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黎明前的想法
我心想:这一夜终于快熬过去了,比熬中药还难熬。我又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半小时,天就亮了。
对一个失眠的人来说,时间只不过是干扰器。
我放下笔,起身走了走,放松放松身体,顺便喝点东西。不清楚外面是什么环境,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就在此时,我随机产生了一个想法:不如脱光衣服,体验一下羞耻感。
想到裸体,就想起高中时有个同学叫郑子玉,他喜欢裸睡,在宿舍裸睡,外出住宾馆的时候也裸睡。也是老天爷眷顾他,他这般不讲卫生,却也没被传染上性病,我佩服他。
此时,我已经一丝不挂了,不过,36岁的男人可没什么看头,眼角有皱纹,黑发越来越少,白发越来越多,黑白两股势力处于此消彼长的状态中。最难看的是肚子,读大学的时候,我还有六块腹肌呢,腹肌很招女生喜欢,有个别关系良好的女同学甚至定期约我去操场摸我的腹肌,就像摸猫猫咪一样。
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无法挽留,哎。
我长叹一口气,站在了镜子面前,决定认真看看自己的身体。
男人照镜子的时候,不管多胖都会感觉自己的肚子有点腹肌,身材整体很强壮;女人照镜子的时候,不管多瘦,总会觉得自己又胖了。
镜子,本身就有欺骗性。
我现在成了“壮元”,又壮又圆,肚子越来越大,精神越来越差,我觉得自己应该要锻炼身体了,像小舟那样,身材很健壮,看起来很舒服。
我穿上这条并不喜欢的内裤,又缓缓穿上衣服。
穿好衣服后,我坐在书桌前,看着刚才写下的《那些年做过的兼职》,决定再往下写一写。
我继续写:我为什么热衷于找餐厅服务员呢?不是因为“民以食为天”,虽然生活中和人联系最紧密的就是食物,真正的原因是我思想没打开,总是去做熟悉的事情。人,总做熟悉的事情就没办法提高自己。
大一上学期,没上多久的课,就到寒假了。放假前,邱立师哥给我打电话,问我是否愿意去做兼职,寒假工,但有要求——春节不准回家,必须上班。
我做决定总是很快,我考虑了5秒钟,就答应了他,我说自己也不想回家,想体验一下在外地过年的感觉。
就这样,邱立师哥便介绍我到学校附近的振华大酒店做兼职。
振华大酒店是一家三星级酒店。兼职期间,我认识了一位校友,叫贾义杰,他也在这里打工,也不想回家过年了。
贾义杰是外国语学院的,专业是日语,接触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他的长相、谈吐与他的专业很类似。
男生有什么共同话题呢?无非就是吹牛皮、谈政治、说现实。然而,男生最大的兴趣就是聊女人。
工作之余,我和贾义杰就聊了聊班里的女生,如何如何,怎样怎样,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俩很快就把目光锁定在服务员身上了。有一些女服务员是我们学校的的学生,也上大一,不过给人的感觉很一般,毕竟她们还没学会怎样化妆,所以我们和她们说话并不多。
有一些外校的学生来这里兼职,她们专业多为旅游管理、酒店管理,这类女生多读大二或大三,身材高挑,发育良好,有的胸大,有的屁股翘,有的前凸后翘,有的肤白貌美,有的五官秀美,有的行为放浪。有特长的女生很受欢迎,我和贾义杰很乐于帮她们干活儿,毕竟表现好了可以吃口儿嫩豆腐。
酒店老板是个50多岁的老男人,风度翩翩,穿衣打扮让人感觉很舒服,待人和善。
酒店就像皇宫,而皇宫里面的皇帝是没有隐私的。不论老板怎样遮掩,我们也慢慢知道了老板的爱好——每天吃两根海参,目的是抗癌;两天和主管睡一觉,目的是保持活力。
老板说话的时候喜欢用鸡巴做比喻。过年的时候,他请全体在岗员工吃年夜饭,并依次到各个饭桌敬酒。他来到我们桌,说:“大家举杯,你们还年轻,你们的人生就是小孩的鸡巴——来日方长!”
