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万福的家事

    “如果从高空俯瞰万福的话，你就能看到一个‘上’字造型”，李振边抽烟边对我解释。

    我俩聊到这里，客人越来越多了，我俩忙着传菜，没机会说话，更没法儿聊万福的事情了。这些事情需要一个私密的空间，绝不能当着旁人的面大张旗鼓地讨论，倘若被老板娘听到，我俩的结局只能是被开除。

    嫉妒无处不在。因为取桌布的事情，邵建就开始讨厌我俩了，他虽然不明说，但我能感觉出来他的恨意。对此，李振毫无在意，他说：“邵建那个吊人狂妄自大，他从来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总为一切都是别人的错，小舟，不必担心，他要敢动你，我就找人揍他！”

    我知道李振言出必行。他有个堂哥，早先是混社会的，据说他跟着吴县的一个黑社会老大，年轻的时候经常打架斗殴。

    第二天下午，我俩来得早，饭店的内部监控器还没开。李振就溜进凉菜间，偷了不少杏仁和花生米。清理完“犯罪现场”，我俩看到莉莉姐从一楼走廊的尽头走过来了，李振就过去说：“莉莉姐，我俩来早啦，我们想去对面的公园坐一坐，玩一玩。”

    莉莉姐说：“你俩去吧，别耽误上班哈。”

    莉莉姐对我们是有戒备心理的，况且现在是监视的“空窗期”，如果吧台少了东西，那就损失大了。所以，在李振看来，拿点儿吃的东西无伤大雅，偷东西吃与偷钱偷酒相比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李振带我来到了对面的公园。这个公园并不大，是沿河而建的。公园两侧都放了几条石凳在路旁，公园里还有一些健身器材。一到傍晚，住在附近的老头、老太太们就会到公园锻炼身体，顺便聊聊家常，散散心。

    我和李振找了一个压腿的运动器材，这个器材有3米高，我俩相视一笑，爬到了最上面。坐在最上面，周围的人都在我们脚下，我俩也就不用担心被老板娘看见吃东西了。

    我俩边吃东西边聊万福的事情，好像两只交流情报的小松鼠。

    李振开讲了，他说：“万福的“上”字格局很有内涵。”

    “上”字的那一长横，就是一栋东西走向的楼，一共有三层：一楼是大厅和招待区，二楼、三楼布局一样，各有五个小房间，两个大房间和一个特大房间。这栋楼也被我们称为前厅一楼、二楼、三楼，传菜时我们只说房间号，比如201，306。

    “上”字的那一竖是一条走廊，连通前厅和后厅。依托着走廊，分散着几个豪华包间。这些豪华包间的名字里面就没有数字了，而是用一些成语来命名的，成语有望月听海、蓬莱仙境、平步青云、大展宏图、福寿安康、寿比南山、步步高升、万福汇聚，等等，不过这些包间的名字并不是用整个词语来命名的，而是只用词语的一部分，比如说望月阁，蓬莱阁，高升阁。

    当然，万福海鲜城最豪华的房间就是万福阁了。”

    等李振聊完万福的“上”字造型，我俩就开始吃花生米和杏仁了。

    一家饭店如果想存活下来，一定要有回头客才行。为了吸引顾客变成回头客，每个饭店都有自己的特色和诀窍。

    万福海鲜城的饭菜色、香、味俱全，令人难以忘怀，吃了上顿想下顿。

    起初，我只以为万福能吸引回头客是因为菜品有看相也有卖相。但我又感觉自己的判断不太对，我就问李振：“为什么万福海鲜城能吸引回头客呢？”

    他淡定地说：“这取决于万福菜品的秘密。”

    看着我疑惑不解的眼神，李振说了一件小事。

    有一天，县委书记的秘书高秘书来了，他这个人派头比较大，看到他来了，六叔一路小跑，鞍前马后地去伺候。等吃完饭，高秘书就打算离开了。在经过传菜区的时候，高秘书对六叔说：“成老板，不知是怎么搞的，吃了万福的菜，总是念念不忘，昨天刚吃过，今天还是想吃。”

