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云涌（3）
项骆辞接到电话就下了楼，邢沉已经开车在外面等着，见他来，用一种十分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对佐料方面不是很了解，所以麻烦项法医陪着走一趟。”
项骆辞点了点头，瞥了后座的申子欣一眼，正要往后座走，中途被邢沉轻轻地拉了一下手腕——实际上也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在人前不能越界这一点邢沉不敢忘——虽然项骆辞从来没有明说，但他会观察，所以哪怕他装逼装得破绽百出，明面上别人问他是不是在追项骆辞，他也只得昧着良心摇头。
项骆辞最后顺了邢沉的意思坐上副驾——申子欣偷偷地看看邢沉，又看看项骆辞，莫名觉得他们好像是因为自己所以才会这么规矩，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把自己往电灯泡方面去放，于是只好尽量放轻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小申，你来实习有两个月了吧？”邢沉从前视镜看了看几乎把自己缩成球的申子欣。
申子欣讷讷地点头，“是……”
项骆辞对她笑了一下，“还适应吧。”
“嗯嗯，还行……”
“嗯。”
然后，又安静了。
邢沉其实平时并不怎么做活跃气氛这种事，因为有徐智和沈照这两个活宝在，这种事压根就轮不到他一个队长出手。原本他想带徐智出来的，但又怕这货嘴巴太欠，一张八卦脸就能叫项骆辞一顿好不自在，所以才带了比较安静的申子欣出来，可……他哪里料到申子欣能这么安静。
几番思量后，邢沉自认为聪明地放了一首歌……嗯，是一首格律很欢脱的音乐。
于是项骆辞和申子欣不约而同地对邢沉有了一个共同的内心想法：您是去办案的，怎么搞得像要去哪里度假似的？
好在私人订制火锅店老板的家离得并不远，十几分钟后就到了。不过他们来得委实不太凑巧，这不人家小两口正在激烈地吵着架呢。
“罗良平，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辛辛苦苦办起来的店，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口碑，被你说毁就毁了，你为我考虑过没有？！”
“什么叫你辛辛苦苦办起来的？店里的事我什么时候少操心过？我这不是为了更好地经营吗？我怎么知道上面加了什么毒品……”
“那你换佐料的时候你总得跟我说一声吧？我照顾儿子已经很累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是！就你累，你忙里忙外，我是一个闲人，行了吧？！”
砰——！
邢沉他们还没来得及敲门，里面就有一个男人沉着脸摔门而出，他看到邢沉几个人，压根没想到他们是警察，直接跃过他们气呼呼地离开了。
邢沉和项骆辞大眼瞪小眼——这家庭矛盾看起来不简单啊。
男人离开后，家里的孩子不知怎么的哭了起来，女人只得收拾好脾气，温声温气地哄孩子。邢沉发现那小孩的脚上缠着纱布，看样子应该摔得不轻，孩子不知道是脚疼还是被父母的争吵吓的，一直在那哭个不停。
邢沉自觉不是个会哄人的，让项骆辞去他会吃味，于是只好把申子欣派了出去。
申子欣平时看着像是个木讷只知道上进认真的姑娘，哄起小孩来倒真有办法，凭几句玩笑话就把小孩哄得呵呵直乐，并朝邢沉做了个危机解除的姿势。
邢沉便说：“走吧。”
项骆辞愣了愣，“不去问问吗？”
邢沉说：“刚刚你也听见了，佐料的事情她不知情。刚刚那个……罗良平，咱去会会他。”
没一会申子欣抬头就发现，邢沉和项骆辞直接抛弃她走了！
于是申子欣心里闷闷地、可怜地、悲催地说：我果然是电灯泡！
“小弟弟，你这伤是怎么受的呀，疼吗？”申子欣心疼地摸着男孩的头。
男孩看了看倒水的女人，女人替他回答：“没事，就是在学校玩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子割了一下。”
申子欣一惊：“被刀子割了？学校怎么这么不小心？”
“平时我们都太忙了，那道具……”女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又不说了，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水杯递给申子欣。
“谢谢。”
申子欣接过水杯，一时犹豫是直接走还是留下来，但见男孩拿着玩具想找她一起玩，她心一软就留下了。
申子欣不会说谎，坐下来就表明来意，说是来了解火锅店佐料情况的。女人一听，登时就收起了热情而温柔的笑容，带着几分警惕，瞅着她，“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我们的佐料是在网上购买的，上面明明写着质检过关的，是他们欺骗了我们，我们也是受害者！”
男孩见母亲又生气了，讷讷地收起了玩具，有些无措地坐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盯着母亲。
申子欣忙道：“是，所以我们……我是来帮你们的，只有抓到真正的坏人，才能还你们清白啊。这样也能避免更加商家受欺负，您说是不是？”
