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二两银
“范大婶她……杀人了……”
刑昭昭觉得自己像要被秋日处斩的犯人,刀斧手的大刀一直悬在头顶要落不落,她满心恐惧,既怕它落下,又怕它不落下。
这一刻所有的恐惧都随着赵龙的话有了结果,她无声的跌坐到地上,“范大婶杀了范成。”
是她给了范大婶勇气,她只是想范大婶勇敢,并不是想让范大婶送死。
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松开了那块“浮木”,像一朵凋零的花,软软的自枝头跌落,泪水自掩面的指缝流出,她呜呜咽咽道:“是我害了她。”
紧握鲍奇羽右臂的手指突然松开,他还没从听到赵龙话语的惊讶中回过神,只是凭借着身体的感知,扭头望向松开自己跌坐在地上哭泣的少女。
泥土染脏了浅碧色的衣裙,单薄的肩膀颤抖如风中的落花惹人怜惜,这个想法刚涌入脑中,就立即被自己否定。
可这世上哪里有绿色的花?
最后还是赵龙的声音打断他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和刑昭昭悲戚的哭声。
“死的人不是范成。”
刑昭昭与鲍奇羽同时鄂然的望向赵龙,他似无所觉一般,继续着自己平稳的语调,“死的是个叫孟金山的老无赖,范成只是被刺瞎了一只眼睛。”
饶是鲍奇羽聪明,也搞不清现在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大婶什么也不肯说,范成嚷嚷着自己撞破了范大婶与孟金山的奸情,才被恼羞成怒的范大婶杀人灭口,幸好他身手敏捷才躲过一劫只伤了一只眼睛。”
“这……怎么可能?”这番鬼话谁会信。
“孟金山的确是衣衫不整的死在了范大婶的床上。”赵龙丝毫没有顾忌刑昭昭这个小姑娘在,如在公堂之上一般陈述着他知道的事实。
“到底怎么回事?”鲍奇羽难以理解,不由看向刑昭昭,她已经停止了哭泣,扬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怔怔不知在想什么,与他的眼神相遇,刑昭昭抬手抹掉脸上的泪,“大人,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范大娘?”
“现在还不能。”鲍奇羽余光看见膳房里一心二用的众人,弯腰将她半扶半拉起来,“我先去衙门看看,等我回来再告诉你情况。”
“范大娘一定是被冤枉的。”她眼底还有泪,要掉不掉的蓄在眼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却动也不敢动,就怕一动眼泪掉下来。
“她若是无罪谁也不能冤枉她。”他抑制住想要将她眼泪拭去的冲动,既像是安慰,又像是保证道。
刑昭昭表面镇静,其实脑子里乱糟糟似一锅煮沸的粥,她不知道以她的身份去见范大婶是否适合,听见鲍奇羽拒绝也没再表示什么,只是安静的点点头。
“先别跟不相干的人说。”留下这一句他转身欲走,结果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和小雨她们说说倒是无妨。”
刑昭昭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再一次擦拭了一下眼角,这才低头进了膳房。
有好奇之人忍不住问她:“昭昭,你怎么了?”
她没有理会,低着头慢慢走进厨房。
时节早已立秋,可天气仍旧灼热难挡,厨房更是又焖又热。
刑昭昭寻了一个角落倚墙坐下,后背贴着坚硬的墙壁,她假装自己还有依靠。
墙壁的温度倒是比空气低,丝丝凉意顺着背脊蔓延到心中,无声无息的浇熄了她脑中的那锅沸粥,她终于能想一想范大婶的事情。
范大婶杀了一个叫孟金山的老无赖,然后刺瞎了自家夫君的一只眼睛。
范大婶为什么要杀死叫孟金山的老无赖?又为什么要刺瞎自家夫君的一只眼睛呢?
范大婶是先杀死孟金山的老无赖?还是先刺瞎自家夫君的一只眼睛呢?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盘旋,依稀又要煮沸她脑子里的那锅粥,她好想去问问范大婶,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是不是因为她的鲁莽,给了她莫名其妙的勇气?这是不是都是她的错?
“范成嚷嚷着自己撞破了范大婶与孟金山的奸情,才被恼羞成怒的范大婶杀人灭口,幸好他身手敏捷才躲过一劫只伤了一只眼睛。”
赵龙的话似一瓢凉水当头浇下,再一次浇进她脑中的那锅粥里。
这样的说辞刑昭昭是不信的,范成的话怎能教人相信?他是打女人的男人呀,他最爱在范大婶跟前逞威风,如果范大婶朝三暮四,他能活剥了范大婶的皮,在那样的威压下,范大婶又怎敢三心二意。
一定是范成在说谎,只是范大婶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呢?
她好想问问清楚。
另一边,鸣沙县衙的大牢里,范大婶穿着染血的靛青色裙色,神色木然的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隐在牢房的阴影中。
“范大婶,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不说话,我们怎么帮你呢?”鲍奇羽站在牢门外苦口婆心的劝说道,然而一点用也没有,范大婶不哭不笑不说话,仿佛死去的那一个是她自己一般。
“范大婶,杀人是要被砍头的,你真的不怕吗?”好话说尽,范大婶依旧一言不发,好脾气如鲍奇羽也有些气恼,气她不知自救,他明明看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院长,我死了麻烦你将我女儿小玉送到福田院。”这是事发后范大婶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的厉害。
不怕说话,只怕沉默,鲍奇羽听到她的话,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福田院收无父无母的孤儿,范玉儿无母有父,不符合接收条件。”
阴影中的范大婶似乎是笑了一下,“院长,你是个好人。”
说罢她疲倦的闭上眼睛,几乎是一夜未眠,她现在真的是累了。上下眼皮刚刚碰到一起,就像被浆糊黏住了一样,再也睁不开。
阴冷潮湿的牢房,旁人避之不及,偏她蜷缩在这里,似是寻到了可以躲藏港湾,躲在这里她再也不用害怕。
鲍奇羽诧异的听着牢房里传出的微微鼾声,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睡得香甜?
他带着疑问慢慢退了出去,门外正好遇到顾明扬和张虎等人。
顾明扬问:“她都说了什么?”
鲍奇羽长长叹气,“她只说了两句话,还都是跟案子半点关系也没有的事。”
“不是。”顾明扬身后的张虎挠挠头,“我到她家的时候还听到她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
“哈哈哈,二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