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桥1
寸心月十八九岁遇到金姐的时候,还是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有人肯主动和她讲话,嘘寒问暖地关心几句,她便认定对方是大好人,可以成为朋友。如果她是在25岁以后遇到金姐这个“朋友”,那在识破金姐撒的第一个谎的时候她就会立即给对方贴上“骗子”和“危险”的标签,会清醒地保持距离,时时防备。随着年岁见长,心月觉得在这个丛林社会里,自己肯定不是一个主动出击的狩猎者,却也不想白白当猎物,她只能时刻审视着身边的人,变得独立、冷酷、牙尖爪利,变成一个不好惹的人。
张尧透过火锅蒸腾的热气看向对面失神沉默的女人,他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
寸心月舒了一口气,说:“我在想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情。”
“想到了?”
“嗯,我忘记回老家看我妈了。”
“……”
“不过也没关系。她早就死了十几年了,没准正等我去和她团聚呢。”寸心月嘴上这样讲,心里想的却是:团什么聚,人死万事空,即便有阴间地狱,最好也能和所有认识的人永不相见。
张尧定定地看着寸心月,低声问:“那你爸呢?”
寸心月的表情立即变得厌烦:“我哪知道,和我无关。”
张尧了然:“哦,离婚了。”
寸心月没回他,拿起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回问张尧:“你呢,你爹妈怎么样?”
张尧:“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我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
寸心月:“那你跟你妈道过别了?”
张尧木着脸,习惯性地张着嘴巴,不以为意地说:“我不用道别,就她让我去死的。”
寸心月:“人生气的时候说的话不能当真的。”
“也不算是气话,就是…”张尧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就是她确实也没法了,这辈子…唉!反正都活得够呛。”
寸心月注意到张尧看似是在无可奈何地苦笑,其实眼里一片冷酷。
她起身去卫生间,在那里对着镜子端详自己,脸被火锅水汽蒸得红红的,眼睛里没有先前失神的死寂,也没有怨愤,因为昨晚的好睡眠,它们看起来很明亮,湿润,带着一股笃定,甚至喜悦的光芒。
天色暗沉,冷雨纷纷,他们站在街边打车,那毛毛细雨堪堪能沾湿头发,冷冽的风一阵阵呼啸而过,在火锅店积蓄起来的温度很快消散了,心月不禁发起抖来。
才下午五点,天色已经大暗了。出租车载着两人行驶在这个城市郊区偏寂的街道上。寸心月看着窗外划过的那些楼房、广场、农田、工厂、河渠、村庄、街道…确信这世界上那么人,那么多地方,统统与她无关了,她于人世间来说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人世间于她来说也不值得留恋。
车子在桥下停住,他们顺着旋梯缓缓走上大桥。寸心月看到江上有一排航船,船头激起了大片水浪,十分壮观。
狂风肆虐,吹得人都有些站立不住,寸心月拉着张尧返回旋梯上坐着避风,说:“先把酒喝了吧。”
她还是在一阵阵地发抖,手颤抖着,许久才把酒盖子打开,张尧等着她,然后一起重重地碰杯。
“干!”
白酒难以下咽,寸心月强迫自己咽下了两口,忍不住干呕起来。
张尧笑了:“你不会喝酒啊?”他那瓶已经喝下去了大半。
寸心月:“我会啊,会喝啤酒,这白酒太难喝。”
张尧:“啤酒都不算酒。”
寸心月:“还行吧,也能晕。”
张尧换了个舒展的坐姿半躺下,抬着下巴问:“你叫什么啊?”
“寸心月。”
“哦,还挺好听的。”他又喝下一大口酒,接着说:“人长得也挺漂亮。”
寸心月口不应心,客气地回:“谢谢,你也是帅的。”
酒精好像已经起了作用,他们变得开心,对视一眼后不可抑制地发起笑来。
张尧:“我帅个求,我就是一臭狗屎。其实我真想不通,你这样的看起来也不像衰人啊,咋回事?”
寸心月:“一言难尽,反正没意思了,早死早超生。”
张尧:“你抑郁症啊?还是也他妈欠债?”
寸心月:“没欠债,也不抑郁,就是觉得没意思了…”
“我知道了…”张尧的眼神有些失焦,他用手指着寸心月的脸笑着说:“你为男人?爱情?啊?是不是?”
“呵,怎么可能,什么狗屁爱情?说得怪恶心的。”寸心月的话说得狠了,脸上的表情也严肃冰冷,张尧愣了愣没说话。
寸心月拿起酒瓶和他碰杯,换上柔美的笑容,“我就为我自己去死的,因为,我是个傻逼、废物、混蛋、贱人”
寸心月说一个词就同张尧碰一下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最后,她做了一个总结:“我每天都很难过,过一天也是这样,过一年也是这样,过十年我还是不开心。没意义,我的人生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