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水银
“就是这群人,武功不怎么样,手上沾的血却比杀手堂还多,而且更肮脏,更令人作呕。”班莒将一沓纸拍在唐东山怀里,面色不善:“罄竹难书的罪行,官员和邪教狼狈为奸,现在终于知道,慕锦霞那一手剥皮技术是在哪儿练的了。”
任何事物的出现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大抵是破案破得太快,慕锦霞在齐凡的人皮上画下的道家逆咒只出现了一次就再也没有下文,但有两个人却将它记在了心里,一个是楚赦之,另一个便是九谏。
见到剥皮尸的第一眼时,九谏就曾对楚赦之说过,杀人剥尸大致可以归为两类,一是与宗教相关,二是与死者有很深的仇怨,但也并不排除二者皆有的可能。九谏见识过新密宗的手段,那么同理,道教为什么不可能有类似的邪道呢?
追溯令慕锦霞掉入观沧澜等人特意为她准备的陷阱的源头,大抵便是洛书赟交给她丈夫方安盘的那封信,断水章这种东西,洛书赟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就让一个农户当信使转送,所以慕锦霞从丈夫遗物中找到的那封信必是被人掉包过的。这封被掉包的信,和信中夹着的断水章让慕锦霞找到了复仇的道路。但有了断水章,就能代表和她接触的是杀手堂吗?
不对,断水章共有五枚,其中四枚都是属于杀手堂大客户的信物,慕锦霞得到的并不是杀手堂堂主葛兆鹏自己手里的那枚。只不过葛兆鹏和葛醉木都已死亡,其他四枚断水章的去向便就此断了,令幕后那股势力得以近乎完美地隐藏在杀手堂背后。
当然,也只是近乎完美而已,世上没有完美犯罪,一切行为皆有痕迹,慕锦霞与他们联络的时候虽然已经特意隐蔽行踪,但天长日久,总有有心人留意,从而发现蛛丝马迹。苏贞儿便是这样一个有心人,她告诉九谏,自己曾看见慕锦霞和一群不认识的道人来往,而那群道人似乎不属于现今得到朝廷认证的正统道门四派的任意一方。
六年前,观沧澜还没有接触杀手堂,杀手堂的掌权人毫无疑问是葛兆鹏,那时也没有人算出血月食的时间,所以慕锦霞一开始必不可能是专门为道法大会准备的,只不过当沈凌风观沧澜之辈开始谋划关于道法大会的行动时觉得,这个人正好可以被用在这里罢了。
慕锦霞对整个计划来说很重要吗?只能说是有用处的,但并不是非她不可,这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只是被人利用的一环就能看出来,没有她还有杭风,或者还有更多人。一个不是核心的人不可能被大老板亲自关注,慕锦霞接触到的,应该只是沈凌风手下的一方势力,这个势力可能一开始就听命于沈凌风,也可能是壮大起来后被沈凌风注意到再收归门下,这暂时不能确定,但也不重要,可以放在一边。但能确定的是,这个势力和现今正统的道门四派——至少和白云观是敌对关系,否则他们不会接收手里攥着孤穹把柄、并十分痛恨他的慕锦霞。
那么一切就清晰了,一个出自道门的邪教,所到之地一定伴随着当地人口的失踪,与官府有勾结、钱款进项与晋徽商队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果范围缩小成这样班莒还找不出来,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唐东山知道他心情不好,罕见地说了句俏皮话:“现在你倒是比我还着急了,是我不在的时候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
班莒睨了他一眼,简简单单地一个动作尽是风情:“一开始神神叨叨可是你,怎么,现在找到人了,反而不急着你的\\u0027破碎虚空\\u0027了?”
“现在的我更贪恋红尘。”唐东山一只手与班莒十指相扣,一切尽在不言中:“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吗?”
班莒脸颊微赭:“好端端地提这个做什么?”那时他拼尽全力才暂时逃脱葛兆鹏的追杀,摆在他面前的生路只有求助点苍派这一条。可杀手堂臭名昭着,如果他自报家门,很难有人不介怀。为了得到点苍派的庇护,他抛弃节操和尊严,套上女装试图色诱唐东山,却被当场拆穿,这简直可以列作这辈子最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之一。
“我那时,不知道你的苦。”唐东山的手指微微收紧:“是师父说,你虽泥足深陷,却心向光明,让我放下成见,才有了你我今日之缘。师父说的一点没错,我虽被他人冠上了\\u0027陆地神仙\\u0027的称谓,可论起对世人的关心,却远不及你。”
班莒鼻头一酸,轻声道:“师父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欠他良多。”
“我也一样,如果没有师父,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我曾急切地期待着破碎虚空的那个契机,无法理解师父为何要我\\u0027慢下来\\u0027,如今这一趟走下来,我才惊觉自己缺少的恐怕不止是一个契机。”
被点苍山和杀手堂联手抓获的邪教道人被五花大绑地扔到囚车上,唐东山从缴获的一车邪物中捡起一本人皮书,每一页都记录着一个灵魂的血泪:“苍生罹难,邪祟横行,道祖说清静无为,却非坐视他人苦难的意思。等你病愈,我们一起周游四方,行侠仗义可好?”
