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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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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深宫寂寥。

    回宫时,已是傍晚时分。

    冬季的天总是黑得很早,赶回皇宫时,已是黑云压天。这一路上的气氛很是沉闷,谈钊策着马,大气不敢出一声。

    今夜的雪停了,不知明日还会不会下雪。

    步瞻走下马车时,不知是不是今夜月光太过于瘆白,竟照得他面上没有多少血色。见状,谈钊担心地张了张嘴唇,却被男人挥手止住。

    他说,不必唤张太医。

    马车停落,干秃秃的树枝上有积雪扑簌簌坠下来,坠在男人的衣袍上,登时化成晶莹剔透的水珠。

    步瞻缓缓伸手,将其自衣摆上拂去。

    谈钊看着他,欲言又止。

    虽然主上嘴上不说,但跟着他这么多年,谈钊能清楚地察觉到他的情绪。自娘娘剪断那红绸之后,主上的面色骤然变了一变。这一路颠簸,他坐在马车似乎在静思着什么,沉默良久,一路无言。

    他似乎在发怔,又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情绪。

    方才回宫时,马车驶过朱红色的宫门,恰好听见宫墙另一头小宫人的窃窃私语之声。她们正在谈论近些天发生的事,听到那一声“姜皇后”时,皇帝的目光兀地冷了一冷。

    一侧的谈钊立马会意。

    劲装男人一个眼神,不过少时,宫墙后便传来宫女们凄切地求饶声。

    皇帝下令,日后,任何人都不允许提起皇后,更不允许妄议皇后。

    又是一道冷风,吹得男人衣袍簌簌。

    步瞻微低着眼睫,平静地下达了旨意。

    男人声音、神色皆是缓淡,这般不咸不淡的情绪,令谈钊感到一阵心慌——谈钊知晓主上素日喜怒不形于色,但如今的他,实在太过于淡定、太过于平静了。

    自从看着娘娘将那红绸剪断后,主上就未再说过一句话。

    彻骨的寒风寸寸拂过他清冷的眉眼。

    步瞻略略抬眸,凝望向不远处的长明殿。他的神色很淡,满心情愫像是被那一把锋利的剪刀尽数剪断了一般,直将他的情绪剪落,一整颗心也变得坚不可摧。

    谈钊道:“主上,还有何吩咐?要不要传唤陆大人和李大人?”

    步瞻淡声:“明日再传。”

    闻言,谈钊只得应了声是,随着主上步步迈向那灯火通明的长明殿。

    步瞻未让其他人跟着,只身走入这一片漆黑的夜色里。他的脚步并不沉重,甚至有几分轻缓,像是彻底放下了那些纠缠不清的往事一般。就在谈钊稍稍放下心来的后一瞬间,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沉闷地倒地声。

    “皇上!!”

    那一袭梨花白衣轰然坠了地。

    周围宫人赶忙上前,凑近些,才惊觉,皇上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面上毫无血色,嘴唇更是变得煞白无比。男人安静地闭着眼,若不仔细探查,还以为他已没了声息。

    这一片冰天雪地。

    他亦像是一片脆弱的雪,差一点就要融化在这寂静的冬夜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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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半个月,姜泠在金善寺过得有些惬意。

    似乎受了步瞻的吩咐,也似乎怕互相侵扰,住持并未将她带到金善寺主院里,还是将她安置在一处清幽的偏院。

    院子很大,四下却无人,十分安静而自在。

    最中间是两间厢房,姜泠一间,绿芜与青菊一起住一间。再往东南边的那一间是个小小的灶房,里头物品齐全,不愁吃喝。

    在青衣巷的三年,姜泠学着会做了许多糕点饭菜,手艺丝毫不比宫里头的那些厨娘差。她生性喜静,素日里也是一个人待惯了、不是什么享清福的命,故而来到金善寺后,她竟觉得这里反而比藏春宫惬意。

    不对,是比藏春宫惬意许多。

    在这里的日子就这般波澜不惊地流淌而过。

    她原以为自己的生活会这样一直平淡下去,直至一日深夜,一名男子忽然闯入。

    那是个极奇怪的男子,一身玄黑色的袍子,突然倒在她的门口。

    那日门外头下了极大的雪,鹅毛倾天,浩浩荡荡地铺撒下来。如若不是绿芜发现有一个人晕倒在院子外头,他甚至会就这样冻死过去。

    当他被抬入屋时,正坐在房间里蹲下身子烧炭的姜泠吓了一大跳。

    “这是何人?”

    她缓缓站起身,面上写满了疑色。

    “奴婢、奴婢也不知,他就这样倒在院子门口。奴婢方才探了一下,他还有些气儿,外头这么冷的天,便和青菊将他抬了回来。”

    她们如今身处在金善寺,受佛祖庇佑,总不能见死不救。

    姜泠将手里头的炭放至一边儿,走过来看他。

    那人阖着目,眼睫未动,只一眼,姜泠便直觉——这个男人十分危险。

    她为何会下这样的定论?

    只因他的身形,与记忆中那个极危险的人极为相似。

    姜泠走近了些。

    忽尔,空中拂来一道有些熟悉的香气,引得她心头微微一颤。她忍不住凝眉,这是……

    旃檀香?