老板不喜欢猥琐的人,他身体力行,大大方方当流氓,看上谁,直接送99朵玫瑰,单膝着地,求对方当他的女朋友。被求爱的女人一般刚开始的时候会拒绝,但禁不住老板的糖衣炮弹,慢慢就以身相许了,来打工的女服务员家境都很一般,否则谁会来做服务员呢?况且老板现在是单身,老婆和孩子早已和他断绝联系了,虽然老板会定期给他们汇生活费——但这不属于“联系”的内容。
有人说:单身的男人很珍贵。
这纯属胡说八道,我也单身,但没觉得自己有多珍贵,珍贵这个词语始终和单身、多金、懂风情紧密相连。否则的话,一直单身的男人就是个母胎solo王。
老板现在收敛多了,他现在晚上的主攻方向是主管,主管姓潘,28岁,是他贴身小蜜。潘主管媚眼含春,身材妖娆,看她走路的背影,你会看到一条身姿妖娆的蛇精——她的腰很柔软,看她走路就是一种对美的欣赏。再说,潘主管皮肤很白,28岁的年龄显得很成熟,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令人垂涎三尺。
不过,不要觉得自己长得好就会老板看上,老板是有要求的人,潘主管只所以能被领导看上,是因为她能说会道,在酒局上落落大方,最重要的是她能喝4斤白酒!哪个男人能和潘主管分庭抗礼?喝到最后,这些领导、总裁还不是显出原形,洋相百出,统统被潘主管灌到桌子下面去了。
老板有几句名言:男人要有钱,钱就是男人胆;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
老员工们说:老板阅女无数,口味也在不断变换。
在老板看来,女人的衰老先从腰开始,生过孩子的女人腰是硬的,没生孩子的女人腰很柔软,走路就要摇来摇去的,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记得当时,有个经理被女朋友甩了,影响心情,工作时总出差错。老板知道这个事情了,开晨会的时候点名安慰他:“女人永远不会变老,十八岁的姑娘年年都有!”
如果把人看作一本书的话,每本书都有所不同,这种不同不仅体现在类型上,还体现在厚度上。如果我是一本杂志,老板就是一本言情小说,他的小说很符合关于总裁的设定,他本来就是总裁。关于那个老板的故事还有很多,以后有机会再细说。
对了,最后再说一点:老板姓程。
在振华大酒店上了一个多月的班,领了两千多块。也好,如果只是吃饭的话,这笔工资我可以花4个月了。寒假结束后,我和贾义杰也都回到了学校,因为一起跨年的缘故,我俩保留了这段友谊,每逢周末还相约打桌球,期间互相给对方提供点儿自己学院的新闻,顺便吹吹牛皮。
按照惯例,每年4月下旬,学校都会举办运动会,然后连着“五一劳动节”放假一周。运动会的开幕式是最具看点的,各个学院争奇斗艳,一般都是由院花举着学院牌子领队入场。
在看开幕式的时候,我跑到外国语学院去了,和贾义杰坐在一起。
每个院花特点都不同。我说:“音乐学院的院花最好看,又白又漂亮”。
英雄所见略同,10分钟之后,学校的贴吧内就传满了院花们的玉照,有些流氓直接说“担心音乐学院的院花衣服掉下来。”因为音乐学院的院花穿着一件抹胸的裙子,后面有隐形的拉链,胸部高耸。
他说:“你看这些人真猥琐,我就喜欢法学院的院花。”
法学院的院花身材偏瘦,但气质出众,脸若冰霜,并且胸不大,看起来是禁欲系教主。
贾义杰喜欢胸小的女生,他说“胸太大了,显得主人很色情。”
所以,法学院院花就成了他心中的女神。
女神的信息很快就被曝光在了学校贴吧内,包括姓名、爱好、情感状况、人人网账号昵称,以及三围密码。
有人通过多方打听,探知了一条消息:女神准备考研究生,目标学校是某某高校。
得知这个消息后,贾义杰爱上了学习,他准备跨专业,考取法学方向的研究生。
我调侃他:“现在才大一,你就要考研?”
