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询问
舒然快步走上楼,看到二楼拐角处,周时盈和精瘦的老太太对峙场面,影响走路的铁盆被安置到一边,盆边有点水渍,只剩几缕白烟,显然是被刚浇灭不久。
二楼住户站在自家门口看热闹,没人上前劝阻。
舒然忍不住叹了口气,上前喊了一声:“时盈姐。”
周时盈之前说会来找她,但她没放在心上。
昏暗的过道里,舒然站在周时盈身前,对凶煞老太太说:“婆婆,东西放这确实耽误我们走路了。”
“你们吃商品粮的就是事多,这耽误谁走路了,跨过去不就好了,我女儿生完孩子,熏熏艾怎么了,放这帮你们一块驱邪,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舒然没有退让,淡淡道:“耽误我走路了,要熏艾放你自家门口。”
因为自己一时赌气,让舒然跟邻居发生冲突,周时盈有些不好意思,抱着舒然的胳膊说:“算了,是我的问题,我们进屋吧。”
舒然隔壁邻居也走过来调解,“孟婶,我听你家孙子哭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孟老太太推开她,不依不饶地叉腰指着舒然骂着俚语,旁边的人都听不懂,但感觉像是脏话。
她谩骂的时候,舒弈和席策远上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这场面,也能猜出来七七八八。
席策远来到舒然旁边,面无表情看着老太太。
被他冷厉的神情吓到,老太太嚣张的气焰被一下浇灭,拍着两侧的大腿哭喊说:“你们故意欺负我小老太太是不是,都来看看啊,城里人就这素质。”
舒弈噗嗤一声笑出来,手搭在席策远肩上,懒懒说道:“这谁家老太太啊,真有素质,不给发个‘五好家庭标兵’都说不过去。”
“五好家庭”是说指满足工作劳动好;执法守纪好;家庭邻里相处好;生育教育子女好;文明礼貌好五个条件的家庭。
全市每年都会评选出一定数量的五好家庭,不仅可以上报纸,还能领相应的奖励。
如今快到年底,各个街道的“五好家庭”名单正在往上递报,市里的评选如火如荼,没有哪个家庭不想争取这份荣誉。
孟老太太从乡下来,虽然不理解“五好家庭标兵”是什么,但听得出舒弈话里的嘲讽,顿时就不高兴了,张口又要说话。
一个中年男人匆忙跑过来拦住她,忙舒然等人解释,“对不住啊,老人家刚来,还没习惯这里的生活。”
说完拿上铁盆把老太太拽走,“妈,咱们回家熏去,丽丽跟孩子都在等你呢。”
其他住户都不约而同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隔壁夫妻跟舒然进屋喝了两杯茶,跟他们聊了两句。
“刚才那是锅炉房吴钢跟他丈母娘,吴钢媳妇生了个儿子,她爸妈专程从老家来照顾她的。
前两天你们不在家不知道,老太太刚来的时候就跟对面的人家因为煤炭吵架,吴钢也不在家,他媳妇也不出来拦着。
老太太吵不赢就坐地上撒泼打滚,咱们这层的住户都怕起冲突丢脸,都避着那老太太呢。”
周时盈听完有些无语,但她毕竟不是这里的住户,不好说些什么。
等这邻居一走,周时盈立马跟舒然道歉解释:
“抱歉,给你们惹麻烦了,我上楼的时候差点一脚踩到那个盆里,刚挪完位置,她就冲过来骂我,非说我把她盆里的火灭了,我气不过,就跟她争执起来了。”
舒然摇摇头,给她倒了杯水,“没事,应该是楼里其他住户灭的火,不怪你。”
一栋楼住这么多人,总有其他人觉得呛,悄悄把火灭了,周时盈正巧倒霉赶上。
舒然问:“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周时盈在用余光瞟舒弈,走神没听到她的话。
舒然顺着她的目光,歪头看向舒弈,他抱着手倚着窗台跟席策远说话,脸上带着隐隐笑意,看着有一点帅。
她轻咳两声,将周时盈唤回神。
周时盈脸上没出现被抓包的羞涩,“你刚才说什么?”
