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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入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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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起得比较早。看了看表,才7点。

    这时候,母亲早已起床了,她在准备早饭。

    我对家里的早饭从来没有什么幻想,无非就是面汤、馒头和小菜。

    为了鼓励我去打工,母亲特地煮了几个鸡蛋。

    等母亲做好饭,父亲也起床了。他醒来就抽烟,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吐痰。他随地吐痰,毫不在意。

    幸好,我家院子大,他不能污染所有的空气。

    吃早饭的时候,父亲一边看新闻,把握天下大事,一边“教育”我:“待会到了酒店,要机灵点儿,该叫人就叫人,不要争闲气、吵架,终归就是夹着尾巴做人。”

    我应承着,心中并不满意:“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傻子,知道什么是‘察言观色’,也知道如何与人打交道。”

    很多父亲都像我爸一样,自以为是,把自己的经验当作宝贝一样传给儿子,然后享受儿子的崇拜。

    这些经验只够在井中生活,我对这些说教毫不在意,觉得很无聊。

    吃过饭,我走到院子里,看树上的鸟跳来跳去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我心想:还好,枝头站立的不是乌鸦,没那么晦气。

    我们村家家户户都是四合院,都有院子,只不过院子大小不同,有的院子很大,有的院子则比较小。

    我家院子不大不小,进了大门就是院子,院子里种着两棵苹果树,两棵梨树,两棵柿子树,还有一棵葡萄树。

    葡萄树充其量是一个件摆设,因为树上结的葡萄很酸,难以下咽。

    我表弟家的葡萄树却果汁饱满,香甜可口。

    为什么会有这个区别呢?

    很简单:品种不同。

    父亲知道表弟家的葡萄树很甜,他自己也想种一棵葡萄树。他非要自己买,拒绝从表弟家的葡萄树上嫁接过来。买葡萄是四年前的事情,那天傍晚,父亲碰到一个卖葡萄树的人,他就问卖树的人:“这个甜不甜?”

    “包甜。”

    于是,父亲就买了那棵包甜的葡萄树。

    回到家,他就种下了这棵葡萄树。为此,还搭起了架子。葡萄长得很快,等日后接出葡萄的时候,他兴高采烈,率先摘了一串,尝了一个,酸得连脸色都变了。

    为此,母亲一直埋怨他,嫌他倔强,不去搞移植,非要自己买,自己又买不准,瞎种。

    确实如此,父亲是个偏执狂。

    回首往事,我觉得他问的问题很搞笑,谁会说自己卖的果树不甜?

    换句话说,谁会说自己的西瓜不甜?

    所有的妓女都会说自己才18岁,第一次干这一行。

    所有的老板都会告诉你工作不累,工资也高。

    所有的新闻都会告诉你努力工作就会有好的回报。

    但事实如你所见。

    我不是“思想等待派”,我是“立即行动派”,当知道这棵葡萄树不甜的时候,我就想把这棵树砍掉了。它品种不好,又要费心打理,纯属浪费时间和精力。铲除它之后,可以种些菊花,看到菊花绽放,人的心情也会好一些。

    我提议过好几次,父亲都不同意,他说:“今年不甜明年甜,明年不甜后年甜,一定会变甜的。”

    我当时很惊讶:这种等猫进化成狗的思维实在是太可怕了,太无知也太荒谬了。他总觉得事情会按照他的思路发展,忽略事实。

    后来,我发现:家里有个犟爹,是我一生最大的灾难。

    我决定,等自己拿到工资,就买几盆菊花放在家里,给家里增添些色彩和希望。

    八点三十分,母亲叫我出发,她骑着电动小三轮带着我到了万福海鲜城附近。

    对于万福海鲜城的名字,我只是耳闻,今天才是目睹。

    初一的时候,我曾幻想过吃遍吴县三大餐厅,没想到这个愿望落了空。更想不到的是我今天到万福海鲜城不是来吃饭,而是来应聘的。

    社会上关系错综复杂,即便是要去应聘服务员,也需要有人介绍。

    母亲托的人是万福海鲜城旁边的那个卖扫把的大妈。

    母亲和她有点儿亲戚关系,见到那位大妈,母亲让我叫声姨。我连忙叫她姨。

    这位姨,个子不高,短头发,人很黑。我心想,她应该叫“黑姨”才对。

    黑姨正在编扫把——草和绳子可以编小扫把。她放下手中的活,连忙起身回应母亲。

    母亲告诉过我:万福海鲜城的老板娘都是从黑姨这儿买扫把。有这层缘故,所以黑姨给老板娘说了自己有个外甥,想找份活干,能不能来万福干服务员?万福老板娘答应了,这才有母亲带着我来打工的后续事情。

