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杀手堂归来
唐东山的人生是一个传奇。
从一个挑马粪的小工,到如今的点苍山掌门、陆地神仙,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唐东山是天才吗?不,论天赋他比陆桑稚还差一点。而论习武的时间,他甚至比不上大多数门派从小入门的弟子——他十四岁才被独孤虚白慧眼识珠地收入门下,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武学一道,对马粪的了解倒是很深。寂寂无名时无数人讥笑过他,功成名就后便有人非要给他扣上“古神血脉”“列御转世”之类的帽子,宁可编造出天花乱坠的《唐氏神话》也不肯承认一个四代贫农出身的“贱民”能有这样的成就。但唐东山从来不为所动,赞美和诋毁对他来说是一样的,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动摇他对传说中武学巅峰“破碎虚空”的追求。
点苍山并非传统的道家门派,唐东山用的却是再正统不过的道家术法。前人有“半部论语治天下”,他则是捧着一本《道德经》孤身前往昆仑雪山之巅潜心修行十五年,一朝出关,雪山外百余里地的人都看到了天边一道刺眼的霞光,甚至惊动了朝堂,被称为祥瑞吉兆。皇帝曾派礼官前往点苍山邀他一见,却被他拒绝了。
“草民见皇当拜,然我若拜他,恐使陛下折寿。”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令礼官勃然大怒,然而传回上京后,今上却面无异色,反而在思索许久后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普通帝王如何受的起陆地神仙一拜,恐怕只有千古一帝方能令其屈膝。”说罢,今上便像是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一般继续处理政务,直到几个月后的寿宴上,他突然向左右重提此事:“尔等且看吧,至多十五年,唐东山必会自愿来朝!”
平阳王之前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曾暗笑过皇兄的嘴硬,直至看到唐东山本人,才更为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人并不是政敌斗争间可以调侃的对象,他站在你面前,和一座山、一团空气路过你没什么区别,山的厚重与雪的飘渺并存,若说陆桑稚是出尘之人,那唐东山便全然不似凡俗中人,你可以将一个人卷入朝堂纷争,难道还能把一座山、一团空气卷进去吗?
果然,三招杀掉虫五的唐东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平阳王,他再次掐诀,遍地冻着虫尸的做冰晶化为糜粉,然后就打算离开。
“唐掌门且慢!”平阳王叫住了唐东山,深深一揖:“多谢唐掌门救命之恩,本王来日必报。”
唐东山一张容长脸,唇色淡薄,双眼好似掺着浮冰,同样的白衣,平阳王穿着雍容华贵,他却只有遗世独立的孤寂和凛冽。驻足后,他琉璃般的眸子在平阳王脸上停滞了几秒,吐出三个字:“不是你。”
平阳王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然而唐东山却没有再对他解释什么,他出神的盯着某一个方位,似是就此入了定。
“唐东山,你在发什么呆?”一个穿着蒸栗色对襟骑装的娃娃脸青年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唐东山身边,毫不客气地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子。
平阳王从他的步伐中看出了些端倪:“杀手堂?”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杀手堂弟子,杀手堂的秘术“影曲”需要从小培养,且能够学成的很少,只有几个堂主能够熟练掌握。他绞尽脑汁地将这张脸往传言中的杀手堂的诸位堂主比对:“你是……杀手堂的三堂主,班莒吗?”
他的猜测是对的,班莒却面色一寒,不情不愿地抱拳,敷衍地行了一礼:“贱命劳王爷还记着,不过我已经不是杀手堂的人了。”
班莒和李匡儒虽然都是娃娃脸,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李匡儒到底是行武之人,一张脸虽然显嫩却不女气,给人阳光爽朗之感。班莒则是眉眼无一处不精致,杏脸桃腮,面若好女。许是杀手堂的经历令他的气质中糅合了几分阴郁和自卑,可在唐东山面前,他却显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活泼。
唐东山被他这一打,周身那种非人的飘渺之意竟然淡了许多,他认真的看着班莒道:“你不贱。”
“……行行行,知道了,别在别人面前说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平阳王的错觉,他觉得班莒的脸好像红了一下,他拉着唐东山的胳膊,敷衍地对平阳王点了下头,扯着他就走。他的力气不大,但唐东山却很配合地跟着他。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好像平阳王不存在一样,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平阳王的耳朵里。
班莒:“你刚才看什么呢?”
唐东山:“这里有能让我破碎虚空的契机。”
班莒的声音低了些:“可你不是说必须是帝……吗?”
