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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044 万物蓦然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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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隔着半条街,隔着这细细密密的雨帘,姜泠还是一眼看见了那为首之人。

    他着实太过于惹眼。

    对方撑着一柄伞,周遭是一帘又一帘的秋雨。水珠子串联成银线,淅淅沥沥地落在那一方伞面之上。男人像是微服私访,穿了一身梨花白衣,清瘦矜贵的身形迎风站着,肩上落了几片梧桐树影。

    见她转身,对方微微敛起一双眸,两人目光倏尔撞在一处。

    雨影打着树叶影,在他面上映照得斑驳。

    一时之间,万物蓦然没了声息。

    姜泠不知这后颈处的凉汗是怎么生起来的,待回过神思,背后竟无端湿润了一大片。她在心中暗想,兴许是适才走得太急、才叫雨水湿淋淋地落了一整个后背。

    她的一颗心,也跟着跳得飞快。

    房檐上的雨不停落着,身前之人的瞳眸里也倒映出潋滟的水影。

    他只身站在雨帘里,眸光清淡,与她直视。

    姜泠正攥着醒酒药的手一抖,险些将药粉洒落。

    她顿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还戴着面纱。粗布衣裳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面纱之上露出一双眼。

    她低下头,大着胆子,从那人身侧走过。

    步瞻微垂下眼帘。

    江南空气总是无比湿润,空气中时常带着水雾的清香,从她身上传来熟悉的味道,不冷不热的,格外好闻。

    就在姜泠方欲松一口气时,身后突然传来店家的呼喊声。

    “小娘子,小娘子——”

    那店家是个热心肠的,随意撑开了一把伞,竟跟着她的身影追过来。

    对方停在她与步瞻之间,浑然不觉这气氛的不对劲,大着嗓门儿道:

    “小娘子,我适才又找了些醒酒药,这一批醒酒药总归快卖完了,便将剩下的一些都送给你。对了,这药偏苦,你给你家小郎君熬药时记得放点方糖,不用多,稍微放些便好。”

    姜泠压下脸,尴尬地干咳了声:“……好,多谢了。”

    她不敢去看步瞻的眼神,也怕对方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将剩下的药揣了就走。

    她的身后,是一阵阴雨霏霏,掺杂着店家乐呵呵的感叹声:“也不知哪家郎君这般有福气,能娶到这样水灵的小娘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拐至一侧巷角,雨势似乎更大了些,冷冰冰的水不要命地从天上往下灌,姜泠来不及顾上溅至裙摆处的泥点子,紧攥着手里的药包,失魂落魄地躲到墙角处。

    脚边雨水积累成一个浅浅的小水洼,倒映出她煞白的一张脸。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来了江南。

    与他对视的那一瞬,姜泠内心深处闪过许多念头——这是不是他,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怎么会来江南。

    可面前这一双凤眸,明是在告诉姜泠,这世上除了步瞻,何人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女郎的呼吸颤栗着。

    方才她一直在强撑。

    重逢的那一瞬,过往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也在她的脑海中慢慢苏醒,相府、听云阁、峥嵘阁、长明殿。

    还有……熊熊燃烧的藏春宫。

    姜泠原以为,随着那场大火逝去,这些记忆也会烟消云散,她在江南的新生活,也逐渐步上正轨。

    琳琅居蒸蒸日上,眼看着她就要与季老师共同创办江南画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还要让她再遇上那个人?

    雨水冰冷,剧烈的秋风呼啸而过,宛如一把锐利的尖刀,将她的记忆再度捅得千疮百孔。

    “姜泠,姜家当真值得你这样做?他们遗弃你,也算作你的亲人么?”

    “你想好了,他们不死,你就要死。”

    “相爷说弃母保子——务必保住孩子!”

    “这是迷药,还是毒药。姜泠,在我身边,就这般让你难受,就这般让你生不如死?”

    “好啊,姜泠,那你就去死啊。”

    她终于忍不住,后背贴着冷冰冰的墙面,瘫软的身子一寸寸滑下来。

    骤然又是一道冷风。

    江南从未下过这般大的雨,也未吹过这般大的风。姜泠一个不备,手上一下失了力道,骨伞就这样被冷风吹掀,呼啦啦地飞到道路另一边。

    她从弯曲的臂弯中抬起一双眼。

    看着越飘越远的雨伞,姜泠只感到一阵无力。大雨顷刻间将她单薄的身子淋湿,她已分不清面上的是雨水或是泪水。

    忽然,一把伞横在她头上,遮挡住倾盆而下的大雨。

    她微眯着眼睛仰起脸,面前落下一道身形。他的雪衣上也沾了些雨珠,发尾微湿,正低下头,静静地凝视着她。

    谈钊并未跟上来。

    寂静得只剩下雨声的巷尾,只剩下她与步瞻两个人。

    一嗅到那道旃檀香,姜泠下意识地退缩。她别开脸,踉跄着上前去找伞。眼看着女子要摔倒,身侧之人上前轻扶了她一把,姜泠挥挥胳膊,避开他。

    伞飘得很远,伞面卡在石头的缝隙间。

    身后传来男子清冽的嗓音。

    “姑娘如若不嫌弃,可以用在下这一把伞。”

