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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天子门前走麟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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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视同仁。

    听起来是件很一般的事,至少算不上太难,但这位老人却选择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

    赵漓眼中多了一丝讶然。

    他知道,这四个字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面对家世背景天上地下、修行天赋千差万别的受教者,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不掺杂先入之见的喜欢或讨厌,平等以对,的确配的上圣人称号。

    这个概括很真实,赵漓由衷感慨:“真了不起,他是位独一无二、耀眼夺目的人。”

    这是赵漓对圣人的看法与评价。

    不同于那些敬而生怯、怯而生畏、畏而远之的人,赵漓没有任何顶礼膜拜的情绪,更没有敬而远之的表情,只是这样,淡淡的抬头说出,仿若只是友人闲谈,平静给出自己对另一人的评价。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这是圣人说过最多的话。可现在的世界,显然不是这样的,许多人,并没有耀目闪烁的机会。”

    赵漓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是啊,普通人穷极一生,可能连一颗洗髓丹的钱都赚不到,该如何踏入修行?

    洗髓尚且困难,更别说获得功法道藏了,天下诸门诸派皆对修行之道、剑招阵法视若珍宝,除非天赋异禀,有几人愿意纳外人入宗门?除却圣人,有谁愿意大开院门,传道天下?

    念及此,赵漓心中对圣人又多几分赞佩。

    老人见出赵漓敬佩之情,露出满意的笑。

    ……

    敲钟音骤停,只余最后几道钟声悠长回荡。

    八时半刻。

    御夫执辔策轻摇,麟马鼻息重重噗响一声,迈动黑如墨漆的蹄,哒哒哒落在石砖上,鸾和同鸣,高贵尽显。

    大辇没有像来时那样御空而行,而是不疾不徐行在皇宫御道之上。

    赵漓感到有些奇怪。

    难道这是礼节需要?

    老人挥了挥灰布衣袖,如秋风吹落叶,车辇两侧,窗幔被无形之手推叠横木一侧,窗外光明袭来,柔亮明媚,打在赵漓身上,留下斜菱形光块,辇内清晰可见。

    赵漓瞬间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太张扬了些。”

    “本该如此。”

    “怕是容易死。”

    “也更容易活。”

    虽然这样抛头露面、堂而皇之,让他觉得不太合适,或者说有几分拘谨。

    但赵漓想了想,觉得老人说的不无道理,也就无所谓了。

    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想保他的人也有许多。这样告诉天下人,他要去离丘,无疑是将牌明置:告诉世人,我就在那里。

    想杀他的人自然百般探知,知道了他的行踪,不会放过这次绝好机会。想救他的人当然也会跟随他的脚步,或正或暗守护,不会让他殒命离丘。

    索性在暗地勾心斗角地谋划,还不如将一切明告天下,也省去不少麻烦。

    容易死,因而也容易活。

    ……

    麟马就这样慢步驶过御道。

    前方是青龙门。

    赵漓看着红墙碧瓦,万分气派的高墙,墙上仍存有箭镞留下的密集痕迹,一处处或大或小的坑点清楚可见,没有被红漆彻底掩住,反而显得愈发显眼和格格不入。

    尤其此刻,在初生阳光照耀下,一眼可见。

    二十三年前这里经历过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这片天空曾被怎样的诡谲乌云覆盖?

    不论乌云如何密布,风雨早该散去才对,为何没有修复呢?

    任何人都很难相信,青龙门一事是建王独自为之,毕竟最终得益者并不是他。但人们总是或者说不得不这样说服自己,以尽可能地心安理得,在心中构建起当今梁帝的伟大形象。

    他们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这面墙:你看,梁帝仍保留着这面见证历史的红墙,行端影正,问心无愧,怎么可能是事件的幕后谋划者?

    简单一面宫墙,修缮到平滑如初并不是难事,甚至推倒重建也在情理之中:新的帝王即位自然代表着旧时代的终结,外在的翻整是他们一贯善用的方式和表现,也许会有旧派不喜,但他们有何正当理由阻止?

    赵漓思绪纷飞,愈发觉得二十三年前,那日青龙门之事,绝非表面上或者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简单。

    就像这或深或浅、有长有短的箭痕刀迹,从不同角度看到的都不尽相同。那样一件从预谋、准备、施行、收尾都万般变数的事,站在不同位置,看到的必然更为复杂。

    赵漓收回思绪,闭目养神。

    但他很快就感受到燥热与喧嚣。

    秋分已过多日,气温该愈来愈凉才对,何况太阳才初初悬挂,怎么都不该这般热闷。

    赵漓无可奈何睁开眼睛。

    实际上,天地之间,一片安静,连路人低语都是掩在口边,细弱蚊蝇。

    车驾已经出了宫门,来到了凤凰长街,按理说麟马远行,该凌空而行才对,就算行陆路,也离丘在梁国东方,该走东门才是,为何还绕一圈,出西门呢?

    赵漓看着对窗外,一个个身形缓慢掠过、短短续续,有修行者,也有普通人,人们站在路边,表情各异。

    在或善或憎眼神中,一种几乎震耳欲聋的沉默与惊讶,笼罩此间,诡异浓烈。

    赵漓默然,原来喧闹来自这里,来自驻足者的眼神,原来气温的骤升源于这里,源于道边站满的人群。

    赵漓感到有些不舒服,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他知道,在他看不到的身后,有同样的炙热的眼神正盯着自己,似乎有蚂蚁在身上爬,让他刺痒异常,有些难受,可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他实在不好意思当众挠触。

    而且,他也知道,并没有蚂蚁,那是他因紧张而流的汗。

    他只好挺直腰背,坐的更加端正,目光紧紧盯着对窗的横木,一动不敢再动,仿佛一尊雕塑。

    虽有几分拘束之态,但这种端正威严姿态,倒真像皇家贵族一般。

    压抑无声,沉闷气氛,最终彻底爆发。

    人们的议论声再无掩饰,如冲破最后一道堤口的洪水,彻底肆虐,无束制冲打向黑辇。

    因为车马来到了一气派高门前,恰恰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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