“我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唐东山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班莒沉默了一下,甩开唐东山的胳膊自己走:“你这么想破碎虚空,还扯着我做什么。”
唐东山急忙跟上,动作中甚至能看出几分小心翼翼,给人一种追着肉骨头跑的大狗的感觉,丝毫看不出掐诀时不沾尘埃的仙气,讷讷地重复了一遍:“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就是早晚都会有那一天的。”班莒听起来心情更差了,他回头瞄了一眼唐东山,暴躁道:“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离我远点!”
唐东山紧随其后:“我不会丢下你的。”
班莒阴阳怪气:“不敢,我可没有唐掌门这样的际遇。”
“可是你已经收了我的掌门印了。”
班莒一顿,声音软下去一点:“那又怎样?”
“我不通庶务,点苍山离不开你。”
班莒明显动摇了,只是还在嘴硬:“我没来的时候也没见你带着门下要饭。”
“可是有你之后师父就不愿意再帮我了。”唐东山的声音很有几分可怜巴巴:“我需要你。”
平阳王以过来人的角度复盘整段对话,不禁失笑,再多的解释都敌不过最后四个字,没想到,这传闻中的陆地神仙竟也不再是无情无欲的神了。
“……受不了你。”班莒哼了一声:“跟上!”
后面的话平阳王就听不到了,他疲惫地坐下,环视这一地的狼藉,像极了他现在的心情。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平阳王不想再费力回头:“是谁?”
“久疏问候,”脚步声的主人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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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
“陈……陈什么来着,”摩朔伽拉着高璃和陈知府一众人离开平阳王和虫五的视线后,将奄奄一息地平阳王妃交给了高璃:“你觉得你见到的阿洛是活死人吗?”
陈知府摇头:“在城外刺杀殿下的活死人下官也曾见过,我见到的谷应洛对答流畅,不像是活死人。”
“指路,我要亲自去看。”摩朔伽言简意赅,他看向自己出气多进气少的母亲,再想到虫五对平阳王说的话,那层因阿洛而起的怨恨也化作了一声叹息:“阿娘……你若寻死,才更对不起那些已经逝去的生命。”
“你还有我,有高璃。”他俯身,将脸轻轻贴在千江月的额头上:“我会争气的,如果爹和平阳王你都不想再见,就跟我走吧,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带着你离开这里,你要……你要补上欠我的这些年,好吗?”
高璃没想到他还会带上自己,茫然道:“可我……”可我说到底,和王妃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啊?
“谢谢你,替我陪了她这么多年。”摩朔伽郑重地对她抱拳一揖:“先交给你了,再替我一会儿吧。”
高璃看着他的离开的背影,那是骤然成长的悲凉。从刚见面时装瞎子的调皮少年,到现在这个不得不扛起责任的圣教少主,短短几天,改变的又何止她高璃一人?
案堂的屏风后,是两具死尸和一滩无主的血液。摩朔伽鼓起勇气,掀开其中一具尸体面上覆盖的乱发,身体摇摇欲坠。
“少主!”一名教众连忙来扶:“少主节哀,阿洛他……”
摩朔伽轻吐一口浊气,他没有哭,也没有发狂,将“谷应洛”的尸体摸了一遍:“……不对。”
教众一怔:“少主可是发现什么了?”
“头发不对。”摩朔伽捻着假阿洛的头发:“没有戴面具,大概是这个人本就长的和阿洛很像,破绽在头发,阿洛的母亲是胡姬,头发是天生的自然卷,虽然卷,但很柔顺。这个人的头发却还残留着烧焦的气味,他的卷发是临时用焦炭卷出来的!”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面前闪过了什么人的身影,速度很快,可身影却如此的熟悉。
“什么人!”摩朔伽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后面的教众跟着他跑:“少主,小心有诈!”
摩朔伽已经听不见后面人说话了,前面的那个人的速度好像在配合自己一样,一直把二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在离自己三尺远的地方,摩朔伽累了,他就慢一点;摩朔伽提了一口气想追上去,他又会加速。
“阿洛!”摩朔伽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知道你是阿洛!为什么要跑!阿洛,你不要我了吗!”
那身影没有因为他的叫喊停顿,直到出了宣城府衙门,那人的身体消失在了一片树丛中。
摩朔伽扁着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没出息的哭泣,可是泪水不听使唤地一颗颗往下掉,装出来的成熟是如此脆弱,一个熟悉的背影就可轻而易举地戳破。
“你能不哭了吗,”女人身影从树丛中冒出:“你这个样子,我也很尴尬。”
摩朔伽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杀手堂,青禾。”容貌平平的女人露出一个对她来说最友好的笑容:“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