“对,我就要考研。”
“就为多看南宫霜一眼。”
“那是当然。”
南宫霜就是法学院举牌的院花。因为她名字特殊,复姓“南宫”,所以,她常常霸屏学校贴吧,到大二的时候,南宫霜就成了大一年级的传说。
有不少男生尝试过追求南宫霜,但她统统拒绝了,不论是高年级的师哥,还是低年级的师弟,这里面有帅气的男生,有多金的男生,也有帅气且多金的男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都没同意。
这些关于南宫霜的消息都在贴吧内传开了,贾义杰很高兴,他说:“太好了,女神果然坚持单身。其实,她就是在等我,等我考上研,再给她表白!”
“哈哈哈,大言不惭。”我故意笑话他。
说实话,贾义杰和这些人相比,个子不高,样子不帅,口袋没钱,但这不妨碍他有这个幻想。他看了很多这样的鸡汤故事——美女和丑男生活在了一起。
他觉得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学习好,如果再能考上研,就有机会和女神搭上话,退一万步来说:“女神大概率不会和自己恋爱,但能成为熟人也不错。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搞好学习。”
心动不如行动,贾义杰一有空闲就学习法学相关知识,甚至经常逃课,去法学院听课,就连上自习,都跑到法学院的自习室去上。
有一天,他说:“我拍到了南宫霜上自习的照片了。”
我看了看照片,照片里的南宫霜在看书,很认真。
我说:“老贾,你现在不正常了,和日本电影里的‘痴汉’一样,搞偷窥。”
“老李,我只拍这一张,以后再也不拍了,万一被她发现我偷拍她,我就彻底没戏了。所以,我以后不拍了。”
“不拍就对了,就像程老板所提倡的——做流氓就要大大方方,堂堂正正!”
四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贾义杰结果如何呢?
生活中不存在心想事成,天不遂人愿才是人生的常态,贾义杰也如如此,他没能过上一厢情愿的生活。他的考研状况是这样的:笔试成绩很高,但面试的时候因为过于紧张,发挥欠佳,最后没能被录取。
其实,当时他可以选择调剂到中西部的211高校,但他拒绝了,他说:“人不能随便降低自己的标准,况且我学习就是为了认识她。这说明我俩无缘分,今生注定我认识不了她。”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贾义杰比较固执。我可以理解他,虽然他家境一般,外形也差,但他也是一个有脾气的人。
他没有考上研究生,女神却考上了,贾义杰就放弃了法学,转而从事老本行。日语专业毕业后可以做什么呢?我不清楚,我觉得至少可以去日企做一名行政人员,或者当个翻译。但大学四年,贾义杰也成长了许多,也改变了性格,他没有去日企,也没有去参加编制的考试,而是一路朝着东南,去了浙江横店。
他去横店干什么呢?他在横店去当演员了。
他的行为让我匪夷所思,在网上聊天的时候,他说:“老李,我想改变一下自己,做一些曾经想过但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想把生命荒废掉,就当是纪念自己那份对爱情虚无缥缈的幻想吧。”
毕业两年后,我去横店看望过他,他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特型演员了,他主要扮演日本军官。
对,猥琐的日本军官,略带一点书生气。
他说:“当日本军官纯属意外,刚开始来到这里,我托人办了一个群演证,当群演。横店这边热衷于拍‘抗日剧’,有一回我和其他群演一样,当一个日本兵,结果那个演军官的人日语说错了。我忍不住,直接给导演说了错误。导演问我应该如何说,我给他讲了一遍。就这样,导演记住我了,一来二去,我就专门扮演日本军官了。”
我说:“哎呀,这就是运气,我们就是一块儿黄土地,永远不知道头顶的哪块云彩有雨。你有专业优势,对其他群演来说就是降维打击了,就像《西游记》里的小钻风,他说‘大王看我烧火烧得好,就提拔我做了小钻风。’老贾,艺多不压身。”
我一顿吹捧,老贾听在耳朵里也是很受用。
后来,他就不当演员了,而是在横店附近开了一所日语培训班,赚了一笔小钱。
