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起（3）
酒店外，警察正要把尸体抬上车，项骆辞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喊了句：“等一下”。
他上前掀开死者的衣服，钳着她的下颚又观察了一下脖子上的掐痕——只见左边四指掐痕上，食指的手印最轻，而且似是断了半截。
“项法医，你是有什么发现了吗？”
项骆辞的眼神里似乎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情绪，但下一秒他若无其事地盖好衣服，温润地摇摇头，“先把人送回去再说吧。”
车子开出后，有一个身穿灰色衣服的中年男人推着垃圾桶从酒店后门出来，正艰难地把垃圾桶推上车。
隔得有点远，项骆辞并不能看清他的样子，但是不知为何，此时项骆辞心里竟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因为那人的动作笨拙却努力吧。
项骆辞缓缓地闭上眼睛，回忆死者脖子上的掐痕，呼吸不明显地变了，脑海中恍然闪现出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躲在垃圾桶里瑟瑟发抖的画面，有脚步声在慢慢靠近。
“乖乖，告诉我，你在哪？”
“别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啊。”
脚步声夹杂着沙哑的摩擦声音越来越清晰——男人拖着粗重的绳子慢慢地走过来，在垃圾桶外面停下：“乖乖，别躲了，出来吧……”
“……”
刺啦——！
车子突然紧急刹车，项骆辞的身体受惯性作用差点被弹出去——前面有个小孩在闯红灯，听到刹车声吓得脸都苍白了，但他只是心有余悸地往这边看了看，一句道歉也不说，又飞快地跑了。
“现在的孩子真是欠收拾，以为阎王爷脾气好天天来挑逗一下啊？就该把他带去警局好好地说道说道。”司机重新发车，从后视镜里看到项骆辞的脸色不太好，忙好声好气地问：“项法医，你没事吧？”
项骆辞苍白地抬起头，隔了一两秒，才微微一笑，“没事。”
-
阿兰朵酒店走廊。
“冒昧地问一下，您来这边是？”
“写生。”
“在酒店里？”
“我的写生主题是情人，这里来往的秘密情人最多，是最好的取景点。警官，这有问题吗？”
沈照稍稍后退了一步，“当时您就住在1128房间隔壁，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站在1129房间门口的女人手里夹着烟，面对沈照的询问虽然有问必答，但态度也只是说得上配合，气质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淡。
女人懒懒地抽着烟，回答：“没有，我睡得很熟，早上是被你们吵醒的。听到外面有人说死人了，我正出门想一探究竟，就被你们给拦进来了。”
沈照又问：“你平时的睡眠怎么样？”
女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一串白烟从嘴里呼出来，说：“谈不上好。我比较浅眠，神经敏感，昨天被吵到今天凌晨才睡的。如果对方动作不大的话，我确实可能听不到。”
沈照诧异地抬头扫了女人一眼，女人大概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什么，这回说得更加直白了：“昨晚隔壁的动作戏太激烈了，吵得我实在辗转难眠……哎对了，我录了音的，警官你要不要来听一下。”
沈照：“……”
他实在无法理解她的这种癖好，一时无言以对。
女人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说：“其实我就想等他们结束了，再把声音放出来让他们也好好欣赏一下，谁知道他们这么精力旺盛。”
沈照：“…………”
在沈照快招架不住的时候，邢沉迈着救世主的步伐走了过来，对脸红的沈照挥了挥手，沈照忙让开主道。
邢沉在女人面前站定，拿过沈照的笔录扫了一眼，“黄珂？”
黄珂啊了一声，“是的警官。”
邢沉点点头，言简意赅地问：“昨天住进隔壁的一男一女，你有印象吗？”
黄珂瞥了邢沉一眼，说：“没什么印象。这里来酒店的人有一半都是偷偷摸摸的，最忌讳的就是碰到人了。像他们这种来开房的，惯常套路就是分开来的，说不定还会对对暗号搞搞情趣。”
邢沉点点头，没有针对她的话继续追问，反而问起她的身份：“你过来写生的？”
“是的警官。”
“一般在哪写生。”
“酒店大堂啊警官。人家关着门，我总不能躲人家房间里去啊。”
“……”
“你一般在酒店大堂待到几点？”
黄珂吸了口烟，轻轻了呼出烟雾，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尽往邢沉那边喷了。邢沉只是稍稍偏了一下头，等烟雾过了，又转过头来——这一系列操作可把沈照给看乐了，当场恨不得录个视频发进吐槽群，让徐智几个好好看看，邢沉这个犯见愁终于有人给帮忙整治了。
黄珂回答：“说不准，一般十点多，有时候早一点，六七点就上来了。除了写生，有灵感的时候我也会画点其他的，在房间里好找灵感。”
这波暗示透明得几近直白。