    成老板满脸都是笑意，奉承说：“还是高首长照顾咱们万福的生意。”

    高秘书很喜欢别人叫他首长，他对此也很受用。

    刚才，在吃饭的时候，他预定了两份“肉锅贴”，服务员已经给厨房说了。现在，高秘书站在传菜区外面就等着拿肉锅贴呢。

    一分钟后，锅贴出锅了，成老板亲自给高秘书打包好，并送他到酒店门口。

    目送完高秘书离开，成老板走到厨房，给王厨说：“小王，大烟壳要少放点儿，别放那么多。”听完六叔的要求，王厨就去看了看正在炉灶上炖的那一锅牛肉，看看里面放的大烟壳多不多。

    这些话被李振听到了，李振就记住了：原来他们放了大烟壳，怪不得菜品有吸引力，吃起来味道也与众不同。

    不过在李振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哪家餐厅不放大烟壳呢？区别只是量多量少的问题。

    对于李振的判断，我是认同的。

    万福的老板娘很有生意头脑，她想打通高秘书的关节，虽然自己男人也是做官的，但多个人脉就多一条门路。

    高秘书读过大学，是中文系出身，喜欢书法和国画。先前，为了打通高秘书的关节，万福海鲜城没少给高秘书送礼物。每逢春节，六叔就会亲自去给高秘书送“挂历”，“挂历”是私人订制的，一共12页，每一页都印着水墨画。

    影印版的水墨画挂历并不贵，几百元就能搞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装挂历的盒子很宽敞，六叔每次在里面都放10摞现金，也就是10万。

    在当时，这就是天文数字了。

    对喜欢字画的高秘书而言，六叔送的“挂历”当然是必需品了。高秘书很喜欢万福为他私人订制的“挂历”。

    最了解领导的人就是领导的秘书。在高秘书的影响下，县委书记郑书记也成了万福的常客了。这就等于给万福海鲜城送了一块金字招牌，连郑书记都是常客，其他官员当然更愿意来万福用餐了，这是邂逅郑书记最好的机会。

    郑书记特别喜欢万福的菜品，他说：“万福海鲜城干净、大气、上档次”。在投资规划、会见客商期间，郑书记一定会在万福海鲜城宴请宾客，他所在的包房当然就是万福阁了。

    这些故事都是服务员说出来的，我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内幕。

    李振心细，又爱听小故事，每次他都能听到不少。听完之后，他就把这些故事当成新闻说给我听。

    某天，郑书记又来吃饭。

    记得那天下午我刚从书店回来，比较疲惫，就躺在传菜区附近的沙发上睡觉。

    睡了大概二十分钟。

    六叔过来了，他说：“小舟，醒一醒，一会儿郑书记过来吃饭，你在这睡觉很不雅观。”

    我说：“六叔，那我就坐一会儿。”

    “坐一会儿可以，但不能再睡了。”六叔叮嘱我道。

    没过几分钟，郑书记就过来了，六叔跟在旁边就像小厮一样。

    郑书记说话爽朗，发音洪亮，和客商有说有笑，他们一行人径直朝着万福阁走去。

    我看到郑书记的目光向我看过来，急忙起身，大声说：“郑书记好。”

    因为起身起猛了，我感觉有点儿头晕，眼前一黑，我支撑不住了，往后一倒，一屁股又坐下了。

    郑书记看出了我的囧态，哈哈大笑，说：“小伙子不要急。”

    他们就进了万福阁。

    万福阁里面铺着豪华地毯，房间内还有专属的卡拉ok和棋牌桌。高秘书早已告诉六叔郑书记要来吃饭的事情，所以万福阁早早开启了空调和排气扇。

    当天，在万福阁服务的人是邵素梅。

    六叔忙前忙后，全程监督我们传菜。

    其实，万福阁距离传菜区比较近，六叔为什么还要监督我们呢？

    因为六叔并不相信我们“上菜的忠诚度”。

    你可能有疑问：上菜还有“忠诚度？”

