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符离立刻用万藤青将姜缇轻柔包裹起来，为她疗愈，因为被救的及时，她并未受太大的伤害，只休息了一会儿，姜缇感觉已恢复大半。
“也帮帮白瑶，她看着很虚弱。”姜缇拉着符离的衣袖说道。
符离冷淡地看了白瑶一眼，抽出万藤青为她治疗，白瑶低着头冷声道：“不用了，我该受罚。”
“你为何要这样做？”符离质问道，但还是用万藤青为她恢复了体力。
“我只想试一试能不能回去。”白瑶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倔强的神色。
“你知道那是为救你胡编的，你竟……”符离气愤的不愿再往下说。
“人到绝境不就如此，一丝希望也想抓来看看。”白瑶话语凄凉。
“你回平谷去吧，冥使会有惩处，”符离收了万藤青，继续说，“但还是谢谢你救了姜缇。”
“谢谢你白瑶！”姜缇接过符离的落音，真诚地看着白瑶说，“你的善良击战胜了欲望，而且在白沙狱并不是绝境，而是另一个开始，人活一世总会有无数遗憾的，就算回到人间也难以补足甚至出现更多新的缺憾，所以早日放下开始全新的生活吧！”
之后在这片清冷孤独的白沙之中，白瑶无数次想起那日姜缇说的话以及她真挚干净的眼睛，就算在人间她也很少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陌生人的亲近和帮助多数只为她的能力罢了。白瑶之后在平谷紧闭许久，等出平谷时姜缇早已回到人间。白瑶本性虽冷漠刻薄，但之后一直愿意听从符离安排，也是她在川溪无意找见了姜缇的星图，告知了符离缓解了他的思念之苦。
当众巫灵散去，恶灵被投入无生之境，只留有符离和姜缇在这幢崭新的住宅独处时，他们意外地都陷入了沉默。
符离平静地在黄昏中展开星图，然而姜缇的星星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一向从容、事事皆有判断的他一下子不知该再做些什么能送姜缇尽早回到现实世界。此时的白沙狱像是燃起了一场大火，正烧至浓时，火焰已延到符离的身上及他习惯了漫长独身的内里，他知道这场火必须扑灭，尽管真实终是幻象，他焦灼起来，疯狂地排查白沙狱星图里巫灵的入口，哪怕他明白这是无济于事的，姜缇和他们的时空永不会交错，一股愤怒和无力感涌了上来，他感到眼前的红光如此虚伪而刺目，他伸出手想蒙住眼睛，却因身后的声音响起，他又缓缓将手掌从眼前移开。
“阿离，教我占卜吧！”姜缇在许久的寂静中，怯怯地说出这句话，她对于符离的无言反省了一会儿，必是自己执意办了这场聚会才让恶灵有机可乘了去，符离不开心了吗？但她觉得符离必然不会因此生自己气的，或许他在自责？毕竟他是白沙狱灵力最强的，擅长化解各种危机。她思来想去觉得都不太对，索性不再猜测了，她看着符离在庭院高大的背影，在那片血色天空中比划着星图，这个场景是她第一次见，但又有似曾相识之感，这个背影让她觉得符离并不是能够触及的，只是一个影像片段随时都要消失了去。她突然感到无比的孤独，这种孤独感来自于符离漫长生命就如眼前这般，孑然一身站在各处帮他人化解危机；这种孤独感同样也来自于自己，在热闹而丰富的现实世界里，只愿独处在一隅重复唯一能让自己专注的游戏里。
因此，她对有些惊讶的符离再次说道：“阿离，我想学占卜，可以在现实中窥见未来的秘术。”
符离收了星图转身来到她的身边，他已经忘却了刚刚的焦灼感，他还未完全明白为何在姜缇身边，他就是极温柔的，耐心的，他爱和她待在一起，看她说话时灵动的模样。他告诉她，真正能窥见一切的占卜都是天赋，但若想学基本的占卜参透流传下来的书籍便可，他说巫灵进白沙狱前，生前的占卜能力连同书本记忆多被剥夺了，因而他教不了她。
姜缇摇摇头，说：“我并非要那样的天赋，我只是想进白沙狱来！”
“为何？”符离问道。
“阿离，要是我能在死后来到白沙狱，你会放弃这次出狱的机会等我来吗？”姜缇仰着脸，贴近着符离的胸口。
符离感觉自己正被火焰燃成灰烬,他强作镇定维护最后一点生前的特质，说：“你来不了白沙狱，我们在的是两个不会交错的时空，也就是我所在的世界运行到未来没有你，你所在世界的历史里没有我。”
姜缇听完怔了一下，接着失望从她双眼里流露出来，她的脸依然仰对着符离，但脸色逐渐苍白灰暗。但这灰暗让符离觉得从前的自己已被大火彻底烧净，化尘化土，而这时面对姜缇的自己则是全新的，是另一个生命，一个甚至能够在她真实世界存活的生命。
他终于不用再忍耐，自然而深情地将姜缇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是寂静的，是长存的，是无谓两个时空永不交叠，是两个寂寞空白的生命融合圆满，是爱。
这一刻，姜缇的星星在白沙狱的星图中开始了移动。
“我的生命长度是从遇见你到你离开为止，除此以外的时间只是活着，无目的，无期盼。”
符离在他和姜缇的卷录上记下这句话。
审判的意义是将双方生命的空缺填满，然而正如姜缇对白瑶说的那样，就算遗憾被填补，也会有新的缺憾出现。
