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轻言托朋友(三)
费柟被“奴才”这两个字刺痛了。
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动物,尤其是费柟这样的人——一边为当奴才得到的各种好处沾沾自喜津津乐道,以至垂涎欲滴,一边又深深地自卑于“奴才”的身份,无论当下再如何风光,但凡他无法再展现自己的用处,便会成为主人可以随意抛弃的垃圾,那时他的结局未必比现在的庄略好,尤其是……他自己心里清楚,在毕罗衣身上,他已经跌过了一个大跟头。
费柟与师威不同,实际上,早在官盐沉船案之前,他就已经顶着忠信侯府的名头活动在婺城和灵渠附近,在运官盐的船上动手脚也不是第一次,只不过之前运作的幅度远不如沉船案那次大罢了。可怜那二皇子,自以为只有自己把心思打到了漕运上,殊不知这样赚钱的生意怎么可能就他一个人想到?
早在先帝在位数次南下时,这条漕运路线上就已经孕育出了一股因敛财而聚集的势力,而其中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先帝本人。上行下效,怎能不猖獗?不过,在今上登基启用洛书赟一众人等大刀阔斧地清理了一群国之蛀虫后,大多权贵家中遭受重创难以维系,臂膀也被尽数斩去,因此,这条本来已经基本成熟的敛财路便由明转暗,蛰伏到了这片每到梅雨季节便诡谲复杂的水域之中。直到二皇子长成,缺少支持的他不得不将主意打在了基本只剩架子的老牌勋贵身上。
他的亲近令心怀鬼胎之人重新看到了希望,在那些人的有意引导下,二皇子无知无觉地成了一个完美的挡箭牌,他的出现不仅给予了已入末路的勋爵人家喘息之机,也让漕运路上沉寂已久的牛鬼蛇神再次复活。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最宠信的侧夫人宋泠茵之所以愿意以侧室的身份屈尊嫁给他,与光复忠信侯府、提携那个没用的弟弟没有半点关系。与其说她是忠信侯府的小姐,不如说她是老太君身后的范阳卢氏苦心孤诣培养出的间谍。其他人不知道,费柟却是最清楚的,自闺中就贤名在外的宋泠茵是一只美丽而带毒的蝴蝶,时刻准备着将自己翅膀上那璀璨迷人眼的毒粉扇入二皇子的眼睛里,扇进被皇帝严防死守的上京中。
其实费柟也已经想不起来上面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只知道那是一封密信,但送过来的时候,信是藏在了某样东西里的,至于是什么东西,他只依稀记得好像是把扇子。
并非他做事不细心,只是当年除了漕运这边的事之外,费柟还负责范阳卢氏与上京之间的消息传递,那东西便是宋泠茵通过忠信侯府送出来的,但当时他根本不知道那样东西重要到已经过了十年上面都不肯放弃寻找的程度,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又恰好跟官盐沉船案撞在一起,他实在走不开,便将送信一事暂时搁置,却没想到这一搁置,再想起来时,东西就不见了。
费柟发现东西丢失之后,一开始并没有往毕罗衣身上想,他最开始怀疑的人是纪晓棽——与他师父毕罗衣不同,纪晓棽在费柟眼里就是个十足的爱慕虚荣、喜好攀附权贵的骚货,又长着一张好脸,费柟一时图新鲜也玩过几次,那段时间刚好与东西丢失的时间重合,他甚至没往深了想,只怀疑是纪晓棽手脚不干净,便摆了架势打算吓唬吓唬纪晓棽。没成想,被吓破了胆的纪晓棽竟供出了毕罗衣房间里的人偶有暗格这件事。光有暗格尚且不足以敲定毕罗衣的身份,可随后便是官盐沉船案的败露,皇帝委任洛书赟为钦差大臣亲自前来查明案件,源鹿道人和洛书赟做了交易,洛书赟的出卖令毕罗衣彻底暴露,落入费柟等人的魔掌,可无论费柟用再多的酷刑去逼问,那样东西的下落毕罗衣硬是一个字都没说。费柟见实在问不出来,受尽酷刑的毕罗衣眼看也活不了了,干脆让翟汜直接处理掉,自己回去向主人告罪。费柟本以为最多不过是训斥责罚,不曾想自己差点为此丢了性命,若非宋泠茵求情,恐怕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而这个教训,是毕罗衣给他的。
凭心而论,费柟对毕罗衣是又爱又恨的。费柟爱他的才华,又恨他太有才华,早就被他人先自己一步地发掘了。当年他两头兼顾,常有分身乏术之时,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把主意打到毕罗衣身上。
在不知道毕罗衣是朝廷密探之前,他是真的很看好毕罗衣这个人,既稳重又聪慧能干,最妙的是优伶的身份——上京何人不知小忠信侯最喜欢与戏子厮混,毕罗衣混在其中便丝毫不起眼,正适合传递消息,在纪晓棽说出人偶的秘密之前,他甚至已经把毕罗衣的名字报给了宋泠茵!当时有多信任,得知他是密探后就有多痛恨!
想到这里,费柟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恨我们,恨我们四个人杀了他,连景是你们想办法叫过来的吧?我猜,是因为你们认为光凭自己没有把握对师威下手,对不对?”
好像一圈透明的丝线突然在心脏上收紧,庄略这才察觉到有哪里不对——费柟知道连景已经来了?他怎么知道的?如果连景被抓了,那这艘船上为什么只有他和长随两个囚徒!
“不可能,”庄略连连摇头:“连景不可能对罗衣不利,他”
“他确实没想对毕罗衣不利,可有时候,人想到的和实际做到的完全是两码事。”费柟最喜欢看这种绝望的神色出现在别人的脸上:“你有没有想过,连景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庄略喃喃地重复:“他是江湖人。”
“是啊,他是江湖人,”费柟扬起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而且还是最传统的那种江湖人,带着莫名其妙的清高,几乎厌恶一切关于朝廷的东西,尤其是属于朝廷的——人。”
“你猜,当他知道自己爱慕的人是朝廷密探,而且随时可能为一个任务丢了性命时,他会怎么做呢?”
趴在船顶的楚赦之心猛的冷了下来,他可以用多年的查案经验发誓连景对自己说的话都是真话,但只说一半的真话和假话之间的区别往往并不大,甚至,它的效力要远远超出假话。
费柟的问题,楚赦之同样可以回答——如果那个人恰好外柔内刚、恰好拥有铁石般惊人的意志,决定的事几乎没有人可以更改,而武力又远低于自己,那么
“他当然会用自己的方式,试图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