    是的，当然是有的。

    所谓“上菜的忠诚度”是指上菜的时候不偷吃、不污染菜品。

    不污染菜品的意思是，不能因为客人态度恶劣就往他们的菜里打喷嚏，泄私愤。

    不偷吃，就更有讲究了。

    有道是“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我们传菜传久了，就知道如何在上菜的时候偷吃了。比如说上一盘酱牛肉，两只手端着盘子从传菜区离开，走到半路就变成左手端盘子、右手拿牛肉了，拿走一两片尝尝，也没关系，就当是帮客人提前“试毒”了。

    有些人胆子大，就在房间门口偷吃。他们把菜交给服务员的时候，会顺手从菜里面拿点东西，如同猴子火中取栗一般，不怕热也不怕烫。

    为了避免被监视器看到，我们一般都是缩在走廊一角，然后快速吃完。我们的嘴巴经过锻炼，咀嚼能力非常强，小幅度动动嘴，就可以嚼碎食物了。

    酒店的监视器虽然无处不在，但也是有盲区的。

    我们就在盲区处拿东西、吃东西。

    传菜员偷吃东西永远是杜绝不了的，因为不可能有人全程监督你。

    依靠传菜员的自觉性？

    那这种自觉性是根本靠不住的，传菜员一定会偷吃自己传的菜，除非盘子太大，菜品又是汤汤水水，不方便偷吃。但依然有人可以从大炖菜中捞个丸子吃——他随身携带着一个小叉子，专门偷吃用。

    所以，为了保证食材的“安全”，六叔就站在走廊里看我们传菜，从传菜区到郑书记的饭桌上。每次给郑书记上菜之前，六叔都会给我们开会，恩威并施：“给郑书记上菜务必小心，务必保证干净卫生，谁上菜出了问题，谁立即走人。我不是吓唬你们，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

    训完话，六叔就会去走廊上监督我们上菜。

    可以说，郑书记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我们提前偷吃过菜的人。

    郑书记的宴席很丰盛。客商也是经常和政府打交道的人，走南闯北，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参加饭局当然是以谈生意为主，大家都吃不了几口饭。

    等郑书记和客商谈完合作，他们就离开了。此时酒店并不忙，我们就会跑到万福阁大肆享用一番。天热，李振主要是去吃西瓜——夏天的时候，万福海鲜城都会给每个房间送一个果盘——郑书记房间的果盘有四个，果盘分量很大，西瓜也早已切成了三角形的小块。

    不过，万福阁的果盘只动了一小盘，其余三个都没人吃。

    刚吃没两口，郑书记的司机小李就进来了，邵素梅“李哥李哥”地喊个不停。

    李哥和服务员她们很熟，对这种场景应该是司空见惯了，他说：“我来给郑书记打包点东西。”

    邵素梅说：“我装好了，给你。”

    “好，你们慢慢吃。”小李提着两包东西就走了。

    他给郑书记打包什么呢？

    其实就是包子。

    郑书记特别喜欢吃万福做的包子，肉包子和素包子都要打包回家。

    等小李一走，我们就把门关上了，邵素梅说：“刚才郑书记就坐这里。”她边说边指了一个位置。

    在万福吃饭很讲究座位，服务员一般都会安排好所有客人的座位，比如说：主家和主宾位置是完全不同的，此外还有副主宾的座位，主陪的座位。程序很繁琐，我记不住那么多，总归座位的问题是很讲究的。

    郑书记来吃饭只讲究自己的座位和客人的座位，其余人自然而然会找位子落座。

    有好几道菜都没上桌，全都是新鲜的。

    我吃了几块牛肉，一碗杂烩菜。

    这时候，六叔进来了。他随手拿了一块儿西瓜吃了起来，邵素梅对他说：“六叔，果盘送晚了，刚才郑书记都吃完了，起身要走，果盘才送来，我端过去给郑书记说‘郑书记，果盘上来了’，郑书记笑着说‘这个好，可以吃两块。’，谁还好意思吃？郑书记站着吃了两块，客商也吃了两块，他们就结束了。”

    邵素梅说这话的时候，一脸骄傲，能为郑书记服务一次，也是见了世面。平时她不负责万福阁，都是娥姐负责万福阁。因为儿子生病发烧，鹅姐晚班就请假了。老板娘就调邵素梅来万福阁顶一晚上。

