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面前的这杯气泡水，正发出气泡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的破碎的气泡就像是永恒碎裂的光阴，在光阴的碎片中留下了许多人，许多事。
“想好了吗？”，这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实在难以相信，在分别15年后，苏舟找到了我，仅仅因为我在十五年前请他吃了一顿早餐，以及100元钱。
面前这位男人，个子中等，但体格健壮。
这位成熟稳重的男人就是苏舟。
记忆中的他是一位剑眉星目的高中生，鼻梁高挺，目光坚定。现在的他面容并没有变化，服饰打扮也没有太大变化。
生活充满了意外，也充满了不期而遇的惊喜。
“想好了吗？”他又问道。
我中止了发呆的过程，对他说：“不知道吃什么。”
手中的菜单很华丽，上面的菜实在太贵了，这些菜我都没见过，动辄就成百上千，我不敢胡乱点。
他微微一笑，说道：“你不介意的话，我来自作主张，点几个小菜。”
“好好。”我连忙回应道，顺便把菜单给了他。
“你吃不吃牛排？”
“吃，我没什么忌口。”
“你吃多少？”
“吃多少？”
“嗯，这边是按照份量下单，10克起点。”他解释道。
我心想：这家餐厅就是特别，印象中牛肉是贵点，但能贵到哪里去？就点500克吧。毕竟牛肉有饱腹感，我多吃点牛肉，少吃点其他菜。
我说：“我点一斤，500克。”
“好胃口”，他对我伸出一个大拇指。
“要几成熟？”
“就要熟透的。”
“没问题。”
随后，他又点了三道菜，名字都很奇怪，闻所未闻。
我忙说道：“别点那么多，恐怕吃不完。”
他笑笑说：“振哥，廉颇虽老，尚能饭，不必担心。”
我知道他在化用赵国大将廉颇的故事。赵国使者去廉颇家看望廉颇，调查廉颇的身体状况，廉颇当着使者的面吃了一斗米饭，十斤肉，披挂上马，表示自己依然可以上阵杀敌。
我俩多年没见，估计他的胃口依然很好。
随着年龄的增长，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就是人生两大乐事。
他边说话，边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服务员接过菜单，对我们说：“上菜需要时间，请两位先生稍等。苏先生，请问是否欣赏音乐？”
苏舟对她颔首示意，并点了两支曲子。
噢，到现在为止，我才明白坐在对面的那6个老外是酒店的乐队成员，而非来拍电影的演员。
音乐响起，旋律轻柔。
这首歌我很熟悉，虽然我是音乐盲，但我也知道这首曲子是《昨日重现》。
我喝着洋酒，听着乐曲，忽然感觉到自己心情舒畅了起来，脑海中都是一些看过的电影镜头：在高级餐厅吃着饭，听着乐曲。
眼前这一幕让我好像活在电影里，很不真实，就像把窗外的云抓到了手中。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舟不解，问道：“振哥，你笑什么呢？”
我把刚才的想法给他说了，最后，我说道：“没想到自己‘高雅’了一把。”
他说：“还得是你，性格直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很欣赏你这一点。”
得到了苏舟的欣赏，我心中不禁得意起来，我说：“莫非这就是江湖上所说的装逼？”
他忍住笑声，说道：“对，就是装逼。”
原来装逼就是吃饭之前先听乐曲。
我胡乱总结：原来这就是高级餐厅和普通餐厅的区别——普通餐厅用背景音乐，高级餐厅则是真人演奏音乐。
和老朋友聊天，不会感觉光阴飞逝，一会儿，菜就上来了，说实话，我只认识煎牛排。
承认自己无知，最显得人真诚，我说：“不瞒你说，我也吃过几顿西餐，不过我并不清楚拿刀叉的规矩，是左手拿刀还是右手拿刀？”
苏舟摇摇手，说道：“振哥，别客气，想怎么拿就怎么拿，怎么舒服怎么拿。”
我说：“万一别人笑话怎么办？”
“那就随他们去吧。开吃！”
苏舟并没有点牛肉，而是吃着其他菜。
我就不客气了，开始大口吃牛肉。
服务员把账单放在了桌边，我瞄了一眼，感觉自己眼花了，又看一遍：好家伙，4道菜，两例汤，共计29800。
我嚼着牛肉，马上食不下咽了。
“太贵了，我出一半钱。”我顾不得吃饭不能说话的礼节了。
“振哥，不要客气，您能来就是给我面子，说实话，我很高兴，也很感动。”
苏舟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说的话让人感觉很舒服，语言果然是一门艺术。
我说：“没想到我这份牛肉这么贵，竟然要14000！”
他说：“这种牛肉比较高级，280元10克。”
“你怎么不早说，否则的话，我就不点了。”
“振哥，这是哪里话，您放宽心，先吃饱，我还有事求您帮忙呢。”
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样也好，帮他做些事情，减轻我一些心理压力。我问：“咱们’你我’称呼，不用’您’了。什么事要找我帮忙？”
“好的。先吃饭，吃完饭再说事。”
“好，你卖了个关子。”我调侃道，“今天我也做一回李校长，吃吃‘金钻肥牛’。”
“哈哈哈，对，你也姓李，也可以是李校长。”
