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大雨依旧在继续着，聚集的水流冲刷着地上的血渍，庞宜之捂着心口，他的目光看向油纸伞下的叶冰裳与萧凛，庞宜之不知是大雨将一切冲刷模糊，还是因为失血过多。
他没想到小小的盛京竟如此藏龙卧虎，南楚三绝竟纷纷现世，前有蛊女，后有辰州符与赶尸匠，他已没有退路，可他心里依旧牵挂的是萧凛，甚至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会对他产生什么麻烦。
“殿下，是在犹豫吗？”叶冰裳忽然开口，看着已经身受重伤的庞宜之，内心生不起半点怜悯，甚至觉得这家伙身上的血腥气熏得她反胃。
萧凛的犹豫在叶冰裳的预料之中，虽说盛帝对萧凛极为偏爱，甚至对萧凛而言，他人拼了命争夺的王位，不过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唾手可得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萧凛是一个会将王位拱手让人的蠢货，他明白自己一旦失去了储君之位，等待他的是什么。
作为盛帝最为宠爱的儿子，他就是所有弟兄的共同敌人，是能够联合那些皇子皇女的关键。
一旦刺客的身份暴露出来，萧凛所面临的便是绝无仅有的大危机。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叶冰裳。”萧凛几乎是将这句话从紧闭的牙齿中挤出。
“这该为你啊，殿下，救那个妖女，对你有什么好处？莫不是一场幻境，还真让你以为那妖女是你的妹妹吧？”带着嘲讽的笑从叶冰裳的齿间泄出。
两人当然知晓救下叶夕雾，对萧凛有什么好处，叶夕雾虽被占了身子，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而作为叶冰裳妹妹的“叶夕雾”是一个很好指控叶冰裳谋害祖母的证人。
一个‘叶夕雾’进行指控，便有不知多少的‘证人’进行指控，到那时，无论是叶冰裳做过的，还是没做过的恶事，都会统统扣在她的头上，让她彻底跌入泥潭，永世不得翻生，一旦坏人的便签打在身上，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会被人质疑，被人阴谋论。
叶冰裳虽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想当招惹麻烦，既如此，不如将这种可能的苗头掐灭，日后也少了个隐患。
萧凛已知自己没了退路，他只能按照叶冰裳安排的一切，阻止这场可笑的闹剧，并面对父皇母后失望的神情，面对自己再无现在地位的落差。
“留下活口，放入牢中审问！”
他拔高了声音，仿佛是将心中的憋屈随着这句话倾泻而出，他闭上眼睛，并不想看那些的脸与疑惑的神情，也不忍再看庞宜之浑身是伤的狼狈。
于是，这位宣城王并未看到是他身旁的叶冰裳微微点头，那些奇人术士才停下攻击，在刺客出现的那一刻，萧凛就递交了一封极为糟糕答卷。
在皇宫外还在打斗的时候，宫外有人劫持妖魔的消息已经传给了书房中的盛帝。
书房在阴雨下只用几根烛火照明，在未被烛火照到的漆黑中，隐隐能看到一闪一闪的反光物，并有着什么东西移动的沙沙声。
气氛已经化为实质的凝固体，在这里，清浅的呼吸都如同轰隆的响雷。
柔妃此刻什么话都不敢说了，连眼睛都不敢看向整个身子隐没在黑暗处的盛帝，只盯着地上的四方砖块，只觉得这材质突然格外的讨人欢心，就连被来来回回踩过，有些脏兮兮的地毯，都觉得极有意思。
耳边的沙沙声更大了些，隐隐有节肢动物的腿探出阴影，渐渐吞掉那微弱的烛光。
黑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柔妃原本平放在地上的脚，也踮了起来，她视力极好，看见几只蜈蚣从地毯下面钻了出来。
她眼睛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连忙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想着长缨怎么还没来！
长缨，快来！
救我狗命！
“阿云，你说这件事应该告诉长缨吗？”盛帝的声音略有些阴森，被突然提问的柔妃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什么东西揪出，如同被串在架子上，放在火上炙烤的难受，这一刻柔妃终于体会到昨天她偷吃的烤鱼的感受。
柔妃心里苦，但柔妃不说，一旦她说了，这个抠门的家伙只会关心她哪里来的鱼，而不是她为什么烤鱼。
“六皇子是长缨的儿子，作为母亲，长缨应该知道一点吧……”柔妃说的小心翼翼，目光极为小心的打量盛帝那乌漆嘛黑的脸。
长缨和少虞，一个将门虎女，一个心机深沉，怎么生下来的萧凛，这么让人一言难尽……
看着中年还被儿子被刺一刀的盛帝，柔妃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庆幸自己选的叶冰裳没让他们失望，甚至现在还有个孩子作为退路，他们的计划才能继续下去。
他们与其是在商讨萧凛的行为需不需要告诉皇后，更不如说，他们担心的是长缨会不会受到打击，长缨一向疼爱这个孩子，而在第二胎因为宫斗导致流产后，长缨的身体便受了些损害，又能否承受来自萧凛的打击呢？
没有人敢去赌这个可能性，俗话说，身体病了，有药可医，可心病了，又怎么医治呢？
柔妃从没想象过长缨憔悴下来的模样，也从没想过失去朋友的时候，墨青死的太突然，曾让听到过这个消息的她以为又是朋友之间的恶作剧，可这是真的，那么厉害又聪明的墨青莫名其妙死了。
她突然有些惶恐，墨青的死留下的阴影在这一刻复苏，她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继墨青之后，长缨也要被这莫名其妙的天命带走吗？
柔妃的害怕已经让盛帝察觉，看着脸色苍白身体发抖的柔妃，盛帝立刻知道她想起了墨青的死。