    据母亲说,黑姨一直在这里卖扫把,风雨无阻。怪不得她很黑,这个地方没有遮挡,太阳直接照过来,虽然她有一把遮阳伞,但看起来并不管用。

    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当兵去了,现在已经是排长了,小儿子24了,也该结婚了。

    黑姨告诉我:“我的儿,待会儿老板娘问你干长期还是短期,你就说干长期的。要是问你还上不上学,你就说高考考的不好,不上学了。”

    我心想:原来如此,这就是应聘服务员的秘密。

    我忙说:“我记住了。”

    “你儿子真灵巧。”黑姨对母亲说着场面话。

    叮嘱完,她又和母亲说闲话去了。正巧她的小儿子也在,就凑过来和母亲闲聊。

    听起来是她的小儿子要靠母亲给她说一门亲事,母亲前几天已经答应黑姨了。

    原来,这是一种交换:我靠着黑姨找一份工作,作为对等条件,母亲则答应帮她儿子相一次亲。

    成年人的生活本质上就是利益交换,旁人不可能轻易帮自己的忙。

    由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有挣钱的方法,别人一定不会轻易地告诉你。

    到了九点二十,老板娘出来了。

    黑姨领着我连忙走上前和她交流,母亲就在旁边陪笑。

    在我眼里,老板娘就是有钱人的代表。只见她烫着爆炸头,脸色发白,红嘴唇,就像电影里的女鬼一样。她上身穿着一件绿色丝绸上衣,下身穿一条黑色宽松的休闲裤,脚上一双黑皮鞋。对了,老板娘脖子里还挂着一个红色翻盖手机。

    刚才黑姨说老板五十五了,但她保养的好,看起来不像五十多岁。母亲虽然比老板娘小11岁,却显得比老板娘苍老多了。

    生活的重担会改变一个人的相貌,让人变得黝黑粗糙,黯然无光,并在其脸上留下无数道令人心酸的皱纹。

    老板娘问我:“你多大了?”

    “姨,我十八了。”

    “还上学吗?”

    “姨,我不上了,高考考的不好,”

    “你干短期还是长期?可不能干到一半跑了。”

    “姨,我干长期的。”

    听完我的答案,老板娘做出一个撇嘴不信的表情。黑姨满脸都是笑,在旁边说:“这里可好了,我见不少服务员,男的、女的,到了万福都变得白白胖胖的。收入高,待遇好,老板娘人最好了···”

    老板娘说:“那行吧,先在这儿干,一个月700元,一会儿就上班。”

    说完话,老板娘就进酒店了。

    就像农村大集买牲口一样,一口价,700元,我就被录用了。

    看到我被录用了,母亲也就准备回家了,走的时候母亲还托黑姨多照看我。

    我缓步走上台阶,想着刚才的“户外面试”。老板娘的问题果然和黑姨预测的一样。

    不过我刚才说了假话:其实我才17岁,下一年5月份才到18岁。关于高考,我也不知道考的怎么样,但大概率达不到我的预期分数。要等高考成绩出炉之后,我才能决定下一步是否去读大学。

    但我不能说真话,因为说真话不会被录取,老板娘也知道我说了假话,但她就要听虚假的回答,这就是生活中的“仪式感”。

    简历虚假,面试更虚假,但不能说透了,好像人人都要遵循一种虚假的规矩,谁先违反这个规矩,谁就错了。

    面试归根结底就是老板看上了员工。多年后,我在西亚教汉语,有个上层管理老师,整天瞎指挥。她没读过大学,其实就是一个柜姐,因为事业线过于发达,在国内卖化妆品的时候被一个领导看上,她就成了西亚片区的管理老师,是我的直属上级。

    话说回来。我踏上最后一个台阶,走近了万福海鲜城。

    扫了一眼,我觉得这家饭店很干净,也很高级,摆设很简洁大气——右边有四张沙发,沙发上是一个巨大的液晶电视。电视钉在墙上,正播放着早间新闻。

    我看到一个高台,后来才知道这个高台叫吧台。吧台后面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带着眼镜,留着长发。她后面是一个酒柜,最上面摆着茅台和五粮液。

    几个穿着摆设衬衫的人正围在一起择菜、聊天呢。

    有个年轻的美女,走过来对我说:“胡总说你是新来的传菜员,你叫什么?”