对于符离和姜缇而言，或许没有对方的出现，这一世的生命不会有其他的变化，然而从在空寂的白沙域一见如故开始，他们被时间抛却同时又被时间追赶，他们的相爱无比真实却又如梦一场。
他们并非没有挣扎，符离难得向众巫灵开口寻求时空重叠的方法，并在平谷的入口处向引渡使请愿通往姜缇的世界，以不再轮回换得陪她一世。然而不论在何处，得到的答案都是无解。
姜缇的星星偏移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祈祷神能够成全他们一生。符离知道审判结束自己便可投入轮回，忘却这一世及白沙狱的经历，从头开始全新的人生。但是姜缇不同，她还有大半的生命需要继续，想到她要带着这段记忆孤独活下去，符离便觉得万分痛苦。
他们的祈求也并非未得到回应，白沙狱中接而出现了阴天、雷雨，巫灵们认为这是神对符离和姜缇的警告，纷纷登门劝说他们放弃这段感情，尽快完成审判各归其位。然而在这对恋人眼里，神不仅听到他们的诉求，也在为他们提供一种圆满。
“如果我们终究只短暂地拥有这段时间，那须是难忘的，绚烂的，让你在剩余的生命中回想起就会感到温暖并快乐。”符离对姜缇说道。
在那连绵细雨滴答滴答落在卵石上，他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姜缇与他回忆童年至今的经历，符离面带微笑安静地听她讲述，偶尔他的脑海里也会闪现出生前的片段，一些他以为早就遗忘不见的。当他讲给姜缇听，他们惊奇发现，尽管他们彼此身处全然不同的时空，但面临选择时做出的决定，以及内心和世俗顽抗坚守的那片角落，都是如此的相似。
在一场漫长的阴雨之后，缠绕在墙壁上的万藤青的枝叶间竟开出墨色花苞。太阳重现之际，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巫灵们觉得白沙狱岌岌可危，他们竟然像活着一般能感受到气温差异，然而在平谷以及其他白沙狱边界区域，依旧还是无尽的日夜循回，平静温和。
巫灵们认为神要为符离开出特例，认为他们的爱情终是撼动了规则，而只有他们心里清楚，分别在即。
“我们结婚吧，阿离！”姜缇不知是否因为太冷了，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打颤。
冰凉的气温穿透了万藤青包裹的墙面袭入室内，他们紧紧相拥着，蜷缩在一张厚毛皮毯下取暖，床头的音箱中流淌着节奏缓慢的钢琴曲。
“好啊，想要怎样的婚礼呢？”符离轻抚姜缇垂在侧脸的碎长发，问道。
“就我们两个，面对着万藤青宣说誓词。”姜缇幸福地凝望着符离。
“誓词？”符离重复道。
“比如，我爱你，从此你是我的丈夫，直到……”姜缇面色沉了一下，微笑又继续浮现出来，说，“记忆消散。”
“好。”符离答应道。
那夜太阳落下，雪花紧接着就飘了下来，天边深幽的蓝光夹杂着土橙色，他们踩着碎雪走到室外，雪下的越来越大，很快落满在他们的肩膀，头发，眉睫，他们颤抖着说着结为夫妻的誓词，紧握着彼此的手，符离就此从掌心幻化出一对银色素圈，姜缇惊喜地看着符离，道：“这从哪里来的？”
符离笑着将一只放在姜缇手中，另一只由自己为她戴上，姜缇连忙将手中的那只也戴到符离的无名指。此时万藤青的墨色花苞全部盛开，开出了一朵朵淡紫色的小花，莹莹微光将雪地照亮，他们走进屋内时，音箱里放出了《婚礼进行曲》。
姜缇激动地向符离介绍这首曲子，符离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幻想着和姜缇在她的世界里结为夫妻的样子，但那个场景总无法成形显现，尽管姜缇再三细致描述过，纯洁的白色花瓣铺作的地毯，就如此刻下雪的白沙狱这般。当他再睁开眼睛时，眼泪从他眼角滴落，他多想去那个世界陪她走完这一生啊！
当激昂的乐曲落幕，音箱里再次传出舒缓的曲调，姜缇微笑着拭去自己和符离眼角的泪水。他们来到露台，雪花簌簌滑落在玻璃幕墙上，而此时温度渐渐回升，他们热烈而长久地拥吻着。
“我爱你直到记忆消散。”
如墨的黑暗倾泻而下，吞没了站在高处的符离和姜缇，接而整个白沙狱也被一并吞没。
星辰归位，万物停滞。
黑暗朦胧消褪，暖光再次照耀整片白沙，温度也如此前宜人至无感。巫灵们因为回归正常不再提心吊胆，而符离住宅的大门却紧闭着，他将自己长久地关在屋子里。他并非沉沦，只是想念，想念和姜缇有关的一切。
可屋内一片死寂，所有物体都失去了生机和灵魂，以及那台姜缇很是喜欢的音箱，此时不论怎么去拨动那些旋钮，都再没有一点声音传来。
在数个日夜之后，符离重新敞开了大门，万藤青从他的身体密密冲出，整个住宅被重重裹叠，他踏入无生之境，在姜缇出现之处，冥使候他多时。
还未等到冥使开口，符离便先一步表明请让这次审判作废，他愿一直留在白沙狱中，用自己的能力帮助其他巫灵早日出狱。
冥使沉默片刻，说任何时候他想要出狱，只需到无人之境来找自己。
符离转身离开，在茫茫白沙里独自走了很久很久，而他的身体里仿佛注入了另一半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