女人不听申子欣的解释，冷着脸把孩子抱回房间，走出来的时候请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可说的，请你离开吧。”
申子欣最后只好客气地点点头，灰不溜秋地挥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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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良平大概只是想出来发泄一些糟糕的情绪，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又走了回来，迎面遇上邢沉的警察证，他立马收起脸上残余的那点臭脾气，点头哈腰地道：“你们是为火锅作料来的吧？我解释过了，这成分上面没写明，我们也是被骗的！”
邢沉点头表示理解，从善如流地道：“别紧张，我们警察就是想多了解一点情况，也好尽早还你们一个清白嘛。你们也不想背负上一个只求效果不求质量的臭名吧？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购买佐料的是你们，你们没有认真检查就私自给用了，而且已经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如果那些顾客追求起来，我怕你们就是卖了那家店都赔不起。”
罗良平原本还抱着转移罪魁祸首的侥幸，被邢沉这么一个分析，登时紧张起来，“这、这么严重？警官，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们最近真的是太忙了所以没留意，这这……”
“都说了别紧张，”邢沉指了指他手里的烟，说：“我同事对二手烟有点过敏，您能先把它处理掉吗？”
项骆辞轻轻一怔，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抵在鼻子边自己都没注意，邢沉就贴心地留意到了，想到此他的唇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哎，当然可以……”罗良平忙用手捻灭烟灰，下意识就想随意丢在地上，后来反应过来警察在跟前怎能随意丢垃圾？于是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垃圾桶，最后只好把烟蒂塞进了裤兜里。
邢沉继续问：“你用那家店的佐料多久了？”
“不久，也就一个星期前。”罗良平说：“用了这家佐料后，客人确实比平常的多了许多，当时我们也没怎么留意。”
一个星期，时间不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还能及时止损。
邢沉又问：“你们之前用的佐料味道挺好的啊……我以前也是你们店里的常客呢，这条街的火锅店就属你们的最好吃。后来怎么想换一家？”
罗良平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们之前都是自己配制佐料的，但因为最近太忙了没顾上，所以就在网上买了。那家佐料店我就听朋友说了一嘴，我亲自试过味道的，确实不错，所以我一次性买得还挺多的。”
邢沉挑眉，似是无意地问：“朋友介绍的？什么朋友？”
罗良平似是牙疼地停了一下，隔了几秒才说：“就是个普通的朋友，她也是在网上看到，所以好心发给我看。这事应该跟她没关系。”
邢沉见他有意隐瞒，表情严肃了点：“有没有关系我们警察会去排查，你尽管说。”
罗良平欲言又止，说：“最近她正在办婚礼，你们这时候去找她，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
还是个会换位思考的心善的主儿。
大概是魔怔了，邢沉听到婚礼，不由得鬼使神差地看了项骆辞一眼，却发现项骆辞微微垂着头，看样子已经走神有一会了。
邢沉说：“方便的话给我们留下联系方式，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罗良平还是有些犹豫，但邢沉态度坚决，手机都递过来了，他也无法拒绝，只好把电话号码给他打上去。
“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邢沉随口问。
罗良平一愣，摇头，“没有。”
“我看你家孩子的脚好像伤着了，怎么回事？”
罗良平咳了一声，说：“就在学校不小心摔了一跤，小孩子打闹嘛，很正常。”
邢沉点点头，“这种佐料除了你们家在用，还有哪家用过吗？”
罗良平摇头，露出一个商业笑容：“电视平台都讲究一个独家，我们小本生意也要一个特殊的镇店之宝嘛，这怎么能分享？不过我朋友有没有给其他人介绍过，我就不知道了。”
邢沉心里诽谤了句“奸商”，面上却客气颔首，“行，今天的问话就到这吧，谢谢你的配合，后续还需要的话——”
罗良平立马道：“放心，我们会全力配合的。”
邢沉挤开一抹公事公办的笑，罗良平朝他们都点了点头，这才讷讷地离开。项骆辞已经回过神，问邢沉：“不是说要看看佐料吗？”
邢沉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说：“刚刚沈局好像发信息跟我说质检局松了一包过来了，回去再看看吧。”
