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令人疲惫的争执
我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既要马儿跑又不能让马儿乱跑,这样的微操很难也很危险。
但不这么做不可以啊,我也想心平气和的同这个梵蒂冈老头探讨科学,但他玩的却是神学。
阴差阳错的,这老头竟然把我看做先知一样的人物,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看来那个神来之笔般的‘顿悟’还是有作用的。
我决定了,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再安排几次顿悟以巩固我‘先知’的地位。
当然,我有理由怀疑他所谓的‘先知’只是在吹捧我迷惑我,这些传教士为了能在大明立足,隐瞒了太多欺骗了太多。
但也可能是我在疑神疑鬼,放着梵蒂冈好日子不过,万里迢迢赶来大明传教,也只有狂信徒能干的出这种疯狂的事来吧。
而狂信徒的脑子常人是无法理解的。
这些也不是很重要,只要他们还想在京城立足,就逃脱不掉我的魔爪,虽然我只是个空头亲王,但收拾几个远来的传教士还是很轻松的。
很幸运,或许是梵蒂冈老头遭受的挫折太多了,他虽然略感失望但却对我没有过多的抵触,欣然接受我的邀请入驻弘学馆。
送走利玛窦之后,徐光启却是没有走,我好奇的看向他,“先生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徐光启的目光从那个落寞萧瑟的背影移向我。
“殿下,利玛窦居士是谦谦君子,我同他相交数年,从未见过他有任何的恶行,即便对待乞丐,他也从来是以礼相待,并尽可能的给予帮助。殿下不应该对这样令人尊敬的长者疾言厉色。”
我对徐老头的态度早有预料,毕竟这位老头最终是入了教的嘛,但当我亲耳听到他在我面前叨逼叨的时候,我还是有些郁闷同失望的。
我要忍住不骂人。
我把他请回座位上,以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同他交流。
“按照先生所说,利玛窦居士可称千古完人了,这位居士万里迢迢从欧罗巴来我大明就是为了弘扬教法积德行善的,为此他不惜离开家乡舍弃亲人,放弃尊贵优渥的生活。
但本王奇怪啊,欧罗巴就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没有乞丐么?他为何舍近求远,不去拯救吾土吾民呢?
难道说他看我大明百姓比自己国度的百姓还要亲近?或者说欧罗巴已经富足到人人可以饱食不需要利玛窦居士这样的人了?
先生可以同我说一说,在利玛窦居士口中,欧罗巴是什么样的国情民情么?既然你们相交多年,这个总会有所了解吧?”
徐光启似乎并不认同我的质疑,他语气颇为执拗。
“殿下何以揣度人心至此,他的为人非但老夫钦佩,与他结交之人也多做此评价,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还能做得了假?
至于欧罗巴之国情民情,我与利玛窦居士也多有交流,他言欧罗巴有国数十,各国为了私利惯常争斗厮杀,常常至百姓于水火。
而圣教则奔走各国平息争端,解救黎民,宣扬仁爱,授民以自救之道。
是以欧罗巴之人无论富贵贫穷,贵族平民皆尊圣教,圣教一统,广受爱戴。
殿下,如此圣教,难道不是同我儒家有异曲同工之妙么?”
我真的很累,我问徐光启,“他说,先生就信了?”
“为何不信?若圣教中人都有如利玛窦居士这样的节操,天下百姓自然爱而从之。”
“先生,我得到的情报却不是这样的,你可愿听?”
“殿下请讲!”
“在欧罗巴,利玛窦所说的圣教确实做到了一统,但并非单纯依靠宣扬所谓的圣学,而是伴随着血与火!
不信仰圣教的在他们看来就是异端,异端的结局就是被丢在干柴上火焚。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持续数百年,至今也没有停止。
而至于他所说的各国纷争,他们确实为了利益而大打出手,但它所谓的圣教所扮演的绝不是什么光彩的角色,实际上他们是幕后推手之一,因为梵蒂冈教廷不希望出现能同他们抗衡的王权!
怎么办呢?当然是又拉又打啊,就如成祖当年对付漠南各部一般,谁强大就蛊惑弱小者联合起来干掉他,如此往复维持均衡。
如果说这样的高层斗法难以避免,那本王就同先生说一说民生,利玛窦居士可曾同先生说过什么是什一税,什么是赎罪券?”
徐光启对我所说充满疑惑,他很认真的在听,但我知道他对欧洲完全缺乏了解,所知道的那点还都是利玛窦这样的西洋传教士告诉他的,不了解的全靠脑补,而脑补往往是最不靠谱的。
坦白说,大明的士大夫阶层对世界的了解基本等于‘0’,他们还不如西南的海盗同海商眼界开阔。
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我们俩在不同维度谈论同一件事,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我不能确定他能理解几分。
不过最后一句话他显然是听懂了的,因为他在摇头。
于是我很疲惫的对他解释。
“这个什一税,就是以梵蒂冈教廷的名义向所有信徒征收的税金,也就是产十斗麦子就有一斗要上交教廷,而我大明在名义上的粮税才二十税一!
