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姚嘉运有些惊讶:“你干嘛说得这么正式啊?”
他以前与沈瑜不熟,觉得他长得好,潇洒自我,酷酷的,除了学习一塌糊涂,哪里都让人羡慕。
直到他虎落平阳,姚嘉运才发现,沈瑜有点幼稚,很容易接近,根本不是什么酷哥,是个小傻狍子。
也只有傻狍子,看热闹能看到派出所去了吧,真无语。
沈瑜捏着雪糕棍,纠结措辞。
“你、你要说就快点,还得打工呢。”姚嘉运细高的个子,站在阳光下,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
他穿的t恤很旧,款式也老,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干净清新的,没有污渍更没有汗味。
即便在夜市油乎乎的灶台前,熬汤看火,一眼看上去也是个读书人。
他家境贫寒,亲人四散在外打工,没有朋友,也极少与人倾诉。
整个暑假,他与沈瑜说的话,比他一年说得还多。
姚嘉运依旧羡慕着沈瑜,他热情、开朗、聪明,见识宽广,随机应变,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快乐的。
这份快乐是他忙碌、孤独的生命里,不可多得的宝藏。
姚嘉运想,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呢,快得好似山洪,瞬间卷走心上斑驳。
老家的桃熟了,是他亲手套得袋,要留下那些最大最甜的,送给沈瑜。
沈瑜纠结,好像逃家去泥塘打滚的狗,被发现后心惊胆战贴墙罚站。
“姚嘉运,我、我干过一件坏事。”他头埋得很低,手指掐着雪糕棍。
姚嘉运躬身撑着膝盖,安慰道:“没事的沈瑜,每个人都会犯错。”
“真的吗?”沈瑜近似求救地望着他。
姚嘉运看眼他受伤的手指,怕弄脏伤处,顺手把雪糕棍拿走:“真的,书上都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姚嘉运,初三那年,你评选优秀毕业生时,那段视频是我拍的……”沈瑜终于说出口,愧疚地看着面前的人。
笑容凝固在姚嘉运脸上,那是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他这么大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却最是自尊自爱,不堪重负的尊严,摇摇欲坠的敏感,不能沾染一丝铜臭,非到穷途末路,是不会去翻同学垃圾桶的。
姚嘉运这一刻,心情是复杂的,说不清是恨拍摄视频沈瑜,还是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好像满果的桃树,被一阵狂风抢夺走所有果实。
沈瑜看着他的眼神,从震惊到悲伤,亮晶晶仿佛星星的光,一下子就没了。
四目相对,在彼此眼中变成陌生的影子。
沈瑜咽口吐沫:“我在窗帘匣子上面装了个摄像头,拍了你……你、你,后来我就把视频发进小群里了,我当时觉得,就五六个人看,应该不会让你知道的。然后、然后就……”
“为什么是会是你呢?”姚嘉运用了好大力气问出口。
沈瑜张口结舌,说什么都没用了,他
们就要做不成朋友了。
“姚嘉运,
对不起。”他想去抓姚嘉运的袖子又缩回手。
那里洁白无瑕,
不应该被自己弄脏。
“对不起,我错了。”沈瑜仰头望着他,“你要是难受,你、你就打我一顿吧。”
不堪回首的往事,真相被无情揭开,猝不及防敲打着心脏。
姚嘉运回想起,评选老师说得话:影响不好,取消资格。
他怕是整个学校历史上,第一个因为翻垃圾桶,被取消优秀评选的人了吧。
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评奖。
因为不参加,便会忘记。
