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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教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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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一名穿着藏蓝色长衫,戴着一顶秀才帽的老儒在知州府的大门前转悠。他走上前,敲了敲门。

    一名小厮打开门,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讶然问道:“你找谁?”

    陈最良清了清嗓子,拱了拱手,说:“我叫陈最良,是一名秀才,听说贵府正在寻找教书先生,特此自荐。不知杜知州能否赏脸见上一面?”随即递上拜帖。

    小厮回答说:“你等一会儿,我去通报一声。”说罢,小厮关上门,往院内走去。

    片刻之后,小厮重新打开门,对陈最良说:“家主有请。”随后领着陈最良走进知州府。

    这是前任知州居住的府邸,格局为三进的院落。进门是一个空阔的院子,后面便是一道拱门,拱门后有个小花园。东边是芳林苑,西边是雨兰苑,南边是华心苑。华心苑里面种了几棵高大的桂花树,到了秋天,金桂盛开,香气怡人。一条抄手游廊将芳林苑、雨兰苑、华心苑连接起来。游廊的柱子漆成红色,上面都是雕梁画栋。华心苑后面是后罩房,那是下人居住的地方。

    胡虏攻进扬州的时候,知州府也遭到了劫掠,一些雕梁画栋、飞檐翘角也被砸毁。杜宝搬进来后,只种植了些花木,没有进行修缮,因为他要省下银两,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陈最良一边走,一边滴溜溜地四处看。

    陈最良走进花厅,只见墙壁正中挂着杜氏家规,上面写着:第一条 完粮土以省催科;第二条 敦孝弟以重人伦;第三条 笃宗族以昭雍睦;第四条 重农桑以足衣食;第五条 隆学校以端士习;第六条 和乡党以息争讼;第七条 联保甲以弥盗贼;第八条 戒宰杀以全生灵;第九条 戒邪淫以正风化;第十条 禁烟赌以保身家。

    陈最良见杜宝坐在上座,便向他行礼参拜。

    杜宝对陈最良说:“夫子,快快请坐。”然后吩咐左右:“我和夫子在此清谈,其他人都退下吧,留下崔管家伺候就行了。”

    杜宝打量了一下陈最良,只见他留着白须,长衫有些褪色,腋窝处有几道补丁。杜宝和气地问道:“久闻夫子饱读诗书,敢问夫子尊年?祖上也是读书人么?”

    陈最良毕恭毕敬地回答说:“我快六十岁了,读书都读白了头。”

    杜宝又问:“夫子近来在做什么?还在教书吗?”

    陈最良答:“我家祖上行医,现在重操旧业。”

    杜宝感叹一声:“哦,原来是世代相传的大夫。敢问夫子还有其他特长吗?”

    陈最良佯装谦虚地回答:“略通四书五经、诸子百家。”

    杜宝微笑着说:“这个很有用哩。杜某有一女,自幼习字,读了不少书,敢请夫子为她讲解讲解。”

    陈最良故作谦虚地说:“这是我的荣幸,就怕做不来令千金的老师。”

    杜宝顺势说道:“夫子太谦虚了。那杜某就叫她出来拜见老师。”他随即吩咐下人:“去请小娘子出来。”

    闺房中,杜丽娘正在和春香下棋,听到召唤,便起身前往花厅,去拜见夫子。

    陈最良朝门外望去,只见一名穿着浅黄色裙子的年轻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他赞叹道:“令千金知书达礼,温婉端庄,杜知州教导得好啊!”

    杜宝笑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见此情景,杜丽娘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别扭,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为爹爹挣面子的工具,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好,于是她莞尔一笑。

    她缓缓走上前,向陈最良行了一个礼,说道:“学生不才,烦请夫子教导。”

    陈最良回答说:“令尊疼惜女儿,老朽看在令尊的一片爱心,来教导你,这真是老朽的荣幸啊。”

    杜丽娘心里觉得好笑,暗暗想道:不过是个巧言令色、阿谀奉承的秀才。但她面上不露声色,只是微微一笑。

    陈最良继续说:“敢问令千金读过哪些书?”

