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她也会去
今年太和宴比任何一次都要乏味。
太和宴本是天下才俊、修行天下讨论诸般大事、议论朝政、各陈己见、选任将才的盛宴，是几乎可以无所顾忌、畅所欲言之会。
可是，像以往历届那样的，热闹而激烈的关于朝堂、战地、经济等各方面的大讨论并未出现，今日的宴席竟真的只是一场宴席，只是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不知是由于赵漓的主张太过惊人，还是赵长风的出现令众人倍感不解、小心翼翼，这场宴席早早便草草结束，离开太和殿的相熟之人才开始附在耳边窃窃私议。
赵漓让王山君先行回去。
赵吉向赵长风行礼后，亦离去。
诸人散席离场后，只余下赵成，直截躺下，呼呼大睡起来。
白知靖站在殿外，离夜光石最远处较昏沉夜色中，木柱上悬挂的白光只能点亮白知靖一边坚毅脸孔、一半挺拔身姿，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直到与殿窗相连，没入黑暗。
面目有些粗糙，身影有些孤单。
赵漓走近，手撑放在栏杆之上。
“我很想杀了你，自十七年前我得知这纸婚约时，自那日清儿降生、凤凰栖于白家时，我就知道，会有许多个‘你’成为清儿的阻碍与枷锁，我就在想如何杀你。”
赵漓望着夜色，平静问道:“何必如此决绝。”
白知靖肩膀耸动，露出似乎是自嘲的笑:“何必呢？父亲想以她婚约为注，朝廷、宗门想她担起未来领袖七国之责，皇室想以她稳定赵氏皇权。可曾有人考虑过她的意愿想法？”
赵漓盯着白知靖，夜色中半面光明的面孔，认真说道:“看来，你真的是个好父亲。”
白知靖说道:“你可差点死在我手中，你还觉得，我是好父亲？”
赵漓说道:“因此，对我而言，你不是个好人。”
白知靖哈哈一笑，意外爽朗:“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更有趣，也更莽撞。或者说……这不是鲁莽，是散漫自由，这是清儿最想要的。”
赵漓拿出那张婚书，递给白知靖。心平气和说道:“既然我这么有趣，以后还是不要杀我了。”
白知靖转过身，正身被光明铺满，窗上影子也转动变幻。
他问道:“为什么？”
赵漓所做的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不被理解，白知靖也不例外，他不明白，为何这少年愿意舍弃白家凤凰这样的筹码，直面建王。
他一直想的都是将那些不惜代价、妄图以婚约连接女儿的人驱离，可是眼前这少年，却真的对婚约平常以对，主动拒绝，这让白知靖心中莫名生出异样的情绪。
似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
“因为，我不喜欢。”
这是富有个人色彩的回答，带着强烈的主观性。
每一个问题都或许有一个或多个令人相信的答案，就像酒店每间房至少有一张房卡能打开房门，这个回答可以说是酒店中的万能房卡，是每一次面对类似疑义都能做答案的万能回答。
即使你是国公王家、是凤凰圣女、是数百年星辰榜第二的天骄，或许你倾国倾城、一笑百媚、艳色绝世，可是，我不喜欢。
即使有婚约在手，即使有白老国公助推认可，可是，我不喜欢，那就不做。
他要做的很简单，自初至洛都，第二天就做过了:他违背师命，退回婚事。
而他现在要做的，同样是那时做过的事，只不过换了一位对象而已。
白知靖盯着婚书上的饰纹，微微怔神，有些不甘心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白知靖苦笑一声:“你和清儿真的好像。”
赵漓说道:“大概，是我们都不愿意做那只笼中雀、做那些人物手中的棋子，都不愿意苟且。”
白知靖没有接过婚书。
紧盯赵漓乌黑深邃眼眸。
“所以呢？你这样做，只是为告诉他们你有自己的态度，不愿偷安？”白知靖盯着赵漓明亮双眸，说道:“我现在很是好奇，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道，今晚你就是在找死。”
白知靖不理解，就算你是当年太子后人，就算你拿着那帝王剑，又如何斗得过、掀的动这安定天下？
若没有突如其来的赵长风，你只怕早就化为一摊肉泥，或是成为洛河上夜色里的一具死尸，随洛水漂出洛都了。
你做这又有何意义？
梁帝与建王都未斩尽杀绝，你将就忍耐过完一生有何不可？
难道只为要一个口中的“公平正义”，只为那荒诞不经的“真相”二字？
起初，他担心赵漓会直接将婚书示告天下，以为庇护。
后来他与赵漓初会于太华山，当时只觉少年异于常人，却并未将其退回婚事之言当真，以为少年他在为可笑尊严做虚伪伪装，是在说谎，女儿被称当代七国第一美人，地位身份无可比拟，怎会有人不心动？
直到今夜，少年无言收起那纸婚约，白知靖才相信，他真的对此默不在乎，仿佛置身事外。
他第一次惊诧发现:他真的看不透赵漓。
看不透，所以奇怪，这只是位与自己女儿同岁的少年啊？
可不知为何，白知靖从他身上，似乎总能感受到朝气蓬勃、老气横秋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
这或许是一个内心坚定强大到忽视一切的人，很傻很执着。
很坦荡，很有意思，很君子，白知靖突然就不想杀他了。
人妻猎手赵漓见白知靖陷入沉思，等了许久，才浅笑说道:“不是正合你意？”
白知靖眼眸复归清明，接过婚书打开。
从出漓山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有人打开婚书，是它首次全部展露面目。
他盯着花纹铺满的红纸，红纸墨书，黑字楷体，一字一句地看，最终目光停在那证婚人三个字和那印章上，双手不住颤抖，面目眼神中是藏不住的诧异。
怔神半天，白知靖才说道:“我忽然觉得你活着也不错。”
“……”
白知靖突兀问道:“你会去离丘圣林吗？”
赵漓坦言:“若我没死，自然会去。”
白知靖又望向远处，黑暗中几座高大宫殿，飞檐高翘。
最后说道:“她，也会去。你们不该见一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