    “不必。”

    她冒着雨,将骨伞从地上拾起来。伞面有些打皱,但也能勉强挡住些雨水。姜泠只庆幸,还好今日出门时她穿得够严实,否则这一场雨淋下来,她当真是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步瞻声音依旧很淡:“我的马车就停在前面,可以送姑娘回家。”

    “多谢公子好意,”她平声道,“敝舍离此地不远,不麻烦公子了。”

    “站住。”

    姜泠方迈开半步,后背处忽然响起不咸不淡的一声。他这一声命令并不疾厉,却带着几分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竟让她的身子无端顿了顿。下一刻,男人已阔步,横至她身前。

    步瞻身形高大,遮挡住了她所有的光与去路。

    她紧攥着伞柄,敛目垂容,能感受到那一道目光正落在她身上,顺着她的脸庞、一寸寸地往下移动。

    须臾,那人看着她,道:“姑娘的面纱湿透了。”

    “多谢公子提醒。”

    姜泠别开脸,用伞遮挡住脸颊,他的眼神却紧跟上来。步瞻亦动了动伞柄,将她手中的伞推至另一边。见状,她不免有些恼怒,瞪圆了眼睛。

    “公子再这般,我便要报官了。”

    谁知,对方根本不听她的话,低垂着眼帘,将她往身后的墙壁逼去。

    “为何要躲我。”

    她的伞彻底被人支开,对方逼迫着她,往后退了半步。

    “为何要避我。”

    男人目光灼灼,顿了顿,继续沉声。

    “为何要骗我。”

    几乎是同一瞬,面前吹刮过一阵冷幽幽的风,步瞻将她抵在墙壁上,“撕拉”一声,扯下她那一层湿漉漉的面纱。

    过往所有的痛楚,在顷刻之间,无处遁形。

    姜泠看见男人眼底生起的情绪,他像是极为愠怒,眸光剧烈地晃动着。正攥着面纱的手指亦发出了“咯咯”之声,他原本修长的指节泛起一阵青白。

    步瞻抵着她,冷笑。

    “是你,果然是你。我早该想到的,姜氏,琳琅居,京都人,我早该想到那是你。”

    “公子认错人了。”

    她余光睨着飘在水洼上方的面纱,目光平静。

    时隔三年,她的面容未怎么改变。只不过原先的满头珠钿换成了一根极简易的木钗,将那乌黑的青丝随意挽成了斜斜的发髻。

    她道:“我一介布衣,不认识公子这般大富大贵之人,也不敢高攀公子,还望您让一条道,奴家急着归家。”

    女子的声音很清冷,也很冷静。

    像是她真与身前之人未曾认识过,也不曾有什么纠葛。

    她道,劳烦高抬贵手,放她归家。

    她的神色,她的言语,她不经意间露出的、已然不在乎的神情……一切的一切,都让步瞻感到十分陌生。但她的面容,从她身上传来的香气,无一不在告诉他自己——面前这个人,就是“死而复生”的姜泠。

    他的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药铺门前,她与店家的对话。

    ——“没有醒酒药了吗?可否再替我找一找,我家官人醉得很厉害,敢问何处还有这醒酒药?……向南两条街?”

    ——“小娘子,先莫走,我这儿还有些,快给你家郎君拿过去——”

    步瞻目光沉沉,定定地看着她手里的醒酒药,“哪个官人?”

    见其面上疑惑,他抿了抿唇,压抑着声息冷声重复道:“是哪个郎君?”

    姜泠反应过来。

    即便知晓这是一场误会,她也无心再多与面前此人解释。趁着步瞻松开手的空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侧身,便要离去。

    这场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她的裙角全湿了。也不知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季老师的酒醒了没有。

    她小心翼翼捧着醒酒药,决意不再理会身后那个人。

    却不料,下一刻——

    步瞻冷笑道:

    “你费尽心思地离开我,就是为了跟那样的人在一起?”

    “哪样的人?”

    姜泠登即顿住步子,转过头。

    雨丝拂于女郎面上。

    她望向步瞻,时隔三年,头一次大胆地迎上对方目光。

    这一回,姜泠彻底看清楚了。

    轻蔑。

    他的眼底一片,尽是轻蔑。

    明明是阴雨连绵,姜泠竟觉得,身前此人的目光,比这冰冷的雨水还让人觉得心冷。他是上位者,是天之骄子,但这般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态度,着实让她觉得反胃。

    另一边,步瞻也沉下眸光。

    她躲了他这么久,回避了他这么久。

    就连适才被他逼至墙角时,她的情绪亦是十分平静,不露出任何破绽。

    直到他问到她如今的“郎君”。

    令步瞻也未想到的是,她竟能一下顿住步子,转过身。

    女子双眸微红,瞪圆了眼。

    步瞻神色顿住。

    他不可置信。

    在官家长大的姜泠,竟然为了那样一个浑身沾满了鱼腥味的穷秀才,冷声质问他:哪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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