“阿云，不要担心。”盛帝语气平稳，安抚着柔妃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情绪，“我们都会好好的。”
或许是这一句话，还是盛帝平静的语气，让柔妃的神情缓和许多，她口中念叨着：“对，我们都会好好的，长缨，少虞，还有我，我们都会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缓过来的柔妃语气带着犹豫，道：“那…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长缨，都说知子莫如母，长缨也会多多少少察觉到一些…”
“这就需要麻烦宣王妃了，她是我们选中的人，定会想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
盛帝的话让柔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只觉得盛帝依旧够无耻的，但她也不想解决这种大难题，于是她决定多给叶冰裳送些补品。
屋里仅剩一支烛火还亮着，摇摇欲坠的火心，诉说着自己的奄奄一息，屋内的沙沙声更大了，肉眼可见的蛇虫爬过地面，一只长约二十多厘米的黑色蜈蚣顺着盛帝的衣袍爬到后肩，只有黑色的触角与扁宽的头露在柔妃的视线中。
盛帝的蛊术与柔妃的蛊术不同，因女子本阴，饲养蛊虫并不需要借助外力，而男子属阳，对于喜阴的蛊虫而言，男子并不是很好的饲主，这也是为什么蛊术的持有者大多为女性，而盛帝之所以能饲养蛊虫，除去以血饲蛊的基础，他身上还刻有图腾，将阳气转换为阴气，饲养体内的蛊虫。
南楚自古就有以图腾描绘历史的习惯，像南楚地区的服饰，也都会绣上图腾，传承上古历史。
柔妃抿着唇，盛帝的蛊术更偏向攻击，比起用蛊虫攻击敌人的他们，盛帝更喜欢自己战斗的畅快淋漓，在体内蛊虫的影响下，盛帝就像个疯子，明明是切磋，最后都会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
门外，侍从的声音响起，将气氛推向另一种凝滞中。
“陛下，宣城王求见。”
柔妃起身，也知这样的场合不再适合他留下，但她也并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来到书架旁，转动一只花瓶，书柜轻轻移开，这是皇宫的地下通道，联通各个宫殿。
她踏入暗道前，转头看向依旧伫立在原地的盛帝，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踏入暗道之中。
门重新合上，盛帝这才开口，“允。”
萧凛沉默的踏入这昏暗的书房，叶冰裳去了皇后宫中，因此只有他一人，书房的昏暗让他有一种紧张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很多双眼睛盯着，有种后背发毛的警惕。
这是第一次，他来的书房这么的昏暗，而父皇不再是坐在椅上处理冗杂公务的繁忙，而是沉默地伫立在那里，好像是在等着他的场景。
这一刻，萧凛心中的紧张与慌乱达到了顶峰，他的脑袋飞速转动着，想要找到合适的托词辩解，他该怎么办？
“儿臣，参见父皇。”
萧凛躬身行礼，以往盛帝见他行礼，会将他快速拉起来，并说父子之间无需多礼的话，又会将一些呈上来的奏章递给他，让他说说自己的看法。
而现在，萧凛觉得自己保持躬身的姿势有些过于久了，上面依旧没传来他熟悉的亲切，这样的发展让他更加心慌。
盛帝看着萧凛，他已二十，当年他也是在二十娶了长缨，也是在这时候长缨有了萧凛，萧凛是有一张好皮囊，他的眼睛像长缨，看人时也总温温柔柔。
可，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盛帝自然不会觉得是衡阳宗的错，墨青也是衡阳宗弟子，可却不会像萧凛这般行事，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将萧凛送进衡阳宗，毕竟南楚地带与盛国关系更近。
“你为何要让庞博士做这些。”
萧凛连忙跪下，他的手依旧行着礼，抬头看向身形隐秘在黑暗中的父亲。
“父皇，她是衡阳宗弟子，儿臣作为衡阳宗的一员，自然是要查清真相，好让这世间无冤案，这也是作为皇子的职责。”
盛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脸上的焦急，他眼中的害怕，只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彻底废了。
“是为了公平，还是为了抓住把柄，你我都清楚，毕竟掌控他人把柄，让他人成为手中棋子的是一个储君的必要，但是…”盛帝看着萧凛，语气缓缓，“我没想到的是你竟如此愚蠢。”
萧凛听到盛帝口中的愚蠢二字，眼睛瞪大，满是不可置信这样的话，从一向疼他的父皇口中说出。
“叶冰裳虽说聪慧过人，但她手中势力未成，所使用的暗卫是由我派下，换而言之，你为何不使用暗卫劫持，哪怕叶冰裳知晓是你所做，但顾及你手中的把柄，她也只能被迫低头。”
“另外，就是你明明是这支军队的统领，却对于叶冰裳的安排一无所知，只要稍微打听，就知道伤兵营中多了两个人，但你醒后，却并不关心军队的情况，反而跑去地牢对两个家伙说话，导致流言四散。”
萧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他没想到父皇对于军队的情况这么了解，甚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下。
“甚至简简单单的偷龙转凤都能中计，萧凛，你太让我失望了。”盛帝目光冰冷，想他二十岁时已经杀上皇位，而萧凛却傻乎乎的直接钻进叶冰裳的计划中，其中的落差，让盛帝想起萧凛的短命相，更觉得闹心。
可偏偏这样的蠢货，是他与长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