    “姐姐,我叫苏舟。”我连忙回答。

    “嗯,嘴真甜,你可以叫我艳姐。”

    “好的,艳姐。”

    “马上就开会了,开完会你去领两件工作服。”艳姐说道。

    电视下面有一个座钟,我瞄了一眼,快到九点半了,员工们都陆陆续续到大厅了。

    艳姐说:“开会了,开会了。”那几个择菜的人立即走过来,站成一排。只剩一个谢顶的人继续择菜。

    头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估计他是老板。

    艳姐先点了名,也点了我的名字。我叫了一声“到”,服务员窃窃私语,说:“又新来一个传菜的。”

    “传菜的?我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我心想。

    聆听艳姐讲话比聆听学校领导讲话要轻松得多,因为艳姐讲的少,虽然她每句话都重复两遍,但她身材苗条,胸部高耸,比女同学们好看多了。

    但我不敢多看。第一天上班,我生怕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更不想出丑。

    高中的经历让我练成了一门功夫:一边听领导讲话,一边开小差。

    等艳姐传达完指令,她说:“我们的口号是?”

    “万福万福,优质服务,精益求精,日日进步。”服务员们不约而同地说。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们说完口号,就开始鼓掌。

    他们拍得很有节奏感,我乱拍一通,倒也没人笑话我。

    事后我才意识到,他们鼓掌的节奏是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鼓完掌就正式上班了。

    这时,沙发那边的那个谢顶的中年人站起来,朝我们招手,有两个服务员走过去了,一个塌鼻子,一个小胡子,那个小胡子说:“你叫苏舟是吧,也过来吧。”

    我这时最需要被安排干点活儿,得到指令后,我马上走了过去。

    谢顶的男人让我们把择好的菜搬到厨房去。

    小胡子给我介绍:“这是六叔。”

    我连忙说:“六叔好。”

    “嗯,没事,多学,多看,多干活。”六叔告诉我工作的七字真言。

    “嗯,我落实您的指导”,我连忙表示谨记在心。

    等我们三个搬完菜,我问小胡子:“哥,怎么称呼您?”

    “不用客气,我叫李振。”小胡子回答道。

    “刚才那个开会的姐姐说让我去领工作服,我不知道去哪里领。”我的眼神中有乞求。

    “没事,我带你去。”李振一口允诺。

    他带我来到了洗衣房,他说:“芳姐,新来个传菜员,领两套工作服。”

    我连忙跟着说:“芳姐好。”

    那个叫芳姐的女人长头发,小肚子隆起,看样子是怀孕了。她最有特点的地方是鼻子,向上翘起,不是鼻梁挺直,而是鼻头翘起,我感觉她可以直接扮演《西游记》里的金角大王了。

    芳姐说:“工作服就剩一套了,你先穿着吧。”

    我拿到一件工作服,打开一看,是一件白衬衫,和李振穿的一样。

    洗衣房对面是洗手间,我想去对面换衣服。

    芳姐说:“就在这换就行,你把t恤放这里,下班时来拿就行了,我不锁门。”

    说实话,我有点儿害羞,我从没在年轻女人面前换过衣服,不习惯。

    但我还是换了。

    “不干的时候,要把工作服退回来。”芳姐又补充一句。

    原来她在提示我未来离职的事情。

    “对对对,不要弄丢了。”李振在旁边说道。

    领完工作服,我去了传菜区。

    现在没活儿,没活儿的时候,要打扫卫生。

    打扫完传菜区的卫生,我觉得百无聊赖。

    李振就主动过来找我聊天,带我到大厅去说话。他找莉莉姐要了两个苍蝇拍,去大厅打苍蝇去了。

    莉莉姐就是那个坐在吧台的年轻女人。

    老板娘在旁边站着,他说:“大姨,大厅的苍蝇都飞到传菜区了,我把它们统统消灭。”

    老板娘看着他,点点头。

    我俩就在大厅打苍蝇。

    边打苍蝇边聊天。

    李振问:“你是哪所学校毕业的?”

    “育才中学,你呢?”我问道。

    “这么巧,我也是育才!”李振说道。

    “你是哪个班的?”我继续问。

    “29班,你呢?”

    “45班。”我回道。

    我接着说:“我没想到你也是学生。”

    “那就好,说明我看起来不像学生,我最讨厌自己像学生啦,看起来很幼稚。”李振解释道。

    学生理解学生,我们又是校友,心理距离自然而然就近了许多。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很好奇地问李振。

    “高考完就来啦,10号就到了,比你早来5天。”

    “你怎么来的?”

