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醒
天还是蟹壳青,陆桑稚踩在屋檐上追着那个人影来到了一处荒凉的小院子。陆桑稚本可以召出气剑截住那人的去路,可他没有,他追着追着,突然感觉到了一丝诡异——刚才的一切,是不是发生的有点太巧了?
很巧,却没有让他感受到恶意。
前方的人影停下了,陆桑稚也看清了他的面容:“你是……”
他花了几秒才把这个人从记忆里扒拉出来,最先找到剥皮鬼案重要物证,齐凡的血衣的两个人之一。事实上,慕锦霞自尽那天他也见过阿洛和摩朔伽,但当时他满心沉浸在剥皮鬼的真相中,且那晚摩朔伽主仆二人的装扮与初遇那见判若两……判若四人,所以陆桑稚还真的没认出来面前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与他的惊讶不同,阿洛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站在那里,好像一具会活动的尸体。
陆桑稚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还没有天真到现在还猜不出来阿洛遭遇了与什么:“活死人……你被做成了活死人!”
他终于知道青城山上那位活的最长的师叔祖为什么一提到当年那场大战就讳莫如深了,听到活死人的消息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变成一具活尸站在面前又是另一回事,即便他对阿洛并不熟悉,也会由衷地为此感到痛惜和难过,那么,如果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呢?
“活死人的行动离不开他人的驱使,”陆桑稚环顾四周,愤然道:“我知道你在这儿,出来!”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陆桑稚只听到一阵轻微的呼吸声。
“谁?”陆桑稚化气为剑,撞开了那扇里面有着微弱呼吸的小门,里面锁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这个人陆桑稚马上就认出来了:“高璃姑娘?”
高璃身上收拾的倒是干净,没什么伤,乱糟糟的头发也修剪过,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滑稽,但除了双手被锁,并没有遭到虐待的痕迹。只是人呆呆的,神不守舍,连陆桑稚进来都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她时不时还会眨两下眼睛,陆桑稚险些以为她也被做成了活死人。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是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陆桑稚想到苏贞儿带来的有关于平阳王的消息,高璃是平阳王的贴身护卫,平阳王出了事,掺和进七皇子遇刺当中,高璃是他的人,又怎会不受到牵连?现在这样已经算是七皇子开恩了。
想到高璃几天前和上官灵秋比武时神采飞扬的样子,陆桑稚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既然心存不忍,为什么不趁机放她走呢?”身后有竹轮的滚动声,陆桑稚循声看过去,一个青年坐在轮椅上,双眼蒙着白布,脸冲着自己的方向,双手托腮,竟有几分可爱:“虽然朝廷不打算公布平阳王的罪行,但也没有心大到放过跟着他一起谋逆下的手下,没有人放走她的话,等正式命令一下,她就会被问斩哦。”
陆桑稚:“你是谁?”
“莫心素,”我毫不心虚地报上了这个假名:“今天之后,这个名字的使用期限就到头了,其实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不像人,人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不是吗?”
陆桑稚目光移向我身后的阿洛:“他现在的样子,是你造成的吗?”
“是,”我痛快的承认了:“在兴师问罪前,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无论他是谁,都不是他应该沦为活死人的理由。”陆桑稚寒声道:“亵渎死者,污染灵魂,你们这些人,实在罪无可恕!”
“我们这些人……”我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饶有兴致的提问:“罪是由人来定的,而定罪的人更是来自朝廷。如果有一天,朝廷为了对抗江湖而主动制作活死人,你会怎么做?”
“如果朝廷如此行事,那它就不配为朝廷,若有能者揭竿而起,我必当追随!”陆桑稚想都不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刑律有朝廷修订,但善恶自在人心,道法自然,天理昭昭,即便作恶者不被律法惩罚,他的罪行也会被写在众人心中!”
我心中十分满意他的回答,却没有表露出来:“为什么是追随他人?你身为道门魁首,武学天才,拥有众人信服的实力,为何不想让他人追随于你呢?”