舒然好像知道周时盈某些隐秘的心思,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好一会她才缓过劲来,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按理说,季昀铮和苏媛媛的事情比较棘手,周时盈应该没时间来找她扯闲才对,难不成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不方便,咱们下去说吧,顺便逛一逛。”
舒然点点头,后仰对席策远两人说了句:“我们出去走走,待会回来。”
机械厂家属院舒然搬来没多久,玩的地方知道的不多,带着周时盈从侧门直走到后街公园。
虽是晚上,公园里还聚着许多年轻人。
周时盈坐在路灯下面的长凳上,咬着雪糕说:“你们厂配套的基础设施建设真不错,我都想来上班了。”
舒然悠悠说道:“要论这个的话,钢厂的更好,福利待遇也好。”
“说认真的,你哥喜欢什么类型的,或者说他相过亲吗?比较偏向哪种?”
“不知道,没相过。”
周时盈有些惊讶的说:“不会吧,你都结婚了,你哥还没相过?”
“他才22,没相过也正常吧。”舒然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向天上繁多的星星,凉风吹过,她拢紧身上的外套。
“你为什么这么早结婚?”
舒然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感觉到了,就结婚了。”
“那我也很喜欢你哥,能当你嫂子吗?”周时盈歪头看着她,朝她轻轻眨了眨眼睛。
舒然哽住,欲言又止,最后憋出来一句:“我以朋友的角度祝你成功。”
周时盈笑出声来,惹得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
“你找我只为了这个吗?”
“不是,是苏媛媛,她伙同别人骗钱被抓了,这次可能要入狱,我提前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舒然不解的问:“我有什么好准备的。”
“她在派出所里反复提到你,公安应该会来找你。”周时盈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周时盈的哥哥在派出所里有熟人,她磨了好一阵才得到这些消息,想提前来告诉舒然,却发现舒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舒然微微一笑,“找我也正常,我认识受骗的人。”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行。”
周时盈抱住舒然的手,笑呵呵的说:“可我想让你哥送我去招待所。”
“好吧。”
看着舒弈跟周时盈开门离开,舒然抱着新床单不放心的交代道:“哥,你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舒弈背对着她挥挥手,“知道。”
两人走后,舒然吸了吸鼻子,跟席策远说:“我有种把羊送虎口的感觉。”
“谁是羊。”席策远拿过她怀里的枕头,套入枕套。
“我哥。”
席策远抬眼,狭长眸中漾出些许笑意,把枕头放好,拉着她走到橱柜前,拿出装着红糖姜末的罐子,给她冲了一杯驱寒的糖水。
舒然抿了两口,立马皱起眉头,忍着辣味慢吞吞喝完后,喝了半杯清水,然后马上跑去洗漱。
刷牙的时候,听到门响,舒然吐掉牙膏泡沫,探出头来,故意说:“小羊回来啦。”
舒弈白了她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
临睡前,舒然躺在席策远怀里,迷迷糊糊的问:“时盈姐想当我嫂子,你觉得这事有可能吗?”
席策远手指在她发丝间穿梭,轻声说了句没有。
“为什么?”
