看见他的脑花被摔了出来,又红又白的,就像一坨豆腐,当时就把我吓到不敢跳了。”
寸心月:“后来呢?”
张尧:“要是那时候我就去把手砍掉一只,当个残废也好,今天我也不用来这里找死了。”
寸心月:“你后悔了?”
张尧:“我要后悔也没有后路了。原本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寸心月:“恩。”
张尧:“那你还有后路吗?”
寸心月风轻云淡地说:“跟你说实话,我差不多是个精神病吧。”她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和我妈一样,这里有问题的,早晚要完蛋。”
张尧看着寸心月,有些欲言又止,“你,看起来不像啊。”
寸心月微微笑着,轻声说道:“就快了,我知道,我妈说的,我快完了。”
张尧见她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俯仰癫狂,知道是时候了。于是晕头转向地缓缓坐下,喘着粗气开始解鞋带,说:“你得帮我把手捆住。”
寸心月定住摇晃的身形,不解地问:“为什么?”
张尧:“我游泳很厉害的,初中的时候还得过奖,万一我待会下去又给游上岸就不好了。”
这句话把心月逗笑了,她歪歪扭扭地靠在栏杆上抬头看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风停了,细雨已经变成了飘飘洒洒的雪花,很好看,很浪漫。
张尧手脚并用,爬了半天才抓着栏杆站起来,他把鞋带递到寸心月眼前,说:“喂!帮我绑起来吧。”
寸心月虽然醉得头晕,但在这件事上还是清醒的,她摇头说:“我只是来自杀的,不害人。”
张尧微微晃动着身体,看向寸心月的眼神有点复杂,见寸心月确实不想帮忙,又只得先跪坐在地上,再把脚一只一只拽到身前,然后用不听话的手指艰难地绑住脚腕,打了好几个死结。
等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做完这些,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了,只能狼狈地扭着身体寻找支撑点,那样子有点滑稽,寸心月跌坐在地上,笑出了眼泪。
张尧艰难地攀着栏杆站了起来,双手撑着身体,看向江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寸心月坐在地上仰视张尧,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呼吸的白气,她还在等他说点什么。
毫无征兆地,栏杆猛然晃动了一下,然后她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她没有爬起来看江面,只是在稍微清醒点后,冷静地把挎包取下,打开,把那张硬纸写的遗书又拿出来看了一下:
我自愿放弃生命,与任何人无关,我没有亲属关系,包内的钱用作打捞及火化费用,骨灰请随意洒在江中即可,麻烦好心人了,谢谢。
她把手机里早已编辑好的一条长信息发出去,那是封悔过书和告别信。她一点也不希望看到回信,所以发完短信就把手机丢进了江里。然后再把装有身份证明的包扣在桥栏上,一切就都准备就绪了。
寸心月在醉酒的眩晕里勉强站了起来,扶着栏杆慢慢把鞋子脱下摆放整齐。抬眼看到不远处张尧的鞋子正静静地置于空旷的大桥上,心里没来由地涌动起淡淡的哀伤。
她缓缓走过去将张尧的鞋子捡来一起放好。
其实要爬过栏杆并不容易,心月跳了几次都没攀上去。
等她终于站到了栏杆外面,在天旋地转的眩晕感里紧紧攥着栏杆时,江面自下而上的冷风像一堵墙一样地压迫着她,她的喉头发紧,手脚僵硬。
上一秒她还警告自己小心抓牢不要放手,下一秒她又回想起自己这不值一文的人生,过往种种挫败在记忆里被回放,她心里的那个声音劝说道: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