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天快黑了。”辛泽抬头看向屋顶,说:“我得去排查恶灵,但这一夜不会太长,你先一人待在这里可以吗?”
“你去吧,我没事的。”杜洇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透明的屋顶,却没看出什么变化来。
“等我一下。”辛泽突然想到了什么,匆忙向门口走去。
杜洇在窗边张望了一会儿,也并没看到他的身影,正要去沙发那儿坐着等的时候,门慢慢地大敞开来,辛泽拉进来一个有些夸张的木质老式睡椅,手臂上还搭着一块厚毛毯。
杜洇忙走过去要帮他一起拉,辛泽挥挥手说;“不用的,我用灵力不会觉得重。”他的步伐虽看起来的确很轻松,拖行的样子却有些笨拙可爱。
他走到沙发旁边放了下来,将毛毯理好铺上,说:“这里夜晚没有灯光,你刚来会容易疲惫的,可以睡一会儿。”
杜洇感激地道了谢,俯身观察了一下这把睡椅,好像小时候在长辈家里有见过,不过那是藤编的,这个是厚重的实木,她好奇地问:“你生前是哪个年代的?”
“具体时间已经忘记了,但那是个混乱的年代,我虽不管那些,但因为有些卜测的能力,就常有人寻我帮忙”辛泽意识到不该回忆前事,便停住不再往下讲述,只连说两声,“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那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了,怪不得你的家具都如此复古。”杜洇其实是想听下去的,但见他为难也装作没在意。
“你要不喜欢,下个白天我带你去寻别的。”
杜洇刚要说没关系自己也不是来度假的,但转念一想难得来一趟地狱不正该多走走看看,“倒没有不喜欢,但我的确想看看白沙下面都还有些什么宝贝。”
蒲羽的花叶浮动起来,大门慢慢打开,辛岚和辛霖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他们看到站在辛泽身边的女孩,随和乖柔的模样,五官生的精巧,一双娇眼圆润灵动。
辛霖欢喜地走上前去,说:“好一个清丽娇柔的姐姐,难怪泽如何都要救下来。”
杜洇看着眼前这个长着一双含笑桃花眼、面如白纸的长发男孩子,没忍住抖了一下肩膀,心想这必定又不是个现代人。她立刻迎上微笑,张了张嘴溜出一句:“你好,我是杜洇。”
“我叫辛霖,她是辛岚,都是泽的好朋友,在这无聊了尽可以来找我们。”辛霖声音清透,眉眼开朗,除了他惨白的肤色,其他都散发出一种让人愿意接近的磁场。
杜洇很友好地点点头,辛泽冷笑一声:“可别被他这外表骗了,他可是我们爷爷辈的人。”
杜洇心里一惊,脸色却保持没变,她想起这些人来到白沙狱之后是作恶前的模样,那么这个辛霖是做了多少年的恶事啊。
“别怕,我早就被□□成一个大好人了,要不是这次审判特殊,我也是到可以出狱的时候了。”辛霖真诚的笑脸里没有丝毫飘忽。
“我们该出发了。”辛岚的声音一如从空谷传来,沙哑空泛,她短暂地和杜洇对视了一下,流露出很浅的笑意。
辛泽看向杜洇,说:“那你”
“放心,”杜洇温和地打断了他,“我待在这里不乱走,你们快出发吧!”
辛泽应了声“好”正要起身,杜洇轻轻歪了一下头,盯着他笑道:“注意安全!”
辛泽愣了一下,轻轻点点头,转身便和霖、岚一起离去。
他们刚走不久,天空就没有任何过渡地全暗了下来,黑暗压倒性地吞没一切,杜洇感到一阵呼吸的局促感,一阵眩晕让她原地打了个踉跄瘫坐到沙发上。
“有个人在可真好呀,一下子就有了鲜活的感觉。”辛霖一边说一边从手掌中抽出一朵朝萤,点了一束光照看着前方的沙丘。
“你当真要轮回做人?人有什么好的?”辛岚反驳道,“要能往极乐去便圆满了。”她说着看了看身边的辛泽。
辛泽没有加入这个话题,他在思考某种巧合,又或是事实,那么他更要提起精神找到恶灵清除掉,不能伤及杜洇的性命。
他们走到白沙狱另一头的平谷,一排排低矮破旧的房子里,幽华的花枝闪烁出微弱的光线。
他们走到房子的最前排找到了驻守平谷的冥使。
“陆,”辛泽跟他打了声招呼,“今夜可有新进来的?”