“你不喜欢她。”
舒然睁开眼,打个哈欠,眸中盈着朦胧水意,含糊地说,“我喜欢她的,只是不喜欢她当我嫂子,可能我还没准备好。”
“嗯。”
“我这样不好,下次得注意,不能影响我哥的选择,你要提醒我。”
“好,快睡吧。”
舒然微微起身,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清甜的吻,“晚安。”
两人相拥着渡过一个宁静的夜晚。
次日,舒然脑袋晕晕沉沉,还是感冒了,嗓子干涩,鼻子紧塞,只能靠嘴呼吸。
她无精打采的坐在饭桌前,恹恹吃着碗里的豆腐脑。
舒弈要摸她额头,她甩头。
席策远:“没烧。”
“不舒服的话请假休息。”
舒然拒绝,“不用,我可以。”她在销售科的每一天都很充实,不想放过学习的机会。
“行吧,要是发烧赶紧去医院。”
销售办的人看出来舒然身体状态不好,也没让她去各个办公室跑腿。席策远中间门上来了两趟,第二次刚巧赶上公安来找舒然,他请假一起跟去。
派出所中,舒然坐在询问室里,两名民警坐在她对面,其中女民警安抚她:
“不用紧张,我们就是来跟你了解一些情况,你实话实说就行。”
苏媛媛在派出所拒不承认跟骗钱的人认识,但民警根据另一名同伙的口供,找到她说谎的线索,她改口说是舒然让她这么做的。
舒然闷声应下。
“你跟苏媛媛的什么关系?”
“同事。”
“苏媛媛说你们是发小。”
舒然揉了揉鼻子,“以前是,但发生过矛盾,从那以后就是普通的大院邻居。”
“什么矛盾?”
“我跟另一个女孩吵架,她替那个女孩说话,我就跟他们绝交了。”
听着她孩子气的发言,两位民警笑了一下。
舒然茫然的看着他们,清澈眼里一片单纯无邪。
他们收敛笑意,继续问道:“那个女生叫什么,你觉得苏媛媛和她的关系怎么样?”
“关蓉蓉,她们关系应该挺差的,她之前说苏媛媛骗了她钱,来厂里闹过事。”
“事后你有报复过她们吗?”
舒然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没有啊,吵个架没必要报复吧。”
男民警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可苏媛媛说,你威胁过她,逼迫她报复关蓉蓉。”
舒然想了想,问:“苏媛媛说,是我逼她去骗关蓉蓉的钱吗?”
“现在是我们询问你。”
“我没有,我工资虽然不高,但我家里人都是职工,他们每个月都会补贴我,与其冒风险从别人那骗钱,不如回家跟我爸妈哥哥撒娇。”
她长得好看,认真想一件事,眉头微微蹙起,看上去十分真诚,不知不觉中增加了可信度。
“你可能不为钱,是想争口气。”
舒然摇摇头,“我跟关蓉蓉的关系事后缓和了,她下乡之后,我们还一直写信联系呢。”
“昨天我们带走苏媛媛时,她为什么要跟你说话,你又为什么打她。”
舒然叹了口气,“我知道她骗关蓉蓉钱,说她迟早遭报应,你们去找她的时候,她认为我做了什么吧。”
说完她弯起眼睛,骄傲的说:“我的嘴还挺灵验,她果然遭报应了。”
一番询问下来,舒然全程自然,没有任何躲闪心虚的表现,回答思路算不上清晰,但也有理有据。
派出所的民警没发现问题,让舒然在笔录上签上字就让她走了。
走前,女民警跟舒然握了握手,“感谢你配合。”
“应该的。”
“你体温有点高,是不舒服吗?”
舒然吸了吸鼻子,嗡里嗡气的答道:“嗯,感冒了,可能有点低烧。”
席策远在外间门坐着,看到她出来,第一时间摸了摸她的额头。
这番举措让男民警心中的怀疑彻底落地,拿着笔录转身走了。
走出派出所,凉爽的秋风吹在舒然身上,她清明头脑中的紧绷神经开始松懈,眼眶不自觉干涩发热,头脑一阵阵发昏,牙齿轻微打颤。
刚才在禁闭的询问室里,她没有说谎,但还是紧张。
“你在这我去推车,去趟医院再送你回家休息。”席策远脱掉灰蓝工服,套在她身上。
舒然抓住他的手,故作无事的说:“我跟你一块去推车。”
“好。”
舒然到医院量完,确实是低烧,医生开了点药,其中有两片退烧药嘱咐她高烧的时候,回家多喝点水,好好休息。
安顿完舒然,席策远在她的催促下回到机械厂,帮她跟严梅请了一天假后回到车间门继续工作。
舒然在家吃完药,狂灌几杯热水,窝在床上睡觉。
她喝了太多水,有些睡不着了,准备起来上个厕所,忽然听到窸窣作响的声音。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然后猛地打开门,看到孟家老太太站在她家堆放蜂窝煤的箱子旁,她手里拿着烧火钳,俯身透过缝隙敲捣煤块,箱子上还放着一个瓷盆。
地上摊着一片水渍,看着像是从煤箱里流出来的。
这算是报复吗?
