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浑浊的天空与带着冷意的风卷起地上的花叶，冰冷的青石路面还带着刚下过雨的水汽，鞋底摩擦着青石路面的沙沙声，低垂的头颅看不见面容，他们永远行色匆匆地穿梭在皇宫中，执行着上面的命令，就像蚁巢中地位最低等的工蚁。
对于经过的贵人，他们都会不约而同的停下，行着最为卑微的礼仪，齐声道：“元妃娘娘贵安。”
代表着妃子的队伍并不会为他们停下，身居高位的贵人甚至不会向他们撇去一丝目光，他们依旧卑微的跪趴在地上，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
呼吸的是灰尘，闻到的是泥土的土腥味，以及自己身上的气味，那是卑微的气味，没有昂贵的香粉气味，也没有仆人为他们熏衣的香味，更没有作为一个人的身份。
妃子的队伍渐渐走远，他们才敢起身，拍拍腿上的泥灰，看着跟在元妃身后威风凛凛的侍从，心中也有一种羡慕与对权势的渴望，可残忍的事实又让他们只能平凡的做这儿地上的泥，巢中的蚁，死了也不会被人在意的灰。
元妃看着自己用凤仙花染成红色的长指甲，细嫩葱指上是金镶如意珍珠戒指，她今日穿得格外华贵，金镶珍珠耳坠底下的流苏一摇一晃，与发髻后的粉白芍药花更显元妃的风情，能被送进宫中的元妃，样貌自是不差，年龄的上涨，只不过是让她的气质褪去年轻时的青涩，犹如已经成熟的蜜桃。
“娘娘，今日花园开了几朵花，不如去那边瞧瞧。”作为贵妃心腹的常嬷嬷低声建议道，托着元妃手的云芝转了转眼珠。
“娘娘，这天看着要下雨的样子，正好花园中有躲雨的小殿，也可以看看雨中的花景。”云芝也附和几句。
元妃自然是赞同这个提议，如今已经入了秋，花园中自然没有夏季那般百花斗艳，有的只有各色菊花在风中微微摇晃，但元妃的目光不在几盆珍贵稀少的墨菊上，而是在已经泛黄结果的银杏树上。
树上挂着的红绸布条已经褪色严重，甚至已经破破烂烂，底下的木牌也已经褪色，上面的字也已经看不清了，可元妃还是能念出上面的字，准确说是背出上面短短的一句誓言。
【执子之手，与子同老。】
这原是出自诗经中的战争诗歌，却成为盛帝与皇后爱情的誓言之句。
皇后喜爱的红色会随时间褪色，字迹会被雨水冲刷干净，或许就连这份纯洁的爱，也会被时间消磨干净，她不过就是一个孤女。
元妃这样想到，或许是安慰，她在心里不断重复皇后是个孤女的事实，来为她寂寞无力的人生，找回一点曾经的高高在上。
“娘娘，宣王妃。”
云芝的小声提醒将元妃在情绪中唤醒，元妃微微撇头，看到那抹烟紫色身影，与她记忆中的柔妃一样讨厌，一样的假惺惺，目光落在叶冰裳微微隆起的腹部，证明叶冰裳已经怀胎四月，不用像前三个月那般小心翼翼。
哦不，这个宣王妃的胆子可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大，怀着孕就敢跟着宣王跑到荒渊捉妖。
“元妃娘娘安。”叶冰裳微微下蹲，她身身后的两个侍女也跟着行礼。
元妃可不敢在叶冰裳怀孕的情况下，在礼仪方面拿事，只能笑着说：“宣王妃怀有皇孙，可多要小心。”
叶冰裳起身，看着元妃身后的一众人等，直说：“元妃娘娘说笑了，这腹中胎儿还未生下，又怎知是男是女。”
元妃仿若才晃过神来，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像是为了缓和气氛笑着说;“瞧我这张嘴，竟说出这种话，还好宣王妃聪慧，若是传出去定惹出麻烦。”
“怎会，元妃娘娘天性单纯，父皇怎会忍心怪罪于元妃娘娘。”叶冰裳也同样笑着说，“说起来，五皇兄性格也如元妃娘娘一样单纯，让我忍不住说一句胡话。”
元妃一笑，看着衣着简单，却更显容貌气质的叶冰裳，道：“既是胡话，就别讲了。”
“元妃娘娘说的是。”叶冰裳看着这阴沉的天，附近也只有一间小殿可避雨，看着元妃浩浩荡荡的队又正好出现在她去皇后宫中的必经之路上，便知她来作何。
“宣王妃，这天儿看着要下雨的样子，不如一同去小殿躲雨。”元妃开口换了个话题，又遭到叶冰裳的拒绝。
“多谢元妃娘娘好意，只不过母后还在宫中等着，不可叫她担心安危，我只能谢绝元妃娘娘这份好意了。”
元妃看着比自己高半个脑袋的叶冰裳，虽说她梳了高发髻，可并不会提高她眉眼的位置，因此叶冰裳看着元妃时，是眼皮微微垂下，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
“宣王妃一片孝心，真是让人感动，既如此，本宫便不打扰宣王妃了。”元妃一笑，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站在路边的叶冰裳垂头，还保持着恭顺的姿态。