不久,贾义杰感觉自己过腻了这种生活,就只身南下,去广州找工作了。他摇身一变,从群演变成了一所国际学校的日语教师。
再后来,他告诉我他当够老师了,这一辈子再也不当老师了,我问他后续打算,他说:“我现在不缺钱,我想去日本留学。”
他的行动力变强了。申请到学校后,他在网上发了一条动态:出发东洋!那条动态是一张图片,图片中就是他本人,一个人,拉着一个行李箱,背着一个包。
也许是当演员的经历改变了贾义杰,他思路打开了,胆子也大了,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他开了一家汉语培训中心,赚起了日本人的钱。
我感觉:贾义杰毕业后,胆子大了。也许是他单恋南宫霜的幻想破碎了,这种破碎感反而让他成长起来了,他敢于改变,重于行动,生活必然与众不同。
刚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成为南宫霜熟悉的人,就像《鹿鼎记》中那个暗恋陈圆圆的武林高手一样。结果,事与愿违,自己没考上研也就泄气了。然而,随着他人生的丰富,他的野心就像气球一样,又开始膨胀了。
人的欲望总是不断扩大的。我想到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同学在学校餐厅做兼职,赚生活费。窗口卖的一日三餐是固定的,他在哪个窗口卖饭我们就去哪个窗口打饭。
他卖馄饨,我们就去买馄饨;他卖杂烩菜,我们就去买杂烩菜,他给的量大,我们还能多吃两个肉丸子。
学生时代,能多吃两个肉丸子,就感到生活美滋滋,而现在,就是买一台昂贵的suv也不能让这份新鲜感持续很久,年龄越大,越认识到能让自己高兴的事情越来越少了——人的欲望是不断增大的。
写到现在,睡意全无,看了看表,已经4:50了,天快亮了。
此时,周围依然很安静,黎明前总是静悄悄的。对很多老年人来说,安静,最让人感到可怕。由此,我联想到社会上总是谈死色变,好像不谈“死亡”,“死亡”就不会到来了。但出生和死亡不都是人要经历的事情吗?为何要对人生的终点如此恐惧呢?
我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人们对死亡如此恐惧,恐惧产生厌恶,厌恶导致忽视,以至于很多人在死亡来临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后悔年轻时没有从事自己的梦想。
我记得,有一个高中同学,名叫花小二,少年老成,个子不高,胡子不少,常爱说一句话:“人总想预测未来,这并不正确,应该多了解自己的过去,多珍惜现在,‘现在’就是‘过去’的‘未来’。”
这句绕来绕去的话,越想越有内涵。
不过我倒不怕“死亡”,我虽然有大肚子了,但终归来讲还是青年人,偶尔还有杀气腾腾的欲望。
我这份“杀气”能持续多久呢?我不清楚。每个人都会面临同辈压力,上个月,小表妹研究生毕业,成功入职市一中教师编,父母因此更加嫌弃我了。我的朋友、同学们大多考上了公务员、事业编,也就是说进入体制内的人很多,我却总与体制失之交臂,过上了众人眼中的风雨飘摇的生活。
粗糙不堪的生活,很真实,有时会真实到别人既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地步,带美颜的生活很虚假,却广受欢迎。
我生活中的主角是我自己,但其他人总想当我的主宰者,对我的生活指点一番。
哎,一个人,难以脱离所谓的“家庭文化”,更难以脱离自己所处的文化环境。
我觉得小舟没有这个障碍,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等他醒了就向他请教一番。
忽然想到英语里面有一个词语,叫present,常见的意思是有“现在”、“礼物”。昨天已经过去了,明天尚未到来,能把握的只有现在,所以“现在”就是“礼物”!
在以后的生活中,我要做到不纠结过往,不畏惧将来,就把握现在。
我又看了看挂钟,已经5:40了。忽然想起神经专家说过的建议——失眠的时候不要看表,越看表就越焦虑,就越睡不着。
专家,无处不在的专家,失眠的时候,神经专家说“你不要看表”,运动专家说“你要多运动”,骨骼专家说“你要换床垫”,而药物专家会推荐你吃“褪黑素”,他们说“褪黑素”有助于睡眠。
什么是褪黑素呢?