她突然开门,将孟老太太吓了一跳,慌乱地退了半步,重重跌坐在那摊水上,疼的她坐地上直哀嚎,把楼层里其他在家的住户引了出来,半开着门悄悄看着。
舒然一手拢着衣服,一手扶着门把手,歪头看向孟老太太,明知故问道:“婆婆,你弄我们家煤块干嘛?”
孟老太太眼神躲闪,一脸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却没能站起来,“我的腰。”
她的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来,意思要人扶她起来。
“咳咳。”舒然捂着嘴咳了两声,打算走出来,看到对门端着锅的婶子朝她疯狂摇头使眼色,意思别扶。
“婶子,我生病没力气,拉不起来你,你家里还有人吗?我帮你去叫。”
舒然她脸色苍白,声音沙哑,一副十足的病态。
孟老太太见状,扯着嗓子喊:“老孟,老孟。”她声音尖利,过道中响起回声。
走廊最后一户,一个穿的厚实的女人走出来,伸着脖子往这边看,“妈,怎么了?”
走廊尽头有个窗户,窗户不大,透进来的光有限,女人看不清前面的情况,
听到女儿的声音,孟老太太忙说:“你回去,叫你爸过来。”
舒然在心里感慨,这老太太别的不说,对自己女儿挺好的,知道刚生完孩子不能见风。
十多分钟后,一个老头不情不愿走出来,看到孟老太太的惨状后,在走廊上,冲着只看不动的人呵斥道:
“都是邻居,老太太摔倒,你们就这么看着,怎么不知道帮把手?”说完一把拉起老伴。
精瘦的孟老太太没站稳,又坐了下去,这一次,她脸色煞白,疼到嚎不出来。
她头次摔跤只是闪过腰,这次摔到尾椎骨,她呼吸急促,一脸痛苦的说:“去卫生所,快送我去卫生所。”
“这位大爷,你还是赶紧带婆婆去附近卫生所看看吧,别摔出毛病来了。”
孟老头开始不以为然,直至看到老伴脸上豆大的汗,才发觉真摔出事了,忙丢下她,跑回家找女儿,“丽丽,你妈出事了,你赶紧去厂里找吴钢。”
孟丽知道后,让她爸去厂里找吴钢,她忍着疼走出来,央求邻居帮忙把孟老太太送去医院。
不过现在是上班的时间点,在家里的不是老人就是女人,要不然就是孩子,大多数人都没多余精力帮她把老太太送去卫生所。
有余力的怕给自家惹麻烦不愿帮忙。
孟丽怀里的孩子哭的可怜,加上孟老太太的痛哼,场面乱作一团。
舒然想着她要照顾孩子不容易,搬了个凳子让她坐下。
等吴钢回来后,跟孟老头把老太太抬上三轮车,匆忙赶去医院。
他们走后,走廊上勉强恢复平静,孟丽把凳子还给舒然谢了两句,余光看到地上的一滩刚流出来的水说:“门口不能有这么多水的,地滑老人孩子容易摔跤。”
这意思是要把孟老太太摔倒的责任怪在舒然家。
舒然笑了笑,指了指地上的烧火钳和煤箱上的瓷盆,“你看看,这东西是你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