而在解释什么是赎罪券之前,我想问一问先生,利玛窦有没有同先生说过‘原罪’这个概念,以及什么是‘洗礼’?”
徐光启面带痛苦之色,可以理解,因为他向往的理想国正在被我一层一层的拨开面纱,露出肮脏同狰狞。
“欧罗巴圣教确有原罪一说,据利玛窦居士所说,人于母胎之中是纯净无暇的,可以等同我们所说的先天,授主点化产生智慧降临人间之后,为外界污浊之气所染而产生恶念。
这就是原罪,需要圣水洗去污浊方才能解脱。”
“也就是说人人生而有罪,对么?”
徐光启艰难的点头。
我又问他,“那么洗礼之后呢,人是否就无罪了?”
“按着利玛窦居士所说,不是的,只要心存恶念就是有罪,要用善行来赎罪。”
我嘴角弯了弯,笑着着面对徐光启。
“现在我们来说一说什么是赎罪券。
这个赎罪券可以略等同于我大明的赦免诏书,使有罪变为无罪,不同点在于它是拿来卖的,而且价格因罪而不同。
比如有人犯了偷窃罪,五两银子就可以赎罪,有人犯了通奸罪,则需五十两,便是没有违法之人因为有原罪在身,也是需要买一张来赎罪的嘛。
总之除了叛教罪以外,所有的罪行皆可以赦免,前提是有钱去买赎罪券!
请问先生,这样荒唐的恶政是有德之士能做出来的么?”
他还在挣扎,他还是不愿相信,他咬着牙问我,“殿下从何人何处知晓的这些?也可能是有人在故意诋毁呢?”
“问题就在这里啊,利玛窦居士的言行很符合夫子倡导的贤者风范,而他所述说的皆是圣教如何如何的好,言行合一,让人不得不信服。
而我所知道的并非从这些居士口中,而是从在我大明西南沿海活动的西洋商人口中得知的,就比如香山澳的葡萄里亚船员同水手,以及贩卖至我大明的昆仑奴。
一正一反,我以为皆可信又皆不可信,想要弄清欧罗巴的国情民情以及他们所谓的圣教究竟是何物,总要亲自去往欧罗巴,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才可以啊。
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先生以为呢?”
他仍旧在挣扎,他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些海上的不法之徒怎可同利玛窦居士这样的博学之士相比呢?”
“先生说的是啊!”
我叹气着说,“先生可听说过吕宋国?永乐宣德年间曾来我大明朝贡的南洋小国。”
我见他点头,遂继续说道,“这个南洋小国已经灭亡了,下手的正是先生所说的欧罗巴不法之徒,西班里亚人。
而今西班里亚国王在马尼拉修城堡设总督,向所有吕宋部落征税,也包括居住在马尼拉的大明人。
哦,那里最为宏伟的建筑就是所谓圣教的教堂,有很多居士在那里传道布业。
我很不幸的告诉先生,你所说的那些不法之徒都是西班里亚的贵族军人商人平民,而西班里亚国王是所谓圣教的坚定捍卫者。
无论他们在南洋犯下多大的罪孽,返回欧罗巴后是不会受到惩罚的,而若带回丰厚的财富,还会因此加官进爵,成为人人尊敬的英雄!
我还要告诉先生,在马尼拉,最高贵的是西班里亚人,其次是他们的混血后代,再次是信仰所谓圣教的土著,而剩下的人则相当于人形牲口。”
他终于沉默了,凭空捏造是无法像我这样说的这般圆满流畅的,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还是不愿承认我说的就是事实。
很可以理解,毕竟被洗脑很多年,而且不得不说,利玛窦几位洋居士是很有修养的人物,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也不想再同他继续争论下去了,干巴巴的说辞总是让人难以信服。
“先生看到的是欧罗巴人的善,我看到的是恶,可能我们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就如我大明从朝堂至民间,善恶总是交织在一起,令人难以分辨。
我们不妨等一等看一看,待我们彻底了解欧罗巴之后再做结论。
但在这之前,我二人的谈话出我之口入先生之耳,我不希望有第三人知晓我们之间的谈话。
对于利玛窦居士,到目前为止,我认可他是一位有才能的人也丝毫不怀疑他的品格。但他是他,却并不代表他背后的教背后的国也对我大明怀有善意。
先生可以同他如往常一样交往,探讨学问,互为挚友,而我也会尊他为先生。”
我送走了徐光启,偌大的会客厅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个人。
真是孤独啊。
如果如徐光启这样的人都不能与我同坐一条船,我真的不知道前路该如何继续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