褪黑素其实就是安眠药,只不过剂量比较小。
说到安眠药,我就想到了我的高中同学丁阳铭。
丁阳铭和我的床铺挨着,也就是说,我俩不仅是同学,还是临铺。
他的成绩是全班第一,压力自然也大,头发白了一半。他经常失眠,失眠的时候就吃安眠药。刚开始,他吃一片就可以睡着了,后来要吃两片、甚至三片。
高三,每个人面临的压力程度都不一样,花小二也失眠,也有少白头,他失眠的时候常常是左手拿个小镜子、右手拿着小梳子梳头,边梳头边说话:“每天梳头500下,白发变黑发。”
我们知道,他纠结自己的白头发,因为他喜欢一个女生,却因为白头发而不好意思开口。不知道从哪里看了这个广告,他就开始实践了。我不好意思说他,因为他有白头发,而我没有,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永远不能理解,感同身受是一种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他临铺常常调侃他:“花小二,每天梳头500下,保证你可以立即出家!”
花小二从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半夜梳头的行为让临铺舍友很害怕。谁不害怕呢?但久而久之,他临铺的舍友也习惯了。
虽然花小二也有失眠的问题,但他从来不吃安眠药,他也不吃任何保健品,比如说钙片、维生素药丸、脑白金之类的保健品,他说:很多药,现在宣称没有副作用,但不代表将来没有副作用。就像烟草一样,19世纪还提倡抽烟呢,说抽烟有利于健康,现在却完全反过来了。
是药三分毒,而一些专家、教授就是专门放毒的东西。
专家说:金鱼的记忆很短,只有7秒钟。
但实验证明金鱼的记忆可不止7秒钟。不过专家可不管那么多,他们把观众当金鱼,为了圈钱,胡说八道。我建议锁定一个专家,把他最近说的话串联起来,做一个图表对照图,你会发现,专家们今天说的话和明天说的话截然相反!
怪不得小舟说:“要想生活过得去,少听专家提建议。”
对,少听专家提建议。
越接近白天,我的思维就越迟缓。但,这个时候我不困,只是反应变慢了,这就是变老的标志。熬夜之后,身体虽然亢奋,但大脑是疲惫的,不像十七八岁的时候,通宵达旦,也只是身体累一点,睡一觉就可以恢复元气。
我理了理回忆的渔网,把它撒向遍地水草的大学海洋中,沉寂片刻,看看能拉上来什么。不知道怎么回事,渔网中有一个瓶子,我打开瓶子一看,看到两个名字——文琦琦和粟欣彤。很奇怪,我怎么在记忆深处把她俩打捞上来了,毕竟我和她俩交集并不多,大学期间说过的话总数都不超过20句。
我把这个瓶子扔回原处,继续在大学海洋中捕捞。
又捞上来一个瓶子,里面有一个人名——温萌萌。
温萌萌是个文静的女生,她是一个被忽略的美女。大一的时候,她显得平平无奇,大二的时候她开始做兼职了——这就是我俩的共同点。
温萌萌兼职的时候常常去做礼仪小姐,红色旗袍套在她身上,显得她腰细、臀圆、腿长。做礼仪小姐多了,同学们发现她越来越好看了,不是化妆化好看了,而是她本来就好看,她是一个美人胚子。
大二下学期,学校照旧举办运动会,温萌萌就成了引领校领导颁奖的礼仪队队长了,当然,她也上了学校贴吧。
大二是一个转折点,大二的学生比大一新生成熟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大二的课又比大一集中,我们到了周四下午就没课了,空闲时间就多起来了。大家打发时间的方式各不相同,不过这个阶段做兼职的人也多了起来,有人去麦当劳做兼职了,有人去必胜客做兼职了,有人去做校对了,有人去影院负责检票去了。
在这种氛围下,舍友章雨也想去做兼职,我知道他去做兼职纯粹是体验生活。他让我陪他去找兼职。他打听到麦当劳的待遇比较好,就去麦当劳应聘了。我当时20岁,是第一次进麦当劳,因为跟着章雨,所以不适感消除了许多。我老家虽然有麦当劳,但是没进去吃过。我猜测消费一顿可不便宜,不敢进去。
面对“金钱”,我的胆怯暴露无疑。
章雨身高185cm,人也帅气,长得特别白,痞里痞气,但就是不爱学习。他这股气质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服务员,到像是老板,所以他没被录取。
章雨说:“没关系,我就是来看看,这样吧,看在你陪我面试的份上,请你吃一顿,随便点。”