    六叔说：“嗯，下次送早点儿。”

    我们都在吃东西，六叔也能理解，他不会批评我们，只要不耽误干活就行。鱼头那份菜没人动，六叔吃了一块儿鱼头，对我们几个传菜员说：“你们几个吃好了吗？吃好了抓紧时间去干活。”

    我们马上起身外出，继续去传菜了。

    六叔继续在房间里尝菜，金丝面蒸鱼头是新出的菜品，不知道味道如何。他又让李振叫来厨师长，让厨师长也品尝一口，看看味道如何。

    第二天，又传来了和郑书记有关的故事。

    原来昨天和郑书记一起吃晚饭的客商是上海人。

    上海客商吃过晚饭，想在住宿的宾馆外面散散心，就独自一人在马路上闲逛。

    事有不巧，闲逛的时候，他碰到了五六个地痞流氓。流氓们刚喝完酒，光着上身也在闲逛。他们看到了这个客商，就走过去找茬儿。他们抽着烟，向客商借个火。客商不抽烟，也没有打火机，流氓头头直接打了客商一巴掌，连扇客商几个耳光。客商被打了一顿，心里很不舒服，脸上很难受，精神上也很害怕。

    流氓们还不算完，非要让客商赔给自己医药费。客商说自己没带钱，流氓说：“你他妈的，敢在老子面前讲鸟语，为什么不带钱，狗日的玩意儿。”

    客商说了普通话，这让流氓很不爽。

    “大哥，让这个鸟人打电话，送钱来。”一个脸上有疤痕的人怂恿道。

    “对，赶快打电话，叫你的人给老子送两千医药费。”这个老大咋咋唬唬地说，“还有，别给我讲什么普通话，操！”

    客商吓得胆战心惊，就给郑书记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乾坤宾馆附近遇到了点小问题，请他送两千块钱来。

    此时，流氓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流氓中的老大还说：“你奶奶的，在阎王爷面前装牛鬼蛇神，什么正书记，副书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爷爷也不放在眼里！”说完话，又扇了客商一个耳光。

    5分钟不到，警察就到了，这几个流氓也不耍酒疯了，立即散开，分头逃跑。

    他们能跑哪里去？公安局长亲自督办这个事，不到一个小时，这几个流氓都落网了。郑书记批示：严惩不贷。

    流氓们又都有案底，都进监狱了。

    但客商被打怕了，给郑书记说：“你们吴县，民风彪悍，我还是不投资了，风险太大。”

    郑书记大怒，为此他在吴县召开了一次“严打”会议：用半年的时间在吴县“严打”，整顿社会治安，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

    这一严打不要紧，路上警车多了，走夜路也安全多了。

    但这五六个流氓遭殃了，有一部分黑社会分子因为严打又进去了，他们看到流氓，气不打一出来，隔三差五就揍他们，如果不是狱警管着，流氓们早就上西天了。

    当然，这些事情是小李说的。中午小李来万福买素包子的时候，顺便把这个事告诉了服务员。

    万福除了得到郑书记的认可外，自己内部也有很多故事。

    万福海鲜城的管理层也是很独特的，老板娘就是那个面试我的妇女，也就是艳姐口中的胡总。但我们平时不喊她胡总，而是叫她“大姨”。

    “大姨”是和自己的姐妹一起开的酒店，大姨兄弟姐妹众多，起初，她和四妹、五妹一起合伙，但这两个妹妹张扬跋扈，目中无终。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大姨忍不住发了脾气，各打五十大板，让这两个妹妹离开了酒店。

    后来，大姨和自己的一个小妹妹合作了。她的十三妹也是万福酒店的股东，我们喊她“十三姨”。十三姨和六叔是夫妻，六叔中等身材，但谢顶比较早，肚子又大，又经常去外地进货，晒黑了，显得比较老。

    十三姨就显得很年轻啦，虽然她女儿和我一样大，儿子也十岁了，但她有金钱的加持，用着昂贵的化妆品，身体的年龄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所以十三姨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每个人都有爱好，十三姨也不例外，她有个特殊的爱好，吃鸡骨头。