“我不会打你。”姚嘉运是个内向平静的人,连生气都毫无波澜。
他擅长难为自己,却很难指责他人。
天空来了一大片乌云,吞掉太阳,也吞掉姚嘉运的影子。
他转身,走得很慢,孤单得仿佛被风吹走的纸屑。
“姚嘉运,对不起!”沈瑜嚯得站起来。
医院大厅里行人来往,纷纷转头注视着他们。
姚嘉运脚步顿住,在门口站了会儿,最终还是走掉了。
沈瑜想追又不敢追,跟到医院大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汇入茫茫人海。
知道结果接受还是挺难的,他坐在青灰色台阶上,曲起腿,把头埋在手臂里。
从未如此害怕失去一段友谊,却无能为力。
大哥说,凡事皆有因果,他尝到了。
天空开始落雨,雨珠不疾不徐,下得张弛有度。
接近医院的街道,人流巨大,姚嘉运逆行在人群里,走得很慢。
奇怪的是,他脑子里并没有沈瑜以前顽劣的样子,相反,全是暑假里的模样。
他笑得真诚,哭得淋漓,偶尔元气满满,长期摸鱼耍赖。
沈瑜会把安静的床铺换给他,会帮忙打饭,会回击欺负他的人,还帮他找到误入歧途的姐姐。
为了给姐姐筹钱,他差点把翡翠坠子卖了。
雨越下越大,姚嘉运越走越慢。
虽然不知道当时才十四岁的沈瑜,为何对自己抱有那么大的恶意。
但是,就在刚刚,他亲口对沈瑜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欺负过自己是真的,可帮过自己也是真的。
姚嘉运站在人行横道边,绿灯亮起,身边的人如潮水般涌过去。
他犹豫着往前两步,红灯亮了……
沈瑜独自僵坐在台阶上,受伤的手指压得有点疼,他也不在意。
他离家出走,在淞市捡垃圾,被人欺负、刁难,挨了个大嘴巴子,吃了不少苦,却抵不上此时悔恨苦楚的十分之一。
沈瑜任凭雨滴落在头上、背后,像一只被扔在雨中的狗。
突然,雨停了?
沈瑜察觉不对,抬起头——
姚嘉运举着一把刚买的透明伞,站在他身前。
“
医生说了,手指不能沾水。()”
“…………()”
“快走吧,要来不及打工了。”他打断沈瑜,不想再过去的事情上纠结。
沈瑜很聪明,连忙起身,拽了拽衣服,把伞推给他一些:“好、好的。”
他们两个都是大小伙子了,顶着个小小的透明伞,你让我让,不一会两人一起湿了肩头。
姚嘉运抱怨:“今天你花太多钱了,打针、吃雪糕、还有买伞,你好贵。”
“不好意思啊,晚上争取多卖几碗鱼丸、虾滑。”沈瑜尴尬搓头。
……
姚嘉运不善表达,只能用行动表示原谅。
两个孩子心照不宣,很快融入辛苦的打工生活。
暑假的沙漏只剩下短短一截,他们终于拿到工资,五千块巨款!
沈瑜要多五百,他去卸了一车砖头,搬上二楼,一次八块,一块两块钱,直直搬了四个多小时。
其他的,都是早上打零工,下午窗帘厂,晚上卖鱼丸的固定工资。
分别在即,沈瑜和姚嘉运决定去附近商场,吃一顿好的。
他们打工的这片,其实属于城乡结合部,商场不大也不高级,地下是廉价超市,楼上有火锅麻辣烫,和一些价廉物美的小馆子。
走进商场,姚嘉运迫不及待拉着沈瑜,就往扶梯走。
沈瑜说先去超市买两瓶矿泉水。
其实姚嘉运是想给他买奶茶喝的,据他观察沈瑜喜欢吃甜的,吃点甜的笑得可开心。
但他拗不过,两人还是顺着扶梯来到地下一层。
他们经常来这个超市,驾轻就熟。
突然沈瑜指着旁边卖刮刮乐的说:“姚嘉运,咱们刮个奖吧!”
“以前都没看见,突然冒出来的,别是骗子吧?”姚嘉运从小无财运,根本不信天上掉馅饼。
沈瑜兴奋地像只耗子:“来吧,万一、万一能中五百万呢?一夜暴富!”
“胡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小心骗子。”姚嘉运站得远远的。
沈瑜不依不饶:“就咱俩这样的,还有必要骗吗?骗子路过都得留下五毛钱!”
“你想玩啊?”姚嘉运有点动摇。
沈瑜煽风点火:“就玩一张,十块钱。你请我喝奶茶,我请你刮奖!”
“那好吧,说好了就一张哦。”姚嘉运妥协。
沈瑜掏出十块钱,拍桌子上:“老板来一张!要能中奖的!”