    也不是。

    她低下头,又嗅了几下。旋即,放下心来。

    这并不是旃檀香,面前此人,也并不是步瞻。

    这香气虽然闻上去有些像,身量虽然看上去极为相似,可那眉眼、那面容,这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面前这名男子生得浓眉大眼,明显不是步瞻。

    就在她准备将此事告知住持时,男人忽然睁开眼。

    他的眼神极清冽。

    那清冷、锐利的目光,竟让姜泠有片刻的失神。

    外间雪大,他被抬进来时,整个身子冻得发僵。姜泠便随意将自己的一件衣裳披在他身上,男人半撑起身时,那件素净的衣裳正顺着他的身形,缓缓往下滑。

    见到姜泠,对方也怔了一怔,旋即眼疾

    ()    手快地将衣裳拉了拉,这才未让其掉落在地。

    “你是——”

    “你是……”

    二人异口同声。

    姜泠看着他,片刻之后,移开眼。

    “你倒在我院门口了。”她声音清淡,将事情原委同他讲了一遍。闻言,那男人微微颔首,片刻之后,道了句:“多谢。”

    不知她是不是疑心过重,姜泠隐约觉得,这男人的声音有几分不正常。

    他的声音微低,微哑。

    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姜泠心中存疑,往后倒退了半步。

    见她这般,男人主动自报家门,似乎想要表达对她的救命之恩,又似乎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

    男人说,他原本是京城的一名普通百姓,因前些日子在街上无意冲撞了权贵,故而被人追杀,一路逃亡至此。正说着,见姜泠眼底疑色,他甚至就要解开衣袍,像她展示自己的伤口。

    姜泠慌忙摆手,制止住他的动作。

    她心善,本就信佛,相信善有善报,更相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见他这般可怜,便转过身唤绿芜去取一些草药熬热羹来。那男人似乎满脸感激,乖顺地坐在一侧的桌案边,先烤着炉火将身子暖热,而后又将一整碗苦涩的药羹一饮而尽。

    此药极苦。

    绿芜更是忘记放了方糖。

    姜泠头一次见喝药如喝水之人,如此苦涩的汤药,他竟眉头都不眨地将其喝了个干净,见状,她不免有些佩服。

    “你看着身强体壮,喝这等药却不眨眼,倒像是个经常喝药的药罐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泠似乎看见,男人正捧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片刻,他也偏过头,咳嗽了两声:

    “也不……太苦。”

    正说着,青菊奉了姜泠的命,端了两盘饭菜走进来。

    姜泠坐在一边:“快吃,这日头不早了,吃了便早些离开罢。”

    眼看着日渐黄昏,她本想在日落之前将此人送走,谁曾想,对方吃饱了饭竟还赖上了她,说什么也不肯走。

    他说外头有仇家,他身无分文,一个人孑然无助,想住在姑娘这里,只为保全自己的一条小命。

    他说自己身强体壮,可以为姑娘做一些粗活累活儿,他不挑吃不挑穿,极好养活。

    说这些话时,他的语气之中,竟还有了几分央求的意味。

    若是换作个身娇体弱的姑娘,姜泠定然毫不犹豫地留下她,或是换做个身形与他没有这般想象的,她也不会有这么防备。

    一连好几天,那人都守在院门外,说什么都不肯走。

    这一回,就连绿芜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小丫头跪坐于她的膝侧,不忍道:“娘娘,咱们院子里正好缺个打杂活儿的男子,不若就跟住持说一声,将他留下来。这外头风雪这么大,他一个人又无家可归、真是怪可怜的。”

    青菊也在一侧,连连点头:“是啊娘娘,那人已经在外头站了

    好几天了,

    咱们好不容易刚救下他,

    莫又让他给冻死了。”

    姜泠往外眺了眺,正看着那道身形立于微掩着的院门之侧,他的身量极高,月影将他地上的身形拖得极长。

    他着实,太像那人。

    比仰青还像那个人。

    不止是他的身形,他身上的味道,甚至是……他的眼神。

    姜泠未应她们的话。

    夜幕彻底落下来。

    今夜是难得的一个月圆之夜,院中没有落雪,姜泠斜斜倚在窗户边,看着天上的月亮。

    忽然,耳边冷不丁地响起一声。

    “你在看什么?”

    她被吓了一跳,别开脸。

    “没、没什么。”

    对方目光却紧跟着她,半晌,他道:

    “那边是皇城。”

    “嗯,”姜泠声音微顿,纠正道,“是皇宫。”

    那边是皇宫。

    四下一时静默。良久,那男人率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姑娘看上去并不像是出家人,为何要住在此地?”

    “为了躲一个人。”

    “什么人?”

    “我……曾经的夫君。”

    冷风沉沉,拂至人的面颊之上,男人的目光闪了一闪。

    须臾,姜泠听见他道:

    “我曾经也有个妻子。”

    不等她开口,那人又兀自道:

    “她聪慧,可爱,端庄,温柔。她值得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之物,但我却对她不好。”

    “你做什么了?”

    这一句,姜泠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分毫没有注意,就在自己这句话方说完的时候,对方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他做什么了?

    男人的面色晃了一晃。

    “我……我狂傲,自大,自以为是。我轻视爱,未曾尊重过她,未曾好好珍惜她。可以说她与我相处时,从未真正开心过。”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哑。月色之下,神像之前,他低垂下眉眼,如同虔诚的信徒在忏悔自己的罪恶。

    “我……从没有好好珍惜她。我一直令她难过,让她落泪。”

    “我做了许许多多的错事。”

    他说,他叫恕行。

    恕罪的恕,罪行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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