    不过，十三姨很少吃鸡肉，只是单纯地爱吃鸡骨头。碰巧酒店东边个小商贩，每天晚上都会推着车子来卖“麻辣鸡架”。十三姨是他的老主顾了。

    干传菜员也有休闲的时候。晚上八点多，如果不忙的话，传菜员可以出门放松，比如说在停车场附近溜达溜达，和看车子的老钱吹吹牛逼。

    这个时候，十三姨就会通过对讲机呼叫老钱，让老钱派一个传菜员来吧台领钱，去买“麻辣鸡架”。

    李振喜欢去给十三姨跑腿，因为买“麻辣鸡架”的时候，李振可以顺手吃两块儿。

    但偷吃东西也能被看出来，李振的做法是提前在口袋里装些餐巾纸，等卖鸡架的把整个鸡架剁成小块的时候，就用餐巾纸捏着吃。回来的路上再抽一支烟，压压嘴里的味道。

    六叔经常去外地进海鲜，外出进货有时候四五天才回来。

    六叔不在家，十三姨就等于放假了，晚上常常夜不归宿。大姨知道这些事，但也不便说自己的妹妹，毕竟十三姨也四十多了。

    大姨对十三姨的做法看不过去，有时候也不喜欢十三姨的女儿，成珞瑶。

    我来万福没多久，艳姐就辞职了，和她老公一起离职了，他老公走后，王厨就成了厨师长。照理说，艳姐走了，老板娘应该再安排一个人当领班，但她一直没有这样做。万福也一直没有宣布领班的人选。但位子空着，有些服务员就动心思了，她们也想当领班。

    这是无可厚非的，拿破仑有一句名言：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怎么才能当上领班呢？送礼是不行的，老板娘根本不缺服务员送的那点儿礼品。

    服务员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忙的时候，就去吧台和莉莉姐聊天，帮忙做些面子活。人际沟通，是一门大学问，在和老板娘沟通的过程中，能说会道的娥姐最为突出。所以，在吧台里，老板娘有时候也和她说些家常话。

    老板娘说：“也不知到老十三的女儿像谁，一肚子心眼儿。”

    对于服务员而言，闲暇时光聊什么呢？除了聊家长里短的事情，就是聊老板娘一家的事情了。如果看酒店法人代表的话，六叔是老板。但大家都知道，六叔是名义上的老板，实际上的老板就是老板娘。

    必须说明：老板娘的老公并不是老板。

    老板娘的老公就是老董。

    当初，老板娘决定做酒店生意，她还请了一位看风水的刘老先生规划酒店的布局，受老板娘之托，刘老先生为万福海鲜城设计了“上”字的造型。同时他解释道，“上”字造型有利于董先生日后工作顺利、平步青云。

    董先生是坚定的唯物论者，他对这些豪不在意，根本不信。他说：“做生意，讲究童叟无欺，买卖要公平，做事要诚信，难道盖一栋楼就能生意兴旺？还是要事在人为！”

    董先生一心从政，从不过问酒店的经营管理。

    不过事情总是很奇妙：建了这栋楼之后，万福海鲜城的生意火爆不说，董先生的官运也越来越旺了，他从一个小小的科长做到了县长的位置。后来他年龄渐长，息住了自己的上进心，而是选择激流勇退，最后去了县政协。

    我去万福打工的时候，董先生就是吴县的政协副主席之一。副职也有顺序，他的名字就在县政协主席后面。

    我当时并不清楚这些事情，这都是李振慢慢告诉我的，他说：“千万不能小看县政协，县政协可是四大班子之一啊！”

    男人最喜欢听政治的故事，一听到老董是个官，又是“四大班子”的人，我立刻有了兴趣。我说：“振哥，四大班子？学政治的时候我没在书上看到过这个词语，你能不能详细地说说。”

    李振抽了一口烟，慢慢解释道：“一个县有四大班子——县委、县政府、县人大以及县政协。这是四个非常重要的部门，如果一个人能进入这四大班子中身担要职，不管在哪个班子，那都说明这个人很了不起，在吴县绝对是号人物。所以说，老董绝对不是普通人，普通人也绝对当不上县政协副主席。”