    杜宝答道:“《四书》都已经读过了,也可以背诵了,现在可以读些《五经》。《易经》嘛,讲的是阴阳学说,义理太深奥了;《尚书》讲的是政事,与女子不相干;《春秋》、《礼记》不全,略有残缺;而《诗经》开头便是讲后妃之德,又是四个字,读起来朗朗上口,而且是杜某的家传。那就学习《诗经》吧。其余书籍,杜某府中应有尽有,只可惜丽娘是个女儿家。”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随后嘱咐陈最良说:“夫子,小女想看什么书,尽管让她看。”

    陈最良向杜宝拱手道:“谨遵杜知州之命。”

    杜宝转头吩咐春香:“春香,要好好看着小娘子,让她用功读书。”而后,他看了陈最良一眼:“那么夫子,今日能否试授一课?”

    陈最良讪讪地回答说:“当然可以,只是……”

    杜宝心下明了,直快地说:“夫子放心,即便是试授的课程,杜某也会照常支付报酬。”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后上一次课,就结一次费用,夫子意下如何?”

    陈最良喜上眉梢地说:“承蒙杜知州抬爱,就按照杜知州的意思来办。”

    家丁便领着陈最良来到旁边的耳房。

    陈最良开始向杜丽娘讲授《诗经》中的《关雎》。他摇头晃脑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咽了咽口水,说道:“雎鸠是个鸟,关关是鸟的叫声。”

    春香不解,随口问道:“关关是什么样的声音?夫子能否学一学,演示一下?”

    陈最良用漠视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轻蔑地说:“女使没有资格提问。”

    听了这话,杜丽娘非常不满,但还是笑着说:“女使也是人,女使也可以提问。请夫子讲解一下。”

    陈最良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硬着头皮学着鸠叫了两声。

    杜丽娘和春香捂着耳嘴巴偷偷地笑。

    陈最良接着说:“此鸟喜欢幽静,在河之洲。”

    春香插嘴道:“哦,我知道了,意思是说,府里关着一只斑鸠鸟,这鸟呢喜欢幽静,可是被小娘子放走了,一飞飞到了姓何的知州家里,所以叫‘在河之洲’。”

    杜丽娘咬着嘴唇,忍住笑。

    陈最良板起面孔,怒斥道:“胡说八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兴的手法。”

    春香好奇地问:“什么是兴?”

    陈最良忍着怒火说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兴就是先说其他事物,由此引起所要吟咏的事物。这首诗先说雎鸠,是为了引出下文的窈窕淑女。意思是说,贤良美好的女子,君子应当好好地来追求她。”

    春香愈发不明白了,歪着脑袋问道:“为什么要好好地来追求她?”

    陈最良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心里暗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杜丽娘惊讶地说道:“原来这个逑字是追求的意思啊。”

    陈最良就坡下驴地说:“对,正是追求的意思。”

    听到这个回答,杜丽娘心下了然,心想:还秀才呢,水平不过尔尔。不知道为什么名气这么响,是自己吹出来的吧,一点真才实学都没有。她佯装好奇地问道:“那这跟后妃之德有什么关系呢?”

    陈最良一板一眼地说:“这首诗里表达的思想,特别是关于后妃的品德规范,就是用来更正天下万民、规范夫妇伦理的。”

    杜丽娘眨巴着眼睛问道:“为什么这样说呢?夫子,这首诗的哪些地方讲了后妃的品德规范呀?”

    春香顺着话头问:“对呀,对呀,这首诗不就是说君子追姑娘嘛,怎么跟后妃扯上关系啦?”

    陈最良被问了个倒噎气,良久才支支吾吾地解释说:“因为美丽贤淑的女子,是兼具体态之美和德行之善的女子,君子就应该娶这样的女子,作为自己的妻子。所以,女子只有做到了美丽贤良,才能嫁得出去。”

    闻言,杜丽娘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春香还是不明白:“娶就娶呗,跟后妃有什么关系呢?”

    陈最良涨红了脸,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呵斥道:“多嘴,不该问的不要问。”

    杜丽娘和春香互相看了一眼,忍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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