“……”班莒怔怔地看了唐东山一会儿,撇开头使劲眨了眨眼睛才勉强憋回泪意,骂道:“呆子。”
他不愿在众人面前落泪,便也伸手翻捡起这群邪道制作的东西转换心情,他随手拿起一瓶丹药,嘲笑道:“我可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皇帝为了求长生会把这些毒物炼制的丹药塞进嘴里,这哪是求长生,怕是超生吧!”
唐东山想到了一些事:“说到这里,我记得师父倒是给我讲过一些道门的秘辛。”
“我们中原从古至今一直信奉道教,民间主流宗教也是以道家为主,所以实际上,道门的分支非常多,之所以现在只剩青城山、白云观、魁星楼、玉清观这四派,便是因为前朝初期,全国的道家曾遭遇过一次大清洗。”
这倒是班莒不曾了解的:“是朝廷清洗的吗?可是我记得,前朝对江湖的管辖力度还不如现在,朝廷怎么会有能力对江湖出手?”
“因为道统中发生了内乱,”唐东山解释道:“道教流传千年,分支众多,争端也逐渐激烈,后来统一整合,彻底划分为两个派别。公认的正统教义是顺应天时,清净无为,但另一派却信奉逆天而行,与天争运。”
班莒歪头:“单是听起来,我倒更喜欢第二个。”
“听起来确实很振奋人心,不过那一派的发展却逐渐走向扭曲。”唐东山道:“与天争运是个过于虚无缥缈的说法,所以他们开始与人争,相信献祭他人的性命福祉可以令自己得到神通和长生。”
班莒皱眉:“所以逆咒……”
“就是在那个时候发明的,”唐东山肯定了他的猜想:“记载那段历史的书籍、各类关于逆咒的符篆册书还是白云观保存得最全,不过白云观总部坐落在上京,为了避免当朝猜忌,最大的藏书阁被设立在白云观的一个分部。”
“而且,逆咒只是一部分,他们还试图恢复殷商时期的人祭、以各色贵重材料和人肉炼就所谓的\\u0027长生丹\\u0027献给皇帝。”
班莒听得直反胃:“那个皇帝吃了吗?”
“没吃,因为他秉持孝道,先献给了太后一颗。”唐东山道:“太后服药后立刻就崩逝了,皇帝震怒,派兵围剿,正值道统内乱,一举清洗了大半教派,焚炉坑道,只留下了几个行事清白的,后来再次整合,渐渐演变为如今的四派。”
班莒嘴角一抽:“是亲生的太后吗?”
虽然形容有些古怪,但唐东山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摇头:“那位皇帝并非太后亲生。”
“故意的吧,”班莒喃喃道:“好聪明的皇帝,一颗丹药,既除掉了碍事的太后,又借着道门内乱来了场清洗。”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等等,炼丹术……丹药杀人!”
班莒猛地抓住唐东山的手臂:“既然如此,沈凌风收集这些邪道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肯定不会傻到自己吃,所以他是给谁准备的!”
“不对,炼丹未必要吃,火药的配比被发现的原因,便是因为一个方士炼丹时的失误……快把刚才搜来的账册给我!”
班莒松开唐东山的手,飞快地翻找这群邪道和晋徽商队之间的账目往来——虽然这上面不会明写究竟买了什么,可是上面的价格和记录的地名已经透露了足够多的东西。
“好沉啊!”班莒听到了一个点苍山弟子的声音,他看过去,那个弟子正捧着一个密封的陶罐,不大的一个罐子,里面装的像是流动的液体,沉得却堪比满满的黄金。
班莒脸色苍白,缓步走至那位弟子面前:“这几个罐子,不要放在车里。”
他把罐子重新抱回较为阴凉的室内,和唐东山一起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陶罐上的密封层,一打开,他就全明白了。
“四时藏冰处,”班莒抬头:“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藏冰处了。”
罐子里的液体似银又似水,却映不出班莒的面容。
水银,空气中易挥发,炼丹的常用材料,有剧毒,需要放在阴凉处保存。
班莒想到今天卫明玦的行动,手上的青筋暴起:“天水镇……快去天水镇找卫明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