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陵
月光昏暗，路明站在千疮百孔的青色砖墙边，找到自己白天扔出来的石头。
他假装无所谓地向四周张望，但双手有些局促，眼中瞳孔散大，显然很紧张。
确定无人后，转身面对墙壁，助跑，起跳，右脚精准地踩在墙面的凹陷处，借力跃上了墙头。
稳住身形后再次观察四周，随即跳了下去。
“嘶卧槽”
路明急忙捂住嘴，右脚轻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脚穿千层底鞋的少爷，他穿的是白天自己随意编织的草鞋。
说是草鞋，其实就是用几十根稻草把脚捆住。
此时他的脚底扎入了一根短小的木刺。
路明摸到脚底的木刺，用食指和拇指完全捏住后，闷哼一声，将木刺拔了出来，狠狠地将它砸在地上。
呸，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休息一会疼痛缓解，路明起身用右脚缓缓着地，再慢慢用力踩下。还好是脚底，还好木刺小，疼痛并不剧烈。
初春的夜风冰冷，他紧紧地抓住单薄衣服上开裂的口子，似乎抓紧了口子就能暖和似的。
路明找到的这个位置非常巧妙，正好被一个高大的墓碑挡住，不怕被人看见。
这里原本是一处皇陵，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朝代的更替，埋葬的是哪个皇帝，已经无人关心。这里早就被战马践踏过，建筑能保存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
但此处皇陵是块背山环水的风水宝地，逐渐成为了当地官老爷和富家翁们安葬家人的首选地址。
能陪伴在皇帝左右的当然是宰相，身后的当然是妃嫔。
快到清明，有些人已经提前过来扫墓，很多墓碑前摆满了贡品。守陵人也会把这些吃食分给村里人，但不包括路明，他刚刚流落到这里没几天。
白天路明就假装下人混在扫墓队伍里进入园陵，他站在两位女子的隔壁墓碑假装哀悼，守陵人们则认为他是两位女子的下人。
等到两位女子离开已经入夜，守陵人们也早早的回去休息了。
所以他猜测，那个墓碑前的贡品很大可能还在。
路明躬身，微微探头。
眼前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墓碑。
目光缓缓扫过，寻找白天墓碑的大致方位。
随即，
他在一个墓碑前看到了跳动的烛光！
路明吓了一大跳，根本没有考虑其他，立马缩回脑袋，拍了拍胸口。
怎么会？
这么晚还有人在扫墓！
难道是话本里提到的鬼火？
不会的，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鬼！
他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次缓缓探头。
墓碑密密麻麻。
忽然，
一个青色的脸庞出现在墓碑间，正看着自己。
不可能！
路明晃了晃脑袋，凝神细看。
青色的脸庞上双眼睁开！
随即，
青色脸庞又消失。
路明被吓得瘫软在地上，连忙揉了揉眼睛，却不见人影，只看到跳动的烛光。
原来，
是自己看错了！
他回过身，背靠在墓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缓缓下滑，如释重负。
刚坐到地上，感觉有一团绵软的物质被自己的屁股压塌了。
“卧槽不会是屎吧！”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有人在这里拉屎。
我只有这一件衣服啊，天这么冷，可千万不要
路明缓缓抬起屁股，翻身起立，用食指尖在屁股上蘸了一下，送到鼻前闻了闻。
“呕”
卧槽，谁这么没有素质在这里拉屎！
今晚要捂着屎睡觉了！
真特么恶心！
从小娇生惯养的路明，就算此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也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此刻他已经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要半夜来墓地！
饿死总比恶心死要好！
何况也饿不死，只是馋些烧鸡烧鸭而已。
路明越想越气，犹豫是不是直接翻墙出去离开这里。
正当他起身时，不远处道路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走路声音。
有人过来了！
他赶紧重新隐蔽，将嘴巴张大安静地迎接空气，这样才没有呼吸声。
他决定等人走了，再翻墙逃离。
如果被人看到，以后守陵人一定会有所措施，就没机会进来了！
随后脚步声停止，传来火折子打火的声音。
在跳动的火光中，女子开始抽泣，慢慢地哭出了声音。
哭声越来越大，逐渐嘶哑，回音阵阵，声音在整个园陵中飘荡。
路明不知道哭声持续了多久，躲在墓碑后面的他头皮发麻。
这哭声太诡异了，夹杂着冷风，在夜晚的园陵中尤为可怕！
此时路明对自己的小偷行为非常后悔，为什么要做小偷？
他已经开始思索怎么办。
如果他现在冲出去，最多把女子吓一跳，然后告诉她自己不是坏人，就是想来找点吃的。就算她大吵大闹叫来了守陵人，自己也能立刻翻墙出去。
另外他完全可以不顾那位女子，直接跑到有食物的墓碑前，拿起一只烧鸡就逃跑，也没人能抓住他。
但想想终究只是想想，他刚刚到这边落脚，有好心人愿意收留自己，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小偷而被赶出村落。
另外，他对烧鸡还有些期盼，好久没吃上肉了！
沙哑的哭声渐渐停止，可能是女子已经哭不动了，园陵恢复平静。