但邢沉跟理解神经短路似的，直接越过女人的嘲弄，转而接起另外一个细节：“你说他们会对暗号搞情趣。你见过？”
“我见多了。”
“……对什么暗号？”
黄珂的唇角再次弯了一下，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邢沉，说：“就是约炮的意思啊警官，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邢沉：“……”
饶是在女人堆里游刃有余、场面话张口就出、就算碰到大风大浪也能应对自如的邢沉，此时也被女人发嗲的语气弄得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邢沉的受能力比沈照好一些，大概是脸皮比较厚，情绪也相较收放自如，几秒的时间里他就平复下来了，继续问道：“昨天你听见他们在对暗号？”
“没听见。”
“……”
“不过我见过这个女人和其他男人对暗号。”
“…………”
邢沉当即就问：“你不是说对他们没印象吗？你见过他们？”
眼前这个男人的记忆力好到令人吃惊，问话的逻辑看似屁也不通，实则故意打乱她的回答思路，专门对付这种早有准备的并且刻意隐瞒的问话对象。
黄珂微愣过后，很快地将异样掩饰下去，说：“我确实见过那个女的，我昨天坐电梯上来的时候就是和她一起的，我看到她进了1128房间。但是男人我是真的没印象，警官你们可得好好找凶手，现在的凶手真是太猖狂了！就算合作再差劲也不至于杀人啊，这得多小心眼的人才会干出来的事？”
“……”
邢沉直接忽视女人心口不一的担忧之词，问：“当时那个女的看起来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这我哪知道……”
“你既是来写生的，对人的观察应该要更加细致，不管穿着还是表情，更何况你从大堂一路跟她跟到了十一楼。你不说，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你想刻意隐瞒什么？”
黄珂：“……”
黄珂顿时收起了那点漫不经心，连烟都不敢抽了，瞪着眼睛看了邢沉片刻，许久才又说道：“我一个单身女性住在酒店，总得为自己的安全想想吧？若是那个男的是个变态，事后知道我说了什么盯上我怎么办？”
邢沉似是很理解地点点头，对身后默默当着木头人的沈照说：“一会派两个兄弟过来，保护好这位女士的安全。”
黄珂：“……”
沈照看了眼有些发愣的女人——她大概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被变相监控了，他家队长这一招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黄珂正要出声反驳时，沈照忙把黄珂请进了房间，“黄小姐，你现在是凶手下一个目标的可能性很大，不过请您放心，我们会尽心保护好您的安全。请您也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这几天呆在房间里，应该不妨碍你的灵感创作吧？”
黄珂：“…………”
邢沉忽视黄珂的不满，对沈照说：“对了，那个录音你也排查一下。”
沈照：“…………”
操，我不就看了一场戏么，至于故意给我找难堪？！
邢沉站在走廊边抽了两支烟，吐出一串长长的烟雾，整个人看起来才稍稍精神了一点。他拿下快燃到底的烟，修长的手指将其夹断，精准地丢向垃圾桶。正要走回1128房间，突然又退出门口，目光越过长长的走廊，往上，定在那个摆设监控上。
随即他往监控方向走去，经过长长的走廊，在前面拐了个弯，再走一段路，找到了酒店的楼梯口——这家酒店的安保情况漏洞百出，除了走廊的摆设监控外，楼道也没有安装任何的监控保障。
对此，酒店的客房经理包元正难为情地表示：“之前走廊的监控是好的，这不前几天有一个女人来酒店捉奸，走廊的监控拍下那个男人的‘犯罪’经过，他一个生气就脱下鞋把监控砸了，我们这几天太忙没来得及修理。至于走廊……平时客人都是走电梯的，那边的楼梯很少有人走，不过一楼有监控……”
包元正说这话的时候怪心虚的，不过邢沉也理解，这家酒店的条件也就比一般的旅馆好一点，论舒适度，远比不上隔壁二十多层的连锁五星级酒店，说白了其实连三星酒店都不如，而且位置建得偏僻，刚刚邢沉开车都差点找不到入口，想必能找到这里的都是一些别有用心的熟客。
这种地方最忌讳的就是监控这东西，那些客人本来干的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酒店方面自然要保障他们的隐私，才能吸引更多的回头客。但是这种特别照顾也让他们的安全问题存在巨大的隐患，同时将在这件案子上给警方带来诸多不便。
邢沉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包元正忙上前递打火机，邢沉瞥了他一眼，把烟别在了耳朵上，淡声道：“你们酒店的安保系统存在严重漏洞，过后会有警察来调查，你们配合他们就行，有什么需要解释的话到时候再和他们说……”
“不是，警官，我们真的是……”
“你们的酒店的监控视频一般保存多久？”
“应该……应该有一周。”
“对刚刚那位姑娘——就是死者，眼熟吗？”
包经理一副你这就难为我了的表情，说：“酒店里每天进进出出这么多客人，有一些我连面都见不着，这眼不眼熟的真谈不上。”