“嘿,泽,”穿着厚重长袍的冥使转过身来,他棕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神采依旧,说,“来了两个,一个不想死,一个不想活。”
杜洇在黑暗中摸索一会儿,蒲羽慢慢有了亮度,发出幽谧的浅蓝色光芒,不再被黑暗压制之后,她觉得呼吸顺畅许多。她伸手发现隐藏在掌心的那朵蒲羽伸展出来正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像一条精致的发光手链,正好可以照亮周身一小片区域。
她抬头通过透明屋顶看向天空,也有星星密集闪烁着,但总觉得这片星空和现世中的不同,星星的大小分布都很平均,而且它们正向同一方向流动,这种流动是清晰可见的。
“这是灵魂的星图。”一个声音传来,杜洇立刻循声望去,一个身影正伫立在窗边。
杜洇起身向窗边走去,问:“你能看见我?”
“泽为了这个审判耗损的时修可太多了,要是之前这墙阵我还看不透。”
杜洇走近了看到是一个小女孩,身着一件深红色披风,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神态却成熟老练,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忘了介绍,我叫白瑶,只是好奇来看看泽不顾反对也要搭救的女孩到底有何玄秘之处。”白瑶抿嘴笑了笑,她细长的双眼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杜洇。
杜洇被她盯的心里有些发毛,便又走近窗户一步,对着白瑶微微一笑,把她从头到脚目光扫射了一遍,说:“那您看出什么来了吗?”
白瑶收起笑脸,那上扬的眼角没了笑意显得并不友好,咬出几个字:“并无解法。”
杜洇深吸一口气,说:“这不是你们早就得出的结论?”
“可是你为什么想活啊,”白瑶抬眼问道,“要是这都想不明白谈何解法?”
杜洇笑容凝固在脸上,眉眼低垂了下去轻声说:“总没必要死吧。”
“好好经历吧小杜洇,”白瑶的声音像从远方传来,“我们白日再见。”
杜洇看到白瑶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身体在黑暗中慢慢透明消失。她在窗边呆站了一会儿,但不愿去想为什么要活着的问题,这种问题想多了容易失眠,在之前她每天都是这样告诫自己的。
而此时她也感到了困倦,她走回躺椅那儿,把厚毛毯铺在冷硬的木头上,自己顺势躺下拉着毯子的一角裹住身体,还算舒服,她看了一会儿星空,便昏沉沉睡去。
冥使带着泽、霖、岚往刚入狱的两个巫灵的住处走,说:“这两个都是死时的模样,是天生的恶人,”他拿起木杖划出两个名字,一个叫池沰,一个叫池聿,他继续讲述道,“池沰生来伴有绝症,意志薄弱,胆小贪婪,被一个小游魂附了体,有了些通灵的本事便到处招摇撞骗,背弃亲友。之后游魂融进了他的灵魂,冲煞本就孱弱的身体,一命呜呼了。但他求生意志倒挺强,怎么都不愿承认自己已死,求了引渡使一路让自己返阳。”
他们走到一排房子的尽头,辛泽回过头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心想今夜还真是太平,继而转过身继续同他们向更荒凉的地带走去。
“那一个,叫池聿,就更有意思了,”冥使继续讲道:“这个小子出生便能见游魂,是有些本事的,在他生活的城市也小有名气,偏偏他目中无人性子古怪,每每谁来求他化解危机,他就要人拿其他东西来换。开始就是些钱财也罢了,之后愈变本加厉,要拿情感、生命作为交换才出手帮助。可他是怎么操控情感生命的呢?他引那些恶劣的游魂附上人身,许多人因此精神崩溃家破人亡。这小子最终也是害人害己,被一个游魂缠身的女人精神分裂时捅了数刀身亡了。但他一到地狱就要来个痛快,说什么人鬼一般恶劣,贪生怕死,再活也毫无意义。”
“这个池聿竟没成恶灵。”辛霖说。