项骆辞：“……”
“你觉得这家伙说的是实话吗？”邢沉拿了根口香糖出来放嘴里嚼。
项骆辞见他把口香糖包装纸一圈一圈地揉成小求，心想他大概是有些心烦。
他看了看罗良平的背影，有些话似乎欲言又止，邢沉便说：“就说说你自己的直观感受。”
项骆辞说：“他在说谎。”
邢沉微微挑眉，“怎么说？”
项骆辞想了想，说：“他们那家火锅店的顾客比其他店的要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情。表面上，他试图隐瞒佐料知情来源是为对方考虑，实际……也不排除他是故意引导我们去查那个人。”
邢沉嚼着口香糖，和项骆辞往回走，说：“我还以为你会说他试图隐瞒什么呢。不过照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罗良平这货虽然看起来紧张，但回答倒是一个滴水不漏，责任完全妥妥干净了。”
项骆辞的眉峰不知怎么的，轻轻地拧了拧，隔了一会才又说道：“你说得对，如果佐料里没什么，他不可能私自换了厂家却连妻子都不说。而且，一般而言，自己的孩子在学校受了伤，父母不会表现得这么平静，更何况那孩子看起来伤得并不轻，绝不可能只是摔了一跤这么简单。”最后，他得出结论：“他应该是想掩盖什么。还有……”
还有什么，项骆辞突然没有再说下去，邢沉只是感觉项骆辞的呼吸突然有些沉，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什么情绪，待邢沉想再说点什么，前面守在吉普车旁边翘首以待的申子欣跑了过来，霎时间项骆辞收敛了所有思绪，朝她露出温柔而克制的微笑。
邢沉：“……”
“队长，”申子欣一见邢沉，就露出一脸愧疚的表情，“对不起，我刚刚什么也没问出来，我一说我是来问话的就被赶出来了。”
邢沉牙疼般地看了她一眼，但见她皱着的小脸，又放软了语气，说：“就看你这副容易欺负的表情，我就是犯人也不会跟你配合。”
“啊？”
项骆辞温声道：“别听他胡说。这种事谁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以后掌握到办法就会好了，慢慢来。”
这话申子欣受用，深受鼓舞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多看视频学习的。”
“……”
邢沉坐上车，瞥了她一眼，惊奇又不失礼貌地道：“有我这么一个典型的楷模在，你还需要看视频学习？”
申子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项骆辞在邢沉不会给她摆臭脸，当即驳了一句，“刚刚是你抛下我的。”
邢沉：“……”
项骆辞：“……”
说完，申子欣就意识到完蛋了，忙解释：“队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邢沉幽幽地挤出笑容，“我知道，你就是那种意思。”
申子欣：“……”
项骆辞有些无奈地按了按眉心——他发现邢沉在身边，他叹气的频率就会直线上升。但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心事很重，他竟没有继续帮申子欣解围，而是看着前视镜里罗良平的家，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觉得慢慢紧了起来。
回了警局，邢沉去跟沈从良汇报情况，项骆辞自知邢沉不是真的让他看什么佐料，下了车就往法医部走。
这段时间一定还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项骆辞心想着。
他心不在焉地走过人行道，恍惚觉得每一步都走得不太踏实，周围的车鸣声也仿佛从耳廓边过滤掉一样，变得越来越遥远、空旷，最后剩下一阵空鸣在脑壳里回荡。
到底是什么？
项骆辞轻轻地闭上眼睛，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那些人对昌弘化下手并不单单是为了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而是……
“刷——！”
一辆电动车猛地在项骆辞身前不知两厘米额地方停下，车主心有余悸地晃了晃神，见项骆辞没事，当即骂骂咧咧起来，“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我都鸣笛了多少次了？站路边走神是不是想死啊？！”
项骆辞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他对车主微微俯了俯身，“非常抱歉。”
车主见他脸色这么差，大概是怕他被吓出什么事儿来要找自己碰瓷，当把那口气憋了回去，一溜烟地跑了。
不远处的一辆车里，颂炽摇下半个车窗，盯着那道走进法医部的身影，嘴角轻轻地勾起一分，缓缓道：“看来，他已经猜到了。”
纨绔子弟石修诚用手指将太阳镜勾向鼻梁，看着项骆辞的背影，语气不屑，“他现在才猜出来，是我高估他了。”
颂炽没说什么，只是把车窗摇上，修长的手轻轻交叉放于身前，唇角的笑意慢慢地平复下去。石修诚见状，给了司机一个眼神，司机便发车继续往前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