周围人哄堂大笑,姚嘉运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老板是个身材巨好的年轻人,刚刚还有女孩子问他是不是玩健身的。
奈何老板不解风情,满脸严肃,不像是卖彩票的,像是守护国家机密的。
老板看见沈瑜,扯出个稀有微笑,从底层开了盒新彩票,抽了一张递给他:“祝你好运。”
() “谢谢啊。”沈瑜宝贝似的抱着彩票,把姚嘉运抓到刮奖桌前,“你来,你刮。”
姚嘉运没有推辞,必然是不中的,从小到大他连再来一瓶都没中过。
唉,就当哄小孩玩儿了。
他拿起桌上刮板,仔细刮掉开奖区。
彩票是十四个物品,九个数字组成,六三对应不同奖项,刮开看得人眼花缭乱。
姚嘉运和沈瑜头对头,仔细数着。
“中国结、足球、花朵、钻石……”沈瑜手指顶着物品。
姚嘉运在看数字:“19、28、14?19、28、14?!!”
“不会中奖了吧?”沈瑜惊呼。
姚嘉运捂住他的嘴,激动得手都在抖:“好像是五、五万块大奖!”
“五万块!五万块啊!”沈瑜压低声音,“姚嘉运你有钱上大学了!太好了!”
姚嘉运的心嘭嘭乱跳,眼前灯光连成片,有点缺氧眩晕。
“真的、真的是五万块吗?不会看错了吧?”他哪里见过如此逆天运气,说什么不敢相信。
沈瑜拍他肩膀,让他淡定:“是的,真的,我们都数五遍了!”
“走走走,快去问老板!”他拉着喘不上气的姚嘉运,挤到柜台前,“老板兑奖啊!”
兑奖过程格外顺利,老板直接要了姚嘉运银行卡号,现场转账五万块。
他还强行解释,钱是自己先垫的,彩票留下,之后他会去彩票中心兑钱,主打一个为人民服务!
姚嘉运感觉到一丝不对,但他从未玩过彩票,很快被老板说服。
五万块啊,他得打多少暑期工才能赚到,就这么轻而易举得落在手里。
姚嘉运站在扶梯上,还感觉不太真实。
但他执意要分一半给沈瑜,虽然是他刮出来的奖,但彩票是沈瑜买的。
沈瑜费老大劲,和阿耀安排了这么一场天降横财,现在又被人追着给钱,急得直抖腿。
两人本来只想吃顿麻辣香锅,现在改成火锅,一番折腾,他们饿得前心贴后背,准备空着肚子进去,拉着肚子出去!
两只快乐的小鸡仔,毫无防备心,连蹦带跳地撒欢,丝毫未察觉到,已被人跟了一路。
沈家派去的保镖,天天跟着他们出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眼看假期就要结束,也起了倦怠之心。
况且这里是人流密集的商场,防备心落下后,也没发现不对。
另一边,阿耀在公司与律师开会,突然接到懒鱼港员工的求救电话。
电话那边情况紧急,说得不是很清楚。
此时,阿耀留在懒鱼港的秘书,也顶着大雨,飞车赶来汇报。
今天下午,万宇手下的地痞流氓,报复签订转让协议的员工。
几十年前分配的联排矮房,被他们挨个敲碎屋顶。
现在正是台风季,下着大雨,员工家里破着大洞挨风雨。
码头工人抱团又凶猛,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当场抓住几人打个半死。
地痞流氓抢了船,绑了给阿耀递消息,说想卖出股权的工人全家,开往海上。
码头工人现在也借了渔船,紧追不舍。
对方放出话来,只有阿耀亲自到场,给个说法,才能解决两方纷争。
阿耀来不及考虑,抓起西装外套,连忙叫车赶往懒鱼港。
半山别墅,沈悬正在跟国外视频会议,阿坤推门直入。
面对如此慌张的阿坤,沈悬淡定叫了散会,合上电脑问:“发生什么事了?”
阿坤急切道:“沈先生,出事了。小少爷和他朋友不、不见了!保镖在商场跟丢了人,住处、夜市,哪里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