邢沉的目光在包经理的脸上定了定，点头表示理解，随即抬了一下手，“留步，不用送。”
-
因为阿兰朵酒店发生的这场命案，刑一队悠哉的日子一夕之间到了头，连周末都得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
昨天是周五，正是965上班族放松的绝佳时机，入住酒店的人数比工作日多了几乎一倍，单独乘坐电梯的男性就有38位，警方逐一排除确认身份下来，竟都给对上了。
“也就是说，”邢沉捏着眉心，“昨天根本就没有一个单身男性是去1128房间的？”
“这确实太奇怪了，别说是在酒店里没找到人，就是附近的监控都没有任何窜逃的可疑身影，凶手到底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见鬼了，”徐智看了一天的监控，眼眶里都是红血丝，“就连痕检科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就只检测出了死者的dna，凶手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灵异杀人呢。”
“灵异？呵……”邢沉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敲打着，唇角要翘不翘的，说：“有时候人比灵异更可怕。继续看，就算人数都对上了，不排除合伙作案或者酒店内部人作案的可能。”
徐智一听，忙问：“队长，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发现谈不上，就是觉得有点奇怪，”邢沉靠在座椅上，跷着二郎腿，姿势散漫。但其他人却已经不由得端起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邢沉说：“这个案子很大概率是一起偶然事件，凶手杀人应该是临时起意，且手法生疏，是个左撇子。在杀人之前，他们经过一场冲突挣扎——当时凶手下手并不重，从他们的活动轨迹来看，他和死者的一夜相处还是不错的，不然不会有闲情逸致去刷牙洗澡……这中间一定是突然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凶手，才会让他狠下心来把人掐死。”
“把人杀了之后，凶手还原了房间的布置，仔细地清理了现场，抹掉所有关于自己的痕迹。但是这么谨慎的人，事后逃跑却连门都忘记关了，说明那个时间点有什么影响了他……”
这一大段文字，徐智只听到了一句关键：“什么？！现场被清理过了？！难怪我们找不到任何线索！现在监控不完全，没嫌疑目标，没线索，这案子还怎么查？！”
见邢沉的目光扫过来，徐智立马露出狗腿般的笑容，“当然，我相信队长这么英明神武、聪慧无敌，肯定能破案呵呵呵。”
按照惯常，邢沉肯定会喷他一句“以后多看点书，智力不行勤奋补上。”的话。然这次，邢沉只是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到底是多大的矛盾刺激，才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起杀心……”
“队长，法医部打来电话，说尸检结果出来了，我过去拿一下。”申子欣站起来说。
邢沉正要点头，突然神经质地嗯了一声，“不用了，我自己过去拿，顺便……你们谁今晚留下来加班，我给你们带点宵夜。”
徐智和宋克南同时举起了手，沈照说：“我一会有事，得先走。申子欣你一个女孩子家打车回家不安全，一会我送你。”
申子欣一愣，“副队，你买车了啊？”
沈照面无表情地抬头，慢慢地挤出一句话：“一起挤公交。”
“哦，好的。”
“哈哈哈哈……”徐智实在不厚道地笑了出声，沈照瞪他一眼，插上耳塞。
邢沉拎起椅子上的外套刚走出两步，申子欣又接了一个电话，几秒后再次站起来：“队长，法医部说不用过去了，项法医他下班顺路，一会直接送过来。”
邢沉脚步一顿，又走了回来，对徐智道：“那就点外卖吧。我的口味照旧，你们自己随意，到时候一起报销。”
“得嘞！”
等待外卖的过程中，徐智滔滔不绝地脑补了一场凶杀案，什么约炮遇到前女友事后狠心报复，说得那是一个头头是道，“……按我说，这就是一起策划报复事件，不然凶手怎么可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不留一丝破绽？”
整个办公室里除了申子欣会时不时点头附和，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连敷衍的回应都没有。徐智不乐意了，伸手拍了一下旁边的沈照，似乎不小心勾到了一条什么线：“哎，我真的觉得我的故事很有道……”
“嗯——啊——”
“……”
一道喘而不息的暧昧声猝不及防地从沈照的电脑里轰然炸开，瞬间在刑一队办公室里按下了暂停键。整整三秒的时间里，大家的表情都是一通不可置信的“卧槽”之态，画面几乎定格。
徐智看着自己不小心拔掉的耳机插头正不知所措，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就看到项法医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