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货物(送给瑜的加更)
五短身材的县令去而复返,殷勤道:“净月师傅,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您看,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我和周员外对视一眼,同时停止了之前的对话:“县令大人去做您该做的事就好,小僧这里没什么要紧的。”
“不敢当,不敢当,那我叫人在旁边守着,净月师傅若有需要,招呼一声便是。”
周员外看着县令赔笑走来又赔笑离开,看向我的眼神中更添一分深意,忽而俯身作揖:“在下之前多有得罪,不敢奢求小友谅解,只求小友给老夫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事成之后,老夫携周家上下听候差遣。”
周世乡在一旁看傻了:“父亲,您”
我垂眸欣赏了一会儿周员外花白的发旋,轻笑一声:“老狐狸。”
将功补过的前提是还有命在,这老狐狸不仅想让我保周家的命,还想彻底和我绑在一起,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怎么知道,你手里一定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没有停留在原地,转身查看婺城县令送来的东西:“即便真的有,我想把它拿走也不只有让你将功折罪这个办法。周员外,给我一个理由吧,一个必须下场的理由。”
“毕竟你也知道的,坐山观虎斗,远比亲自下场来的安全得多。”
周员外对我的回答虽然早有所料,心里却依旧为之一紧,脸上苍老的斑纹忽白忽红,有如一条正在挣扎着蜕壳的蛇。
“小友不是任人揉捏的泥团,若你真的对这件事毫无兴趣,即便之前受老夫胁迫不得不破了昨晚的局,也绝不会留到现在。”周员外几步走到我面前,全不见之前的虚弱,语速极快:“可你不仅留下了,还特意出言提醒,不是老夫这里有你想了解的事,难道还能是因为你喜欢犬子的冒犯吗!”
周世乡眼睛一亮,然后就听见我的声音。
“你”我难得语塞:“别说这么恶心的假设。”
周世乡眼睛里的光灭了。
“如果他们在我家安插探子、陷害我儿真的和禀延之死有关,那么这个局真正针对的人是谁?”周员外的情绪异常亢奋:“小友的确可以作壁上观,周某一届无能之辈,光是数十年官场随波逐流就已经耗尽心力,纵然知道身在局中也无法挣脱。可那伙人不是劫道的水匪,而是深水中的暗流,在下这艘小舟一旦被卷进暗流便只有一个下场——尸骨无存。连尸体都寻不着,小友又要从何处得到你想知道的事情呢?”
我嘴角微勾,等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说完了?小僧果然还是喜欢看到淡定从容的员外,现在这样,都不体面了。”
“人活着才有体面,否则即便有死后哀荣,得到慰藉的亦不是本人。”周员外视我的讽刺如无物,回答的没有任何犹疑。
“忽染沉疴疾,因成卧病身。妻儿愁不语,朋友厌相亲。楚痛抽千脉,呻吟彻四邻。不知前路险,犹尚恣贪。”我淡淡道:“员外虽未染沉疴,处境却比身染恶疾更恶劣,还不知道我究竟是何身份就要把一切都押上,又怎知此举不是病急乱投医呢?”
周员外摇头:“老夫不知净月师傅这条路是否是生路,却知道,若不求净月师傅,接下来的路一定是死路。”
“”我在心里嗤笑一声,余光扫过一旁的周世乡——即便此人没有杀害冯霄,但光看他昨日当街行凶便知是惯犯,手上早不知沾了几条人命。周延寿求我出手解救周家,最后的受益者是自己的儿子;而我却不会因为他的投靠就放弃追究周世乡的恶行。他早晚会发现,找上我,依旧是死路一条。
“君不见智人求心不求佛,诸法寂灭即贪淫。爱欲贪淫从心起,我亦惩心于不心。”我轻叹一声,见他们毫无反应就知道,最后这句提醒也是枉然:“既然如此,我应了便是。”
周员外大喜过望:“多谢——”
我抬手打断:“别急着谢,先告诉我,对于那个一直潜藏在你家的探子,他所属的势力,你心里有什么猜想?”
周员外低头思考半晌,苦笑道:“不是没有猜想,是可怀疑之人太多。不瞒你说,老夫在盐运司副使这一职位上停留数年,并非是不想离开,而是离不开。”
“盐运涉及的水太深了。一旦沾手,这辈子都逃不掉。”周员外神色复杂:“在那里,没有人能活着清廉,因为从高到低无一人不贪,且数额都大到足以抄家斩首。若旁人都贪只你不贪,那你绝活不到第二天清晨。禀延生前也与我分析过,此处不可妄动,一动,轻则尸山血海,重则动摇国本。因为能压制盐运线上所有亡命之徒的人不是皇子就是世家,抑或二者都有。”
“先帝之时,那个人毋庸置疑是楚王。今上登基后曾血洗一番,那些势力便化整为零,轻易不显露踪迹,我只知道每一个航道和漕运线上都有各个世家的人手,至于他们具体是如何划分的这些事 ,知道了要命。”
“近几年就更复杂了,就我所知,有一伙行踪诡异的私盐贩子一直在活动,他们手里的盐细白如雪,胜过官盐百倍。却无人知晓货从何来,运往何方,我们私下称其为‘鬼盐’。”
我双眸微微眯起,直截了当地点出他言下之意:“你怀疑有江湖势力出手。”
周员外道:“江湖势力一直都有,只不过之前都是零星的不出名的小门派,那些人甚至称不上江湖人,就是没有组织的漕帮罢了,他们也接触不到上品的细盐。就算起了冲突,师威和我府里的人就足以应付。而江湖大门派注重声誉,也不愿给朝廷借口找麻烦,是不会也懒得参与杀头之事的,不值得。”
我挑眉:“你也说是‘之前’,所以你现在很笃定,有大门派参与进来了?”