等人走远了，叶冰裳才吐出一口气，元妃又不是话本子里的蠢女人，这个时候并不是对她出手的好时机，况且到她们这个位置，很多事都无需亲自动手。
但这种场合总免不了一些小小的试探，否则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叶冰裳抬头看向那树上摇晃的木牌，褪色的红绸带一如元妃褪去姓名的人生，木牌的来历叶冰裳自然知晓，宫中对于元妃深爱盛帝的流言，她嗤之以鼻。
元妃所爱的，不过是未进宫前那虚幻的短暂幸福，仇恨毁掉她一切的人，嫉妒皇后的爱情，却又顺应家族安排的软弱。
皇后的宫殿是守卫最为森严的地处，穿着黑色软甲的巡逻士兵保持着最为极致的安静，婢女们的脚步保持着一样的力度与距离，平稳的呼吸与对身上肌肉的控制，证明着这群普通的洒水婢女也经过严苛的武学训练。
叶冰裳听到长剑划破空气的嘶鸣，随着她距离越近，那嘶鸣与破空声也更加清楚，眼中精致的花草换成身穿骑装，在院中舞剑的皇后，红穗划出极为美丽的弧线，劈开的草叶犹如四溅的血点。
皇后只将头发束成高马尾，银质的莲华发冠，让叶冰裳恍惚看到更加年轻的皇后娘娘，似乎也像此刻英姿飒爽，又有着如水一样的温柔包容。
剑气劈开一地草叶，断掉的花头坠入污浊的泥土中，应证那句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浪漫，剑刃反射的一抹剑光反射在皇后那双不再温柔的清冷凤眸中，世间似乎只剩下这抹红色，只看得见她舞剑的肆意与身为将门之女的雷厉风行。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1】。
叶冰裳喃喃出这句诗句，看着皇后最后一个收尾，负剑而立，身姿如青松绿竹挺拔有力，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皇后娘娘擦着额边的细汗，一边向叶冰裳这边走了过来。
“你还怀着孕，怎么不回府中好好歇息。”皇后语气中有着微弱的喘气，看面貌却格外有精神气。
“儿臣想来看看母后，昨日王爷惹怒父皇，都被打得下不了床，儿臣看着极为心疼，却又不知王爷在哪里惹到了父皇。”叶冰裳眉宇中带着担心与烦忧，微蹙眉头的柔弱，即便是同为女人的皇后都忍不住心疼。
美人落泪自然是美的，可眼泪流多的，泪水也就不值钱了，而叶冰裳极少有这样的柔弱可怜的小白花姿态。
皇后只认为这是怀孕带来的多思，她怀萧凛的时候也常常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落泪，医师也只会说几句没用的话，左右就是让她不要多想。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父子之间的情感总是莫名其妙，或许经过这件事，他们父子之间的情感更加深厚。”皇后安慰着叶冰裳。看着叶冰裳并未松开的眉头，只能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
“你也别多想，近日柔妃送了些从南楚带来的特产，你最近喜好酸食，定会喜欢这份特产。”皇后给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连忙接过话头，介绍那从南楚来的特产。
“宣王妃，据柔妃娘娘说这是特意为孕期喜酸的孕妇准备的点心，是由一种名叫酸枣的水果制成。”
婢女笑呵呵地说着，又道，“柔妃娘娘说自己宫殿较为偏僻，不像皇后娘娘这里安全，叫我们这些馋嘴的小婢女们可别偷吃，让宣王妃受委屈。”
说到这儿，几个婢女都笑弯了眼，还能听到轻微的偷笑声。
叶冰裳红了脸，只能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会因几个酸糕委屈，她尽是胡说。”
皇后娘娘也没忍住，弯了弯眼睛，道：“好了，再打趣下去，以后宣王妃可就不来我这儿了，到时候谁来给你们讲讲宫外的新鲜事。”
听到皇后这句话，叶冰裳微微睁大眼睛，犹如幼儿向母亲撒娇那般，拖长着嗓音，“母后，连你也打趣儿臣。”
皇后见叶冰裳心情好了许多，心里也偷偷松了口气，叶冰裳见皇后娘娘不会探究萧凛被打的背后原因后，直觉心里的大石头下降了一些，现在就是降低萧凛对皇后的重要性，那便是她腹中孩子的降生，以及她的大计划，到那时世家不再强大，可以报仇的皇后，注意力自然不会在萧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