“啊?这不好吧?”我有些惊讶。
“没事,不用客气。”
在章雨的盛情款待下,我吃了人生中第一次麦当劳,说来惭愧,我吃麦当劳的时候已经20岁了,这也是那一年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顿饭。
生活没有可比性:很多人的起点,就是我遥不可及的终点。
关于做兼职,章鱼只尝试了那一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兼职了。
章雨继续他之前的生活,在陌陌上约女生,然后出去开房,透支体力,他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虽然他私生活很混乱,但毕业的时候,他在散伙饭上流出的眼泪是真诚的。他有钱,但并不势利。他沉迷于纵欲,我们也能理解。他一直没有谈女朋友,他只要做爱。
我可以理解他,因为他爸妈在他读高中的时候离婚了,对他打击不小,给他造成的阴影就是他不再相信婚姻了。
都说女孩长得像爸爸,男孩长得像妈妈,通过他,我们可以推测他妈妈应该是一位大美女。美女需要被当作公主供养,普通人根本没有能力供养美女,所以离婚是必然的。
对了,刚才忘记交代:章雨的富有是来自于他妈妈汇来的生活费,他爸爸只是一位普通的石油工人,收入状况和他妈妈差远了。他妈妈在青岛买了一套靠海的别墅,价值600万,这可是15年前,但章雨一直没去参观过。
毕业的时候,学校里流行起一股风潮——毕业旅行。
毕业要旅行,而旅行需要花钱,对于很多考研、考公都不顺利,工作尚无着落的我们而言,哪有心情去旅行呢?印象中,只有章雨去旅行了。他坐飞机到海南三亚,去当地最著名的景点南山寺拜观音菩萨去了。
7天后,他回来了,晒得像黑蛋一样。
我们虽然去不了三亚,但章雨把旅行经历说给我们,我们在想象中,也算是参加了毕业旅行。关于旅游景点,章雨并没有多介绍,他说:反正三亚总是蓝天白云,这是大自然的馈赠。古代的不毛之地,成了现在的旅游胜地,历史的轮回总是变幻莫测。”
我们听在耳里,感觉很新奇:章鱼去了一趟三亚,变得有想法了。
他接着说:“不知道大家信不信观音。”
有说信的,有说不信的。
他说:“我刚开始也不信。到了南海观音附近,我就拿出手机拍照,你猜怎么着?还没拍几张照片,手机直接死机了,不能操作,也不能关机,直到手机电量自然耗尽。”
有人问:“会不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手机热死机了?”
“不会,”他摇摇头,说道,“当时我刚拿出来手机,手机还没发热呢。”
“这就很奇怪了,不知道为什么?”
说来说去,大家都说:“是因为观音菩萨不想被你拍,因为你太帅,她想让你当她的善财童子。”
章雨被逗笑了,大家扯了会淡,就散开了。
这就是没做兼职的章鱼的大学生活。
大二上学期放寒假,父亲给我打电话要求我回家,他说:“在家里也能干服务员,钱虽然少点,但能吃顿团圆饭。”
所以,我就回家了。读了大学,老家对我来说有点儿格格不入,或者,应该反过来说,我对老家来说有点儿格格不入。闲着非常无聊,我就去“宏图豆捞”打工了。
“宏图豆捞”主打火锅,也卖炒菜和凉菜。我在“宏图”干起了老本行——和高三毕业后干的一样——传菜员。
“宏图豆捞”的老板姓魏,名叫胜利。老板身高180,体重200斤,肥头大耳,正应了赵本山在小品中的台词:头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魏胜利是前者,是魏老板。
在酒店,我们不准喊他魏老板,要喊魏总,魏总比魏老板好听些,显得有档次。这是蓝经理的规定,蓝经理是魏总从南方请来的经理,个子不好,眼睛小小的,一肚子心眼儿。
除我之外,还有一个大学生在这里做兼职,他比我来得早几天。详聊之后,我才知道,他和我读同一所大学,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不过他在这里主要管理地面——当清洁工,扫地。
他姓胡,名字叫江华,他说他的名字是他二爷给起的,二爷年轻的时候在长江上当船工,退休之后回家,恰逢侄孙出生,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寓意是胡家的子孙要有志气,做一条长江里面的中华鲟!