接着传来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女子起身了。
“爷爷，原谅我晚上才过来看你。我刚从奶奶那边过来，我很想你们。我在家里过得并不好，只能偷偷跑出来。自从长房那边接任族长之位以后，他们一直在欺压我们，甚至将反抗的族人统统杀害，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稍微犯错就会面临殴打。”
“我喜欢上一个人，他文才盖世，英勇顽强，最重要的是对我很好，一直想救我于水火，是我害了他，他被人打断了双腿。”
“我现在还活着是因为他们给我安排了婚姻，让我嫁给知府的儿子。可是他荒淫无道，鱼肉乡里，欺压百姓，不知道残害了多少妙龄少女。”
“爷爷，我好想你。”
随后远处传来踢踏踢踏的走路声，走得很用力，生怕别人听不见。
声音临近，又是一位女子。
来人说道：“哟，这不是沈家最美丽的小公主嘛，怎么，这大半夜的找爷爷告状？”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冷笑一声，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从你出门我就跟着，万一你跑了，我们家怎么跟知府大人交代？”
就在这时，
扫墓女子的身体已经后退到高大墓碑上，一只脚已经跨到墓碑后，穿着双红缎子绣花鞋，在夜晚尤为醒目！
路明看着这只脚，屏住呼吸，双拳紧握，生怕她转身看到自己。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满身冷汗。
来人继续阴测测地说道：“妹妹，你怕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你？”
扫墓女子说道：“你别过来，我宁可死也不会跟你回去！”
突然，
来人大声尖叫道：“你背后有鬼！”
路明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连忙四处张望。
什么都没有！
原来，
是她在吓唬扫墓女子！
只见扫墓女子没有转身，坚定说道：“我不会上当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她的头却在微微地向后转。
路明的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他犹如一根石柱杵在那里，祈祷着对方千万别转过来。
来人继续急切地说道：“妹妹快跑，真的有鬼，不信你回头看！”
扫墓女子挪了挪脚步，想把身体转过来，既能看一眼身后，又能兼顾到身前。
她知道，只要回头看一眼，就能消除恐惧，但又怕前方的女子趁机上前将自己制服。
路明的脑子缺氧发晕，他有点想哭。你说一次就好了，不要再说第二次了啊。
她的身后真的有人啊！
只见扫墓女子缓缓地转头。
随即，
扫墓女子的颧骨缓缓出现在路明的眼中。
再往左一点点，
再往左一点点，
只要一点点，
路明就能看到扫墓女子的眼睛，与她视线相碰。
路明心中咒骂一声，身体已经躬起，双腿随时可以发力跑路。
“咯咯咯咯，逗你玩呢，真是个胆小鬼。不过长了一张漂亮的小脸蛋，老不死的喜欢你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们慢慢毒死了。你呢，就好好做个玩物。”来人向前走了几步，讥笑道。
还好，还好，扫墓女子已经将头转回，看向了来人。
“原来是你们杀了爷爷！你们连自己亲人都不放过，与禽兽何异！你们一定会遭到天谴！”扫墓女子愤怒道。
此时路明听明白了，扫墓女子家族长房为夺权杀死族人，逼迫扫墓女子嫁入知府家维系关系，这与自己的遭遇何其相似。
自己也是被族人夺权，受到迫害，不得不流落在这个偏僻的村子。
路明感同身受，义愤填膺，决定静观其变，在必要时帮扫墓女子一把。
毕竟自己也曾练过几天武。
“天谴？果然很可爱啊！连骂人都这么优雅，可是有什么用呢？你现在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把你打晕后拖着你走？”
来人步步紧逼，扫墓女子银牙紧咬，紧靠在墓碑上的身体开始颤抖，身体不断后退，已经向路明慢慢移动。
这时路明才看到扫墓女子，身着绣花红袍，肩披霞帔，穿金带银，纤腰犹如紧束的绢带。
是个新娘子？
路明没来得及多想，眼看扫墓女子就要倒退到自己身上。他抬起手，想喊一声打个招呼，
但是，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声音卡在了喉咙口。
随即，
他全身开始颤抖！
只见月光下的墓碑影子拉得很长，
可是，
两个人，
没有影子！
路明闭眼揉了揉，再次睁开眼，
还是没有影子！
他探出脑袋，越过扫墓女子看向前方，
一个人都没有！
刚刚谁在说话！
此时恐惧充满了路明的内心。
他想喊出声，可无论怎么用力，也喊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再不跑，就要完了。
这时，
眼前的红衣女子忽然消失不见，
而背后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路明双目圆睁，瞳孔放大，一股凉气从脚心直窜脑门，惊恐地转过头。
只见红衣女子背对着自己。
视线往下，
没有双腿！
她上半身漂浮在空中，鲜血顺着衣裙，一滴一滴！
寂静的园陵中只有一声声的嘀嗒，嘀嗒，嘀嗒。
他猛然想起刚刚看到的红缎子绣花鞋，上下牙齿打颤，发出咯咯咯碰撞声音，从喉咙口挤出一声“姑姑姑娘。”
“公子。”声音绵软的红衣女子转身。
他看到了一张布满黑色裂痕的青色脸庞，双眼犹如两个血洞，紫色的嘴唇勾起，朝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