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世间尘间
半月山下，满山零叶。
那枯黄的山间，远远望去，似有铺红落于世间，盖上了秋实。
一阶登山古路之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那里，也不知在等着什么。
李如意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老者的面前。
他望着老者，老者望着他。
老者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一点惆怅，然后有是笑着对李如意招了招手。
李如意理了理长衣跪在了老者面前，对着老者深深的拜了拜。
“道长”
道长还在这里，仿佛等了三年。
李如意三年归来，又一次走到了道长的面前。
道长面含笑意，抬手指了指地上的命签。
“再求一卦？”
李如意望着那他早已求了无数次的命签，展颜一笑：“不求了！”
早已求过三千六百多签，而今又何必再求？
既已知命数，又何必再为道长的心中添上一道伤痕。
道长目光一阵黯然，而后点了点头，抬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他一抬手，便扶起了李如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望着已然成年的李如意，眼中带着期许，又似乎带着遗憾。
当年那个天真懂事的小如意，如今也终于长成了展露棱角的模样
这世间对他不好，可他却从未抱怨什么。
他只是谨遵着两位老师的教导，与人为善，自立磅礴。
李如意上前扶起了道长，朝着半月山上而去。
“道长，其实您和先生一直知道如意的身世对吗？”
道长搭着李如意的手，似乎有些疲惫的模样，但是对于李如意的问题，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回避，“知道，知道一切”
“我们知道如意的娘亲为何而去，也知道如意为何身负命劫。”
李如意低下头去，“所以，道长和先生三次救如意的命，也是因为如意的双生之命吗？”
因为，娘亲给了他阴阳双生合一的命格。
也是因为他可以在阴阳两岸行走，不惧阴阳颠倒与世人不同
他害怕啊！
他害怕两位道长对他的好，只是因为他可以走在阴阳彼岸。害怕先生和道长是为了在他身上放下为天下人求生的布局。
如此虽然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对于李如意自己而言，却少了那一直认为的关爱！
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也渐渐明白了两位道长的不简单。
这世间之人被困在阴阳彼岸，阴阳颠倒的无生劫中
或许两位道长，早已知道一切。却看到了他娘亲放在他身上的希望，想用他身上的那道希望做些什么！
他心中有疑惑，便问了出来。
道长默然，然后转头看向聪慧如妖的李如意，“如意觉得”
“这世间苍生的行事，所为的本意从一而终吗？”
李如意能够猜到这一点，道长早已有了预见。若李如意想不到这一点，他会失望。
而同时，李如意问出来了，更让道长欣慰。
若是李如意不问，只是将这个怀疑一直放在心中，他反而会难受。
那将证明李如意已经不放心两位道长了
李如意摇头不解，不知为何道长要问这个。
道长笑了笑，继续往山巅走去，“这世间的人心，并非从一而终。人有万象，瞬息万变。”
“你见那远山有桃，想要吃桃解饥。却见那桃有灵，于是放了它一条生路，从此为友。”
“若后来桃灵问起，你是回答想要吃桃，还是想要与它为友？”
李如意默不作声，却是明白了道长的意思。
想要吃桃只是初意，初意为缘，又因心念变化而与桃灵为友。
吃桃伤情，为友伤诚。
故而，两种心念的变幻，才是本意
道长注定说不出类似于“本因见你有异，后来诚心教导”之类的话语。他们习惯了教李如意道理，便只能这般解释！
而这解释，在李如意心中，不弱于未曾开口的关爱之言。
“如意明白了”
一老一少，两人终于登上了山巅。
那山巅之上，李如意熟悉的道观早在三年前坍塌，而今不过也只是在废墟之中又盖起了一间小道观。
道观为新，也不知是在对李如意说着什么
一袭黄袍的先生站在道观门前，负手而立，似乎在俯瞰着天下苍生一般，忧心忡忡的模样。
李如意望着先生又苍老了许多的容颜，心中酸楚，开口却喊不出话来。
先生回头，看到了李如意，淡然的笑了笑。
“回来了？”
李如意点头，“回来了！”
“三年之行，有何感悟？”先生又问。
李如意回应：“见到了许多，想到许多，知道了许多。”
先生笑着点了点头：“觉得这世间如何？”
李如意摇头，“不好！”
先生又问，“觉得尘间如何？”
世间与尘间，看似一问，但是却不同。李如意明白，这世间问的是天地。
他的回答是不好！
这天地混乱无序，内有被困在阴阳颠倒而至无生劫的世人。还有死去无法往生至终将消散的亡魂。
外有强敌环伺，欲夺取天下气运。有凤鸣江彼岸的凶残诡异与妖兽。
而那尘间所谓尘世间，由苍生万相所构成宏图，由世人之情所绘的色彩。
尘间，问的是人！
李如意看向了先生，沉默良久，而后笑着点头：“很好！”
这尘间真的很好！
尘间有死后六载不散只为看他长大的娘亲，凤鸣渡万里至悬空寺只为寻他的徐羡渔；有万里相伴而行的瘸腿驴；有以命救他的陈其则；有亓官宴
他还见到了更多的感人之故：为沉香留一线生机的傅觉迟，不愿独自活着的沉香，为天下留一线璃阳皇，死前要为李如意找一丝生机的亓莫生
许许多多，说也说不完。
世间不好，可尘间很好！
只是这样的世间，却配不上活在这世间之内的人们。人本无错，只是生在这片天地而已。
先生望着李如意，而后转头看向了山下。
山外是遥遥无尽的凤鸣江，它绵延而生，通往整个琉璃境！
先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是啊”
“世间不好，可尘间却很好。”
“只是这尘间却终将要泯灭于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