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极好的人
洗过脸，简单吃过午饭，赵漓又打来一盆水，开始今日的工作。
既然说过要搬出去，那一定要做到。他不是个拖延症患者，更习惯于今日事今日毕。
将抹布放于水中，拧转几圈，开始擦起桌子、椅凳。
亲力亲为的一切让他感觉真实活着。
总共也没住几天，方桌算不上脏，之前应是有人擦过，地板上有几片零星叶片和泥土，断断续续延至床前，是昨夜残留，自己竟不知不觉睡在了竹林，又是谁将自己移进屋内呢？
赵漓又开始拖地板上的尘泥枯叶，直到洁净如初，打扫的过程一共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应是有人定期打扫，自己住的日子不长，也极少在房间走动，打扫起来并不费力，用不了多长时间。
所以在这时间内，他也打包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与配剑一起，放在屋门内侧。
自觉妥当之后，赵漓拿起行李、旧剑，合上扇门。
石桌旁，老人已等待良久。
赵漓缓步走近，行礼静立。
老者笑若春风，转瞬即逝，示意少年坐下，开口说道:“收拾的这般齐备，要去哪里？”
赵漓报之一笑，说道:“多谢国公关心。晚辈近几日翻来覆去，实在难眠，难以承受，便寻思换一住处。”
白翦指着白洛青房屋，说道:
“嗯，那这一间如何，月儿丫头每日都会打扫，不比你那间差，虽只有一墙之隔，但更少喧哗，多几分幽静。况且，你们夫妻二人早晚要住在一起。”
中年剑客眉角抽了抽，无语望天。赵漓也被老人搞得猝不及防，想要吐血，一丝不苟说道:
“国公抬爱，小子凡人一个，享不起这般玩笑。”
王翦说道:“你可不是什么凡人，你师父可不会收一个普通人做弟子。这也不是在拿你消遣，长辈订下的事，如何能轻易更改呢？”
老人伸手入怀，取出婚书，一如那日，推回少年座前。
“你若不收下，我只好拿去给天下人看，我做不成你的媒人，看看天下人可做得？到那时，你和她便再无回旋余地了。”
“天下人可太久没看到过那样的佳话了，你该知道，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言，说我要做这个时代的司马谊，我腻烦那副谋算模样，但我并不介怀成为世人口中的他。”
“洛都修行者众多，又是梁国颜面，你近日也声明大显，那些人做事有规有界，自然不敢太过放肆，可你总归还是小心些的好。”
王翦今日的话格外多，又自相矛盾冲突，像是垂暮老人知晓天命，大限将至，做着最后的遗嘱与托付，意识模糊，却谆谆恳恳。
赵漓不明白老人缘何说这些，又为何总是对自己如此关切，不遗余力推动这场吃亏的婚事。他可不认为这是故旧交情可以决定的事。
“我能问问，那些人究竟是谁吗？”赵漓开口问道。
“或许是一个，或许是许多，你师父为告诉我，所以，我也不确定。”
老人艰难起身，对中年剑客说道:“以后你便跟着他吧，他外出时，也要好好跟着。”
中年点头应诺。
老人做出了决定，无可更改，像棋盘对弈，输赢只会在遥远未来见晓。
他要做的，只是服从老人的命令。
老人佝偻蹒跚，身躯老态尽显，连下石阶都异常困难。这位曾随王忠玄冲阵在前，又在他消失后，撑起梁国北境防守、抵御一次次北蛮攻势的逍遥境修者，终归抵不过岁月，逃不过衰老就木。
老人背对少年，声音穿过单衣与罩衫，传入少年耳边。
“我对不起清儿，可我对得起你。你只需记住，我不会害你，任何时候都不会……清儿太过天真，不精算计，若哪日她遇到危险，你又恰好有机会，希望你能帮帮她。”
赵漓看着老人沉重背影，心中微酸。说道:“好。若是遇见，我答应你，尽力护她周全。不过，她既痴心大道，我劝她离开，或许也属上策。”
“随你了，我毕竟命令不了你。我亏欠她的，你将来替我还一些吧。”
……
中年男子看着老人踉跄步伐，再难克制，疾步向前，馋住摇摇欲倒的老人，一如当年，意气奋发的将军牵着六岁孩童的手，走出那座充斥鲜血与哭声的城，他永远记得，那日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白秀，有了一个义父，名白翦。
那日，他流下泪，因为恐惧，今日，他流下泪，因为悲痛。
老人轻挥手，不带走任何一缕花香。
少年目睹老人离去，久久不能释怀。
他最初以为，老人是为了寻得师父帮助，才厚待自己，现在，少年以为，老人真是因为与旧人的情谊，才决心趟这趟浑水。
当年迫害师兄父母的人究竟是谁？竟然连堂堂镇国公都为之担忧，他可以肯定，事情绝不会像师父说的那么简单。
那么，真相会是什么呢？自己还要不要继续下去？赵漓紧紧握住手中的剑，他拿剑的姿势有些别扭，几乎与地面垂直，似是生怕剑滑落出鞘一般。
不多时，中年男子回到竹园，站在赵漓身边。
“去住处。”中年模样男人惜字如金。
“好。”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两个沉默安静的人一起，走在早已熟悉的小道，却仿佛初见，重复观赏那些看到厌烦的景物。
打破尴尬氛围的是中年剑客。
“家主，是世上极好的人。”
发生在剑客身上的血泪过往，赵漓并不知道，但还是点头认同，可以看出，自己身旁并行的，是个执着的人，这样说，会有他的原因，也有他的证据。
“嗯。”这算是赵漓的认同。
“家主，是世上最好的人。”
赵漓一脸黑线，我礼貌回应一下，你还得寸进尺了？你喜欢说，那就一直说下去！
每隔两三息，剑客便重复话语，赵漓这才发现，公府如此之大，这短短一程像走不完一般……
“嗯，国公是极好的人。”赵漓说道。
“是最好的人。”
“好好好！是最好的人。”
“那你要听他的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