    我同意李振的看法，只要是能当上领导的人，为人处事都很厉害，考虑问题比较全面，认识、见解高人一等。

    李振又抽了一口烟，他说：“小舟，来一支？”

    “不来，不来。”我拒绝了。

    我问他：“振哥，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其实我高一就会抽，只是我爸不知道，这不是毕业了嘛，我爹就不管了我。本来我妈反对我抽烟，我爹说‘他大了，又毕业了，混社会怎么少的了抽烟喝酒？’所以，我家里就认可我抽烟了。只是我很少当着我爸妈的面抽。”

    “你会抽吗？”李振又问我。

    我摇摇头，说：“我不会。”

    “不会就学，反正高中毕业了。”李振满不在乎，“现在我们抽别人剩下的烟，将来就买雪茄抽，什么烟贵就抽什么烟，什么烟看起来有格调就抽什么烟。”

    李振说完，我没说话。

    我不抽烟是因为我爸的管控，我爸的意思是抽烟的人都不学好，都是混蛋的社会青年，但我爹却抽烟。也就是说，他可以抽烟，我不能抽，他抽烟意味着他正直，我抽烟意味着我混蛋。

    后来，我意识到父亲对我的pua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和他说一句话的原因，他只要能按时拿到生活费，能天天抽烟、打麻将，就消停了。

    老董和我爸截然不同，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老董生活很严谨，他从来不抽烟，也从来不穿短裤和拖鞋。

    老董，是服务员私下里对他的称呼，服务员不是他的属下，所以不能用他的职务来称呼他；他又不是万福的老板，因为他从不插手酒店的事情，也就不能喊他董老板。

    所以，服务员只好称呼他“老董”。

    当然，碰到老董的时候，我们对他有个统一的称呼——董伯伯。

    在我看来，老董很随和。每天下午五六点，他就下班了。下班后，老董就会在前厅一楼吃饭，点的菜都是家常菜，有时候老板娘和他一起吃饭，聊些家常话。更多的时候，老董自己吃饭。上菜的时候，叫他一声“伯伯”，老董还会朝你点头致意。

    后来，读大学的时候，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越是有本事的人脾气越好，待人越随和，越是没本事的人就越喜欢吹嘘，脾气就越暴躁。

    等老董吃过晚饭，负责看管一楼的服务员就会叫我们去撤台。其实给老董撤台也没几个盘子，再者，老董很爱干净，他吃过饭的桌子上几乎没有汤汁油水撒出来。

    老董吃过晚饭，要么在吧台和老板娘说说闲话，要么就是拿张晚报看一看。或者看看电视，了解了解新闻，如果看到自己的小孙子，他就会逗一逗自己的小孙子。

    和老板娘一样，老董很喜欢自己的三岁小孙子。

    小孙子叫董嘉明，是老董亲自取的名字。

    不过，莉莉姐并不直接看儿子，她的儿子是由娘家的三姑照看，莉莉姐按月给三姑开工资。

    印象中，那个小孩确实很可爱。

    小孙子的爸爸就是老董的儿子了，服务员私下里不喊他的名字，就称呼他为“嘉明他爸”。

    据服务员说，嘉明他爸年轻的时候很放浪，因为自己父亲的关系，他认识了很多人，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十几年前，父亲忙于政治，母亲忙于生意，没有人管嘉明的爸爸，他离开正轨实在是太正常了。

    嘉明他爸经常和狐朋狗友一起娱乐，喝酒、唱歌、做大保健。

    换句话说，寻花问柳不归家，对他来说是常态生活。每次夜不归宿的时候，他总是拿朋友当幌子，说是在朋友家休息，其实上半夜他在朋友家休息，下半夜就去ktv搂着小姐休息了。

    每个成功的父亲背后都有一个不成才的儿子，为了让儿子步入正轨，老董把儿子安排在了交通局。他让儿子每天都去上班，早上去，晚上回来。

    对于父亲的安排，他不敢反抗，毕竟老董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这么多狐朋狗友和自己交往就是因为他爹是老董，否则的话，谁还来和他当好哥们呢？