平时他跟着领导叫我小李,我则喊他胡哥。
他打扫卫生很快,但总是马马虎虎,一扫完地,他就跑到大厅和服务员说话,他喜欢那个叫娜娜的服务员,个子高,肩膀窄,屁股大。
所以,一看到娜娜在大厅,他就跑过去说话,没完没了,倘若别人再迎合他两句,他就开始如长江流水,滔滔不绝了,大有遇到知音之感。
娜娜才17岁,就辍学了,碍着面子,加上胡江华是大学生,就没有直接拒绝他。
某天中午改善伙食,吃五花肉炖冬瓜,厨师长号召服务员、传菜员和洗碗阿姨快来吃饭。我已经在房间里偷吃过涮羊肉了,就象征性地盛了点儿菜,顺手拿了两个馒头。
胡哥悄悄问我:“小李,多盛点儿菜,吃不完可以匀给我。顺便再帮我多拿个馒头。”
我俩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开始吃饭。其实是我等他吃饭,然后把打的菜都倒在他碗里。
座位附近没人,胡哥开始讲话了,声若细蚊,连绵不绝。
“小李,不要那么努力,你越努力,老板越胜利。”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被一些人称为“小李”,特别是胡哥只比我大一岁,我觉得叫我“小振”都比叫我“小李”听着舒服。
他一张口,我就知道为何他来应聘服务员的时候没成功——不会说话。语言是一门艺术,会说话的人总是得到许多好处。
胡哥有“超能力”,说话不耽误吃饭,一会儿,他碗里的菜就见底了。我见状,就把我的碗递给了他,也省得倒来倒去了。
一碗五花肉炖冬瓜,就让胡哥感到幸福了,但幸福不代表满意,他继续朝蓝经理“开炮”,他说:“魏总雇的总经理,不合适。蓝经理是南方人,为人太精明,事情都是我们做,好人却被他落下了。”
我半开玩笑地附和他,说道:“胡哥,我觉得‘宏图’的经理应该由你来当。”
“小李,别开玩笑。”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真的,没给你开玩笑。”我做出了一个认真回答老师问题的表情。
当谎言配着真诚的语气和虔诚的表情时,最能打动人,听完我的奉承,胡哥马上就飘起来了,他喜笑颜开,开始吹牛皮:“其实,我当时来应聘经理的时候,魏总和我深入聊了38分钟,他说现在不缺经理,但又觉得我是个人才,就让我去基层历练历练,等历练好了,就开除姓蓝的,让我接手,帮助酒店做大做强!。
胡哥这番话,让我对他肃然起敬,他是个牛人。因为牛人总是先忽悠自己,再忽悠别人,我觉得胡哥就有这个潜力。如果他早出生15年,就能抓住网络的红利,吃信息差,做一名成功学大师,哪还能轮到陈平之来忽悠呢?
腊月二十三,魏总几个朋友来找他喝酒,魏总很高兴。一高兴就喝多了,醉了。他朋友让服务员找几个传菜员来,把魏总从二楼抬到一楼办公室去。
醉酒的人头重脚轻,很难搬运。我和胡哥,还有另外一个服务员董超,一起把魏总抬到了一楼的办公室,让他好好睡觉。
过了腊月二十三,来吃饭的领导越来越多了,最普遍的是卫生局的人。记得那天是腊月二十七,中午,卫生局的人来吃饭。魏总看到卫生局的来了,马上安排了一个大包间。安排好之后,魏总又让蓝经理去二楼招待,还没上锅底,魏总就从办公室里提了四瓶茅台上去了。
用魏总的话来说:“平时可请不动这群老爷,今天一定要好好招待,不得有误!”
二十七号下午,来吃饭的人也不少,搞得我们几个传菜员浑身大汗,晚上下班都已经11点了。
晚上气温大概是零下15度,我上面只穿了一件秋衣,一件牛仔夹克,也不觉得冷。路上空无一人,我独自走在昏黄的路灯下,思绪万千:他们一顿饭,甚至一瓶酒,就顶我一个月的工资了,继续在酒店打工到底值不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