陆桑稚本可以不用回答这些问题,他对有问必答的自己产生了一丝疑惑。对这种把同类制作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工具的败类,自己应该直接拿剑攻上去,但就像他刚才追人时的感觉一样,陆桑稚从这个坐轮椅的青年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这个人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一种令人不自觉放松,想要倾吐一切的魔力:“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天才。”
“我只是在武学方面,比别人多了些许天赋罢了。”陆桑稚半点不认为自己在自谦:“我一直相信,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天赋所在。我既不能言善辩,也不机敏聪慧,空有一身武力,心却仍然会被他人的三言两语所动摇,论魄力,更不及上官夫人和姜姑娘远矣,这样的我能力不足以统领他人,能为我想守护的事物冲锋陷阵罢了。”
“既然明白自己的不足,又何必苛求自己不能做到完美?”我心中轻叹,有陆桑稚在,青城至少能够兴盛五十年。
陆桑稚瞳孔微缩:“你究竟是……”
“你心有不平。”我打断了他的疑问:“一场错漏百出的道法大会,让你看到了同袍们满嘴道义面具下的丑恶,对利益的追逐,面对生死之劫的怯懦与自私,让你开始疑惑自己的信念,怀疑自己要守护的东西,你动摇了,是吗?”
“即便已经有人暂时震住了一些小心思,你还是不敢相信,你很怀疑,江湖这一盘散沙真的能汇聚起来吗?又能汇聚多久?几颗毒药就能吓得那些人屁滚尿流,当真正的活死人大军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又会不会脆弱的不堪一击呢?”
陆桑稚的心在打鼓,中了,全中,这个人每一句都如同一把锤子一样砸在心头,不疾不徐的话语,却比那日观沧澜的讽刺更加深入人心,令他情不自禁地开口:“我该怎么做?”
话一出口,他都觉得自己疯了,他在干什么?问敌人自己该怎么做吗?
“你知道吗,所有工匠都认为,沙子是没办法用于建筑的。”我慢慢道:“但是西域的某个国家发明了一种方法,用石灰、粘土、铁矿粉把砂、石、水混合,一盘散沙也可以形成坚不可摧的结构,用它做成的建筑比砖瓦更坚固、比金属更高大。你看,沙子这种在众多材料中被人视为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也是可以成为良材的,关键在于找到运用他们的方式。”
陆桑稚很快抓住了重点:“找到方式?”
“怎么找?”
我笑了:“方式就在眼前。”
“凡是都有两面性,是危机,也是机遇。”我不用猜也知道陆桑稚现在一定已经陷入自己的思考中:“海岸边的渔民想要把鱼活着带到大城市里卖,为了保持鱼的活性,就会在里面放一条鲶鱼。鲶鱼在搅动其他鱼的生存环境时,也激活了其他鱼的求生能力,和危机意识。”
“常常在安稳的环境里生活,人的活力就会被安稳腐蚀,着眼于钱财利益,沉溺于声色犬马,俗活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是同样的道理。”我终于摘下双眼蒙着的布条,对陆桑稚微微一笑:“既然被洗牌的局面已经无法避免,就不要想着处处安稳周全,你救不了所有人的命,更救不了所有人的心。优胜劣汰,注定如此。”
自剥皮鬼案之后,陆桑稚的心一直在隐隐动摇着,现实和天真相互碰撞,重塑了他那颗避世了二十多年的心,不产生动摇是不可能的,如何在动摇中稳定自己,避免产生心魔才是他未来能否更进一步的决定因素。
“拆分、加入、重组、融合,”陆桑稚的双眼中已经有了答案:“新的结构就会变得坚不可摧吗?”
我没有嘲笑他的天真,但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会,世上永远不会存在绝对坚不可摧的东西,但顺应时代的改变,总会比从前好一些。”
“没有一样东西生来就是完美的,它们都需要不断完善,而你是想做被迫顺应的人,还是想做完善规则的人呢?”
陆桑稚的眼神变了,他又问了一遍:“你是谁?如果你是观沧澜那边的人,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番话?”
“想知道答案吗?”我计算着时间,冲陆桑稚道:“向我出剑。”
陆桑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向我出剑,当然,如果你的剑可以\\u0027不小心\\u0027把她的链子斩断就更好了。”我用下巴点了点高璃的方向:“快一点,我等的人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