    莉莉姐就是他妻子了。

    莉莉姐家里很有钱，但莉莉姐读书不行，她虽然努力，但没考上大学，买了个大专，熬到毕业。

    莉莉姐的父亲莫老板在吴县承包工程，他做工程重视口碑和质量，索引他越做越大，后来他开办了“吴县第一建筑公司”。

    “吴县第一建筑公司”，这个名字不是谁都能占据的。为此，莫老板没少打点各大关系单位。为了让自己在吴县建筑界的地位稳固，他托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老董的独生子，他把女儿当作了自己生意稳固的筹码。

    嫁女儿很简单，但嫁给老董的儿子就不简单了。虽然老董的儿子为人不正经，但谁没年轻的时候呢？很多老板和莫老板想的一样，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老董的儿子——商人和官员联姻，这就是攀高枝儿了。

    莫老板果然神通广大，他托的媒婆是老板娘的闺中密友，媒婆踏破了鞋，磨破了嘴，终于争取到一个机会，让老板娘和莉莉聊一聊。见面后，老板娘觉得这个姑娘虽然没读大学，但待人接物还可以。于是，老板娘就让儿子和莉莉约个时间见见面。

    儿子是喜新厌旧的，平时他和ktv、酒吧里浓墨重彩的小姐交流多了，反而觉得面前的这个“近视眼”不错，她不怎么化妆，但很白，虽然戴眼镜，但摘了眼镜长得也不赖。

    一来二去，儿子和莉莉混熟了。

    对于莉莉而言，她觉得自己迟早是要嫁人的，嫁给谁在本质上都一样，她也同意了父亲的撮合。

    老板娘挑了一个日子，老董的儿子就和莉莉结婚了。

    结婚后，夫妻关系很和谐。老董的儿子发现自己的老婆是水做的女人，很软，特别是那对圆润饱满的酥胸。小姐之中有大胸妹，大却不挺拔，老婆的胸是又挺拔又有弹性，每天晚上老婆就像考拉一样，骑着自己，恩爱无限。

    但男人一旦得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就不珍惜。儿子又犯了喜新厌旧的毛病，结婚半年多，他就开始夜不归宿了。

    不用说，他晚上去寻花问柳了，莉莉姐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直接关机，等到白天再早早回家。

    对此，老董和老板娘毫不知情。

    莉莉姐当然很生气，经常和他吵架，但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某天晚上，几个狐朋狗友又约他出去玩玩，他收拾一番，就准备外出。

    莉莉姐就不让他出去，他说：“让开。”

    “不让，谁不知道你晚上去干什么！前天你的背心上都有口红，我没给爸爸妈妈说，我给你洗干净了。你怎么还去？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说着说着，莉莉姐就哭了。

    “操你妈，滚开！”老公生气了。

    但莉莉姐就在门口挡着。

    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媳妇儿打碎了，怒由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开始打老婆，一边打一边骂，还把茶杯摔了一地。

    莉莉姐也不忍耐了，开始大哭大闹，她知道现在只能这样喊，才能留下老公，另一方面她也想出出这段时间以来的恶气。

    “让你喊！让你叫！”他越来越暴躁，拳头雨点般砸向妻子。

    妻子就蜷缩着身体，抱着他的腿。

    他越来越暴躁，随手拿起一根晾衣杆，就要砸向老婆的时候，却听到一阵训斥，“住手！”

    老董和妻子穿着睡衣出现在了门口。

    看见老子来了，儿子的气焰马上就弱了几分。老板娘扶起莉莉姐，莉莉姐搂着老板娘哭个不停。

    老董很有涵养，从不发火，但这一刻他发火了：“畜生！你很有出息！今天打媳妇儿，明天打我和你妈！···”

    说着说着，他一巴掌扇儿子脸上了。儿子往后一退，踩到了刚才掀翻在地的茶水，一个趔趄，往后滑倒了。老板娘听到儿媳妇的哭诉，也是很生气，骑在儿子身上，扇了儿子几个嘴巴。