“恶灵可比谁都想活,要说恶灵,那个池沰可有些样子。”辛岚反驳道。
他们走到一处开满了幽华的围墙边停了下来,看到池聿和池沰正一言不发地靠墙坐着。池聿眼神倔强,轮廓硬朗,后背笔挺地躺靠在墙上,斜视了他们一眼没有搭理。
池沰离他很远地坐着,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面色蜡黄,头发也几乎掉光了。他见有人来畏畏缩缩抬起眼睛,头还是低着的,他看起来非常惊恐,张了张嘴巴,挤出几个字:“放我放我回去吧。”
“你已经死了,这是白沙狱,你得在这里好好改过。”辛岚大步跨到他面前,皱着眉头呵斥道。
池沰的头立马又缩了回去,用极低的声音咕哝着:“不想死啊,不想死啊”
池聿“呵”的一声冷笑,响亮浑厚,他也不看一旁瑟瑟发抖的池沰,对着辛泽他们问:“你们谁能让我彻底消失?麻烦动手把我清杀了,你们听听这废物在说什么?人间都是些这样的东西,我是如何都不会回那鬼地方去的。”
“你这毛头小子才体会了几分!人间怎么会是鬼地方,那里得多有趣啊,形形色色的人啊物啊可多了去了,怎么能一概而论?”辛霖激动地驳斥道,这些一个个体会不到人间万般好的可怜儿们,他的视线略过了辛岚,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要是人间真那么好,你怎会作恶到地狱来?不愿清除我,还不是舍不得那点能让你早点投生的灵力!”池聿轻蔑地回击道,“不劳你们动手,我自会找到恶灵让他们来吞噬。”
“蠢货!”冥使怒喝了一声,举起木杖在池聿和池沰身上结下护阵,说,“你以为被恶灵吞噬就能瞬间消散吗?来这儿求死的可不止你一个。”护阵让他们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进入到昏睡中去。
辛泽从掌心抽出两朵蒲羽分别种在池聿和池沰的肩头。
“泽,你这次接了审判时修损耗不少,之后还有许多用到灵力的地方,你不必总为这些巫灵耗费时修。”冥使劝说道。
“这两个的情况不一样,看样子他们总要碰见恶灵的,待到清除一个恶灵,我的灵力又能增长不少。放心吧,陆!”辛泽说。
他们从围墙这里出去,冥使说:“这是我在白沙狱的最后一晚了各位。”
泽、霖、岚都露出惊喜的神色,辛霖说:“真好啊,陆!你可以进入轮回了吗?”
冥使重重地点了下头,说:“我选择了轮回,想去人间走一趟!”他看向辛泽,棕绿色的眼睛闪动着微光,“泽,帮我与符离辞别。”
“好!”辛泽为他感到开心,这是他很喜欢的一任冥使,真诚、直白,而据符离所说,他是原始的至善之灵。
在要去往各自值守的领域时,他们笑着与陆道别。陆对他们挥了挥手,说:“岚,望你一切如愿。霖,我们人间再见了!”
之后陆把手轻搭在辛泽的肩膀上,凝视着辛泽的眼睛,说:“泽,你一定会幸福。”
辛泽走到自己值守的区域,仰望着星空,用灵力搜寻着杜洇的那颗星,可不管在现世还是在白沙狱都不见一丝痕迹。而本该杜洇那颗星出现的位置,有一颗星星正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他开启了这颗星的命盘,看到是并不熟悉的配置。
白沙狱的这一夜出奇的平和,恶灵都像是熟睡了一般,辛泽却隐隐感到不安,这些恶灵必定正在某处密谋着如何融合杜洇去往人间。而掌心的蒲羽光亮渐渐弱了下来,白昼即将来临。
辛泽四处巡查了一圈后,独自离开了平谷,快速地向住处走去。
回到房子里,杜洇还在熟睡,辛泽将透明屋顶布上墙阵避免白光急照进来,轻手轻脚地来到杜洇身边,毛毯只有一角被她压住,大片都掉落在地上。辛泽轻拿起来给她盖上,尽管知道她并不会感到寒冷,但这种柔软的覆盖带来的是一种安全感。他很久没再需要,但很难忘记。
辛泽在沙发上坐下,久久凝视着杜洇的睡脸,浮现出从来到白沙狱就未再出现过的、平和温柔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