李校长这个梗来自于那年的暑假。李校长是一所私立学校的校长，他的学校人数众多，大概6000人，他喜欢到饭店吃火锅，每次都点最贵的‘金钻肥牛’。
记得一份‘金钻肥牛’要188元，过来吃饭的时候，李校长每次都会点6份‘金钻肥牛’，请朋友一起吃。当时是2008年，我们老家只不过是一个小县城，这样的消费对我来说是很奢侈的。
他说：“李校长还有一个爱好，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他人老心不老，喜欢吃点新鲜玩意。有一次，你请假了，那天中午他带着学校中层领导来饭店吃饭，点了一份红烧兔子。兔肉比较结实，他用筷子从兔腿上面撕肉，结果肉没下来，筷子却断了。他旁边的教务主任很有眼力劲，叫服务员端到厨房让厨师把肉撕开。
厨师们基本上下班了，剩下的值班人员也不知道遛哪去了。服务员就找我帮帮忙，说话间，她用胸顶了我一下，这个活儿就落在我头上了，三下五除二，我就把兔肉撕开了。”
“振哥，真有你的。”
“嘻嘻，黄静的奶子是真不小，一下就顶得我心神荡漾。”
食色性也，男人之间的话题总是会围着女人的身材打转。我忽然想起，苏舟不喜欢谈这些事情，我连忙转移话题，说道：“没想到十五年过去了，我竟然吃着论克卖的奢华牛排，惊喜无处不在啊！”
“你喜欢吃就好。”
“和你有一说一，我从来没吃过这么贵的菜，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请我，连这家餐厅的门我都不敢进来。”
苏舟笑笑，没说话。
吃完饭，苏舟顺手给了服务员500元小费。
这很符合他的性格，你对他好一分，他就回报你十分。
不过，今天是我和苏舟重逢的第一天，他这一系列举动，都令我吃惊，也让我很好奇。
他说：“今天刚好阴天，我们去楼下转转，去散一散。”
我当然同意，下楼过一条马路就是海边，我很少去海边游玩，正好趁这个机会放松一下。
不过下楼就要久一点，毕竟云端餐厅在450米的空中。
在电梯里，我问苏舟家在哪里？
他说：“天地之大，四海皆为家。”
“啊？你这么有钱竟然不买房子。”
“哈哈，有钱人就一定买房子吗？世界首富马斯克也没买房子，只是租房子住。”
“你该不会也是租房子住吗？”
“是的，我也是租房子。”
“那你现在住哪里？”
“现在我就住这里。”
“这里？”
“对，就是这里。”
他说他在这家酒店住2个月了，怪不得刚才的美女服务员认识他。
他猜到了我的心思，他说：“刚才那个服务员叫许素，她的微笑很有亲和力，所以只要碰到她服务，我就会给她小费。”
“你这种状态让我想到了鲁迅先生。”
“鲁迅先生？”
“对，鲁迅先生。用鲁迅先生的话说，‘你现在阔了’。”
“哈哈哈，说得好，我成长了，再也不是之前那个扭扭捏捏的高中生了”，他自我调侃：“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能把知识活学活用，学以致用是一种超能力。”
“是吗？我没这种感觉。”
“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想和你说说话，聊聊天。因为当年我很佩服你。”
“佩服我？”
“嗯，振哥，你反应很快，看了书、看了电影能讲出来，能和人打成一片，和人交流不紧张。”
“啊，那是过去，我现在可紧张了，比如说刚才吃饭我就紧张。”
“这不叫事，只不过是我比你多吃几次，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苏舟一直为我刚才的窘境开脱，这令我很感动。有钱人往往给人一种压迫感，即使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他的表情也会流露出对次于他的人的厌恶感，当面临这种压迫感的时候，普通人往往感到自卑。苏舟的低姿态让我感动，他为了照顾我的心情，把自己放得很低，我不清楚为什么。
我甚至产生了邪恶的想法：他对我这么好，可能就是先麻醉我，然后冒充我的亲人，把我弄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挖出我的器官，卖掉。想到这里，我心中有些不安。
我说：“我有个疑问。”
“你问。”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我又不上网，不用微信和qq。”
他说：“如果你想找一个人，哪怕他去了天涯海角，你也一定能找到。如果不想在见一个人，哪怕他从对面走过来，你们也只是擦肩而过，从此再无相逢。”
他的回答很诗意，这更引起了我的警惕，我当年遇到过传销团伙，他们的回答也很诗意。
我记得当时有一个大姐，是卖安利产品的，方式就是传销。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她天天给我“安利”安利产品。
有一次，我在饭店外面遇到她，存了她电话，她经常给我发消息，内容富有内涵和诗意，比如这句话“潮流是暂时的，趋势却是永恒的。”此外，她还经常打电话让我去参加安利产品发布会，最后我忽悠了她，她就放弃了发展我为下线的想法。
“你还是没说怎么找到的我。”
“我去过你家，问过你爸。”
那我就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