    儿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董说：“你天天晚上东游西荡，夜不归宿，无法无天了！你今天想出去，也没问题，现在出去，马上出去！你起来，不要压他。”

    老董让老板娘起来，让儿子站起来，看他今天出不出去。

    僵持了10分钟，儿子没有出去，他当然不敢走出家门。

    老董说：“我既往不咎，从今天开始你晚上再敢出去一次，老子就砸断你的狗腿！”

    说完话，老董就上三楼了。

    即使当官，老董也要面对这些家庭琐事，这些事情难以避免。

    儿子一夜没睡，收拾残局，打扫卫生。收拾好，抽抽烟，在沙发上躺了躺，就天明了，他不敢再打妻子了。

    后来，莉莉姐就有了董嘉明，嘉明他爸从此再也没有出去浪荡过了。

    但皇帝都藏不住自己的秘密，何况是老董呢？这些事都被服务员知道了，她们闲聊的时候就会聊起这件事。

    平心而论，老板娘内心深处还是疼爱儿子的，她有时候会嫌弃莉莉姐没有正经工作。莉莉姐当然没有像丈夫一样的“正经工作”，她只是在吧台帮忙买单、收银。

    不过，莉莉姐也只能自己咽下这些委屈，和娘家说是没有用的。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女人一旦嫁人，就和娘家的人在心理上联系减弱了。

    有一回，娥姐穿了一件新裙子来上班。看见衣服，老板娘话就多了，她说：“莉莉的裙子，每天穿一件，两个月都不重样。”

    虽然她是笑着说，但我们都能听出来她话里话外对莉莉姐的不满，嫌弃她经常买衣服。

    莉莉姐的妈妈常来万福看望莉莉姐，顺便给老板娘送些礼物。

    当然，每次来的时候，莉莉姐的妈妈都会抱着自己的小儿子一起来。

    莉莉姐的父亲也是重男轻女的人，他觉得自己要是没儿子，莫家就等于绝后了，为此他一定要和老婆生个儿子出来。

    连续生了三个女儿后，老婆终于生了个儿子。

    当时莫老板有豪言状语——即使罚款100万，我也要生儿子！

    有志者事竟成，莫老板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小儿子，他的小儿子比女儿的儿子还小一岁。

    老板娘也喜欢孙子。

    万福海鲜城产业很大，这么多的产业只有一个孙子来继承是不行的，在老板娘的要求下，莉莉姐又怀孕了。

    八月份，莉莉姐就离开了酒店，去杭州秘密养胎去了——老板娘在杭州买了一套房子，并且托关系找了一家靠谱的月子中心，以迎接另一个小孙子的降生。

    话说回来，莉莉姐就住在“上”字楼的那一小横里面。小横其实是一栋三层洋楼，每层楼都有房间，二楼是莉莉姐和老公住，三楼是老董和老板娘住。

    有时候，莉莉姐休班，她居家休息的时候，就会让传菜员把菜过去。李振去过几次，他说：“莉莉姐家很干净，家具也很时尚。”

    有一回，我跟着李振去二楼送菜。我俩敲了敲门，门开了，莉莉姐在家看孩子呢。看到我俩来送菜了，她就指示我俩把菜放到桌上。李振放了两个菜，桌子就没地方了，我端着菜，站在桌旁。董嘉明看到有人来了，就过来抱住李振的腿，让李振和他玩。

    莉莉姐连忙把桌子上的东西拿到沙发上去，给盘子腾腾地方。她一弯腰，我不小心看到了她衣服里面的风光。

    她的奶子是真挺拔，又白又大又好看。

    等我俩回到传菜区，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还是很快。

    李振说：“在万福，老板娘最关注子孙后代的发展。”

    “怎么关注”，我很好奇。

    他说：“你知道老板娘儿子的那辆车吗？”

    “那辆白的宝马？我当然知道。”

    “你还记得车牌号吗？”

    “记得呀，26168。”我说。

    李振又问我：“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意思？168不就是一路发，但我不清楚2和6是什么意思。”

    “2就是‘儿’的笔画，6就是‘孙’的笔画，合起来就是儿孙一路发！”

    “噢，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老板娘是真关注儿孙的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