    “我爸是电工,负责这一片的供电。高考前他来这里修电线,知道这里要招人了,就给老板娘说了,让我过来打工。”

    “这么简单?”

    “嗯,每年都有暑假工,只是不明说罢了。”李振肯定地说。

    我问道:“你也是暑假工么?”

    “那当然,谁不想上大学。”李振笑笑说。

    “也是。”我接口道。

    聊了一会儿,我知道李振比我大一岁,我说:“我就叫你振哥吧。”

    李振笑着说:“你随意。”

    李振这个人很热情,很多事情我还没问,他就直接告诉我了。

    他说:“这家店很有实力,慢慢你就知道了。刚才开会的事艳姐,艳姐是酒店领班,专门负责接待来宾,安排房间。此外,她还管着服务员和我们。”

    “我们不是服务员吗?”我很好奇地问他。

    “哈哈,苏老弟,我们可不是服务员,我们叫传菜员。”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刚才我们把菜拿到厨房去,旁边有两个柜子,一高一矮,一黄一黑,你还有印象吗?”

    “有啊。那两张桌子靠着墙,上面摞着几个小碟子。”

    “是的。那两张桌子就是专门放菜的地方,那是我们工作的地方,一传菜你就懂了,没什么技巧,比三角函数简单太多了。”李振调侃道。

    “哈哈,那就好。”我回应道。

    “服务员都是女性,就是早上那群穿制服的人。她们都在房间服务,你传菜的时候记得先敲门,不要贸然进去。”

    我想起来了,刚才开会的时候,服务员都是女的,上身统一都是粉色制服,下面都是半身裙。衣服的料子比我穿的衬衫看起来要高级。

    我俩拍着苍蝇,小声聊着天,就像上课的时候交头接耳的学生一样。

    拍了十几分钟的苍蝇,也确实拍死不少。

    一会儿,负责大厅的服务员过来了,她给李振说:“小振,忙吗?不忙的话,能不能帮我叠餐巾布?”

    “张姐,没问题。”李振一口答应。

    他对我说:“这是张姐。”

    “张姐好。”我连忙打招呼。

    “这是苏舟,新来的传菜员,顶王海的。”

    张姐说:“刚毕业?真年轻。”

    李振扯了个淡,就开始拉着我去叠餐巾布了。

    他带着我找个位子坐下,把窗帘拉起来。

    他说:“高级一点的酒店就是这样,吃饭的时候有餐巾布,可以放在腿上,也可以卡在脖子里。防止弄脏衣服。”

    我说:“振哥,不是说服务员都在房间里吗?张姐怎么在下面呢?”

    李振说:“服务员轮流看房间,大部分房间都是轮流看的,这里是大厅,不过也要有人看着,所以安排了一个服务员。”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李振教给我叠餐巾布,要叠成小船的模样,如果有时间,也可以叠成天鹅的形状。

    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

    11点左右,就开始有客人了,李振就带着我到了传菜区,等待传菜。

    传菜员陆陆续续到位,有六七个人。

    我第一次见识了这么多的盘子,比如说装鱼的盘子是鱼状的,装毛血旺的则是盆子了,装剁椒鱼头的盘子又不一样了。

    我也叫不上名字,不过没关系,就如振哥所说:“菜不要撒了,也不要送错,就行了。”

    平时我生活比较规律,到了饭点儿就饿。

    到了12点,客人更多了,我的肚子也饿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李振说:“小舟,忍一忍,很快就习惯了。”

    传菜果然没多少技巧,做好菜之后,厨房把菜放在柜子上,等待传菜。传菜员里有个专门划单子的人,叫超哥,超哥就对照着各个房间的点菜单,指挥大家去传菜。

    传一个菜,就在对应的单子上划掉一个菜。

    菜单子有服务员送来的,也有厨师长写出来的,终归就是点的菜要让客人清楚,不能稀里糊涂。

    “这个毛血旺,306。”一个人端着菜走了。

    “这个土豆炖牛肉,恭喜厅。苏舟,送过去。”

    我端起这个棕色的盆子,却不知道恭喜厅在哪里,李振出来,给我指路:“一直往前走,就看到了。”

    到了路的尽头,我看到一扇门上面有个招牌,上面写着“恭喜厅”,我到了,敲了敲门。

    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服务员,把菜接进去了。

    送完菜,我就回到了传菜区,等待继续传菜。

    不过传菜期间不能上厕所,除非你真的忍不住。

    李振的意思是前几天要好好表现,不要偷懒,要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所以,虽然我饿着肚子,但并没有丝毫松懈和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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