“以我的经验来说,应该错不了。”看周员外的神色便知,他口中的“应当”只是谦辞:“老夫与那些自称江湖人的漕帮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凭他们的本事,做不出“鬼船”。但我实在不知,到底什么才能打动真正的江湖大门派。毕竟分到我们手里的钱并没有变少,这几年盐价也没有明显涨幅。”
“那就说明,打动他们的不是钱,或者钱只是他们需求的很少一部分。”我放空思维,大胆假设。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江湖大门派大都不怎么缺钱,因为受他们庇护的人每年都有“上供”,这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在这个“丛林法则”中,真正实现了金钱的多少与拳头的大小挂钩,所以大门派最想要的不是钱财,而是武功的增长?
很显然,无论是朝廷还是世家都无法为江湖人提供武功秘籍,那打动他们的是
我紧缩眉头,魏不凡的身影忽然浮现在脑海中,以及,我从他身上摸来的那种红色的小丸。
虎狼之药,武功猛涨?难道
“来人!”我扭头就跑,从一众衙役打扮的人中揪出一个碧云騢,低声吩咐:“去告诉简悟松,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除了你们之外,就近能叫多少人就叫多少人,全都去灵渠找解铤,抓捕谋逆之人,如遇反抗就地格杀,但要给我留至少三个活口,快去!”
——————————
【灵渠附近】
一只湿淋淋的手搭在木板上,周围的仆从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手的主人从木板上拽了上来。
“田大管事!”旁人的称呼暴露了他的身份,此人乃范阳卢氏的管事之一,卢家大家主幼时的小厮如今已经成了负责家族外部事务的一把好手,去岁,他的大儿子也在卢家的荫庇下得了个小官。即便如此,成了官老爷父亲的大管事也不愿意去外面享福,心甘情愿的继续在卢家当奴才,这样的忠心,怎能不赞他一声“是条好狗”?
田大管事靠其他人的帮助咳出胸腔里的余水,阴沉着脸道:“好一个魁星楼,算得出血月食却算不出灵渠地动,莫不是故意坑骗我们?这群江湖草莽也不打量打量,我们范阳卢氏也是他们能轻易糊弄的?”
若此时这里有个明白人,必会发现这田管事的逻辑实在是强人所难,但现在这里只有一群脑子被傲慢和奴性驯化的应声虫,只要身边有个身份更高的人说话,就绝不会出现不同的声音。
“咳——呕。”伴随着一阵水花声,一个身着低阶官吏服制的人从水中冒出头来,双手死死地扒着一片碎裂的木板,深色的布料紧紧贴在他略显圆胖的身躯上,看着很有几分好笑。
卢家的几个家丁嬉笑着把人拽上来:“小郑大人,我等还以为你今天上不来了呢,都是我们的不是,你可不要见怪呀!”
其中一人拍了另一人一下:“都怪你,你离小郑大人最近,怎么刚才没搭把手?”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被拍那人故作愧疚之态:“我看到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头落水的小香猪,哪想到竟是小郑大人呢,失敬,失敬。”
这话表面看是道歉,实际却是故意奚落,其中不见半点歉意——范阳卢氏,从前朝就赫赫有名的望族,门口的奴才眼睛都镶在脑袋顶上,哪里瞧得上一个无名小吏。
被他们称为“小郑大人”的男子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狼狈的微笑,敢怒不敢言:“我不打紧,怎敢劳烦各位兄弟。”
“好了!”田大管事收敛怒火,慢条斯理地挥退旁人:“小郑啊,别管那群碎嘴的皮猴儿,我回去早晚收拾他们。”
“对于那群江湖人,你是比我熟的,小郑啊,你说,”大管事眼珠一转:“他们是不是真像传闻中那样有神通?”
“小郑大人”还没从冷水的影响中走出来,反应有些慢:“身兼大神通的人有之,平平无奇的亦有之,您想问哪一种?”
“自然是这会儿原本该来的那伙人,”大管事斜睨他一眼:“你说今日,魁星楼的人还会来么?”
“那必定是不会了。”这点“小郑大人”很是肯定:“像刚才那个架势的地动,若是人称地上神仙的点苍山掌门唐东山在此或许还能毫发无伤,但魁星楼嘛魁星楼本也不是因为武学扬名。江湖人重诺,现下不仅不见人来,连信号都没有一个,定是在地动中损失颇大,今日的交易恐怕”
他们的交谈刚好被一个正在打捞货物的家丁听到,他早不想在水里泡着了:“大管事,既然如此,我们还继续捞吗?”
“继续,当然要继续,”大管事突兀地笑了:“他们若是来了,反倒不必再捞;正是因为他们不来,所以那些东西,咱们能捞多少就捞多少。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捞到的,都是我们的。”
不远处,耳聪目明的楚赦之将他们的话简单复述给巧娘和解铤:“看来就是这群人。”
巧娘的目光锁定在“小郑大人”身上:“除了他之外都是卢家的人,也没别的了。他一定就是洛相的内应。”
“一只手,你能行吗?”解铤尝试着碰了碰楚赦之的右肩。
楚赦之因为疼痛微微皱眉:“我尽力而为。”
“再等等。”巧娘拽住了楚赦之完好的那只胳膊:“你残了,我没法对净月交代。”
解铤:“等到什么时候?万一魁星楼的人一会儿来了呢?”
“这里一旦发生地动,不会只震一次。”巧娘错开目光,防止自己因为眼神被那边的人察觉:“多亏他们的贪婪,这个时候还不忘去捞货。给我把刀,如果他们那里没有水性特别好的人,我可以趁着下次地动多杀几个。你们两个在水面上捡漏,晕一个杀一个。”
楚赦之耳朵动了动,微微出神——有价无市的宝贝,这些人运的东西,难道是极乐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