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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的天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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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初,我被曹化淳摇醒,我的起床时间再一次被迫提前。

    凌晨三点,惨绝人寰!

    早饭是没时间吃的,洗漱之后抬脚就走,好在周妈妈起的更早,只食盒就备了四提。而束脩就准备的更多了,最显眼的莫过于四条熏鹿腿,杨家春一条扁担担着晃来荡去的,上面还拴着红绳。

    周总管在前引路,我在他身后跟着,我身后又跟着三个挑扁担的跟班,就这样顶着满天星斗来到文华后殿。

    踏入微言阁,在下首端坐的四位起身行臣子礼,我在回礼前扫了他们几眼,几人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

    我猜对了,都是被迫的,内阁几个糟老头不干人事啊,这师徒哪有强迫的?

    按民间拜师礼来说,我需上拜师帖子,先生收了之后,学生叩首拜师送束脩,而后先生训诫几句,便算礼成。

    皇家自然不一样,学生是君而先生为臣,皇帝圣旨之下也就没了这些规矩,但为了表示尊敬,我还是把腰弯的更深一些。

    走完流程之后我独自坐在上首,而下首却端坐着四名先生,给我的感觉就是我才应该是先生。

    因为之前的那场冲突,导致现在的场面颇有些尴尬,我不知道他们能教我什么而他们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

    最终,年龄最长的赵士桢同学问我,“殿下,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微臣等有几问请殿下作答,而后方才能有所教授。”

    “先生请问,学生尽力而为。”

    我是有些矛盾的,并不是怕回答不上他们的问题,而是在考虑我是按着教科书来回答还是按着本心来回答呢?

    赵士桢略略思索,他开口问我。

    “何为仁?”

    我思索了一下回答他。

    “《礼记》有云,上下相亲谓之仁。我以为爱亲族是仁,爱乡里是仁,爱人人也是仁。

    《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我以为此为至仁。”

    关于‘仁’,我的回答就是标准答案,从古至今没有任何歧义,我认为‘仁’就是华夏一以贯之的普世价值。而通过观察几位先生的颜色,显然我的回答令他们很满意。

    这是好的开始,但愿接下来没有令我难以回答的问题。

    可惜,也只是但愿。

    刘宗周同学大嘴一张。

    “何为理?”

    我抬头看向刘宗周,很想在这位道貌岸然略显迂腐的家伙脸上捶几拳。思索了好一会儿,我还是决定按着自己的本心来回答,至于后果我也不知道会有多严重,我很期待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我起身走到刘宗周面前,对他微微拱手,我回答他。

    “程朱言‘性即理’,阳明先生言‘心即理’,其实把理换作佛或者道也可,都指的是天!儒称天理,佛称涅槃,道称天道。

    我却以为天理就是天理,性情就是性情,人心也只是人心。

    理分天理,人理。

    天理是规则,天有日月星辰,日出月落,四季有分,可以认识可以利用但不可以更改。

    人理是秩序,人人认可并努力遵循的信条就是秩序。例如偷盗是不对的,要受到惩罚,即便盗贼也知道这个理。人理源于人与人之间互相依存互相交换,它约定俗成,人所共知,而非天理虚化于人。

    天理不分善恶,无分好坏,简而言之,天是不会思考的,它同这花这草这木究其根本是一样的,就如冬冷夏热,你认识到了就可以提前做棉衣备扇子,同善恶人心毫无关系。

    人理分善恶,遵从秩序就是善,违反秩序就是恶。人之善恶同天理也没什么必然的关联,也就是说打雷下雨,哪里干旱哪里多水只是天道规则使然,同君王有道无道,人心之好坏没有必然之关联。”

    其实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几位先生的脸色已经变了,两位中书舍人带着异样目光陷入沉思,而两位新科进士则面带愠色,官帽子都在颤抖呢。

    我也不知为什么,仿佛天生同这位刘宗周先生不对眼,见他总是一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做派就不自在,但我还不至于看他不自在就有意为难于他,实在是他的问题在为难我啊。

    我在内书堂读书,曾求教于很多在那里读书的宦官,千万不要看轻他们,单就经学而言未必就比外朝的官们差多少。

    据他们所说,天下学问,理学为正统,心学为显学,单就经学而论,现而今的朝堂持两种观点者几乎可以分庭抗礼不分伯仲。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是十分兴奋而快慰的,这说明我大明的精英阶层起码在思想领域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迂腐,他们也许对于新思想新事物有着更强的接受能力?

    而我还从他们口中得知,心学中有一流派称泰州学派,而他们的主张被正统叱为左道之学,惑众之言。

    很可惜,我在内书堂并没有找到这个学派的著作,应该是被封禁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特别后悔前世为毛没有多读一点书,我只依稀记得这个学派特别特别激进,至于激进至何种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志同道合者啊,你在哪里?

    刘宗周他忘了尊卑,他愤怒的指着我说,“殿下何出此狂妄悖逆之言?天理关乎人心,天理不存,人心安在?”

    我微微一笑。

    “天理永存,只不过我之天理不同于尔之天理,就如我刚刚所言,天理是规则,人理为秩序,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昔日禹王治水,前人皆堵而禹王疏导,就是因为禹王知晓水之规则,此即尊天理而行;周公定礼,约定人伦纲常,颁行四方而百姓从之,这便是秩序。

    人心存否不在天理而在秩序,秩序与人心一统则兴,秩序与人心悖逆则亡。所以秩序需因时而变因势而改,前朝历代之所以败亡,就是因为所制定的秩序不再适应人心。

    先生问我人心安在,我以为人心一直就在那里,问题在于能不能看见他敬畏他得到他。”

    愤愤不平的刘宗周还要在言,却被身旁的南居益一把拉住,他深深凝视着我,问道,“殿下以为人之天性何如?”

    我实在是不善于空口说教,但今日却是不得不答,而至于后果我已经完全不考虑了。

    如果思想不能传播,那么我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之天性自古争议颇多,有言性善,有言性恶,近来又有童心之说。我以为皆不妥。

    人之天性非善非恶,而在于私!

    人性自私!

    出生婴孩,饿了会哭,生病会闹,皆是为了保全自己活下去;人至年少,慕美食华服,恶朝夕劳作,也是源于己之私欲。我从未见过爱别人胜过爱自己的人,先生见过么?

    但私欲本无善恶之分,吃饱穿暖贪慕美色钱财有过错么?没有!

    只不过追求私欲的行为却分善恶,抢人钱财夺人妻女则为恶,以劳所得则为善。

    所以才需法同礼来约束,律法限制人追求私欲行为的下限,而礼,也就是道德提高人追求私欲行为的上限。

    一家之言,先生姑且听之。”

    一直沉默的毕懋康先生突然问我。

    “如殿下所说,人人皆为私欲,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国将不国?”

    我回答道。

    “怎么会呢?先生可曾观察过稚童游戏,初时必然是混乱的,但不一会儿便会出现领头者,为了继续游戏,他必须制定出一套规则,也就是秩序。当规则制定之后,就会出现守卫者,默许者,委曲求全者,反对者。

    守卫者,也就是这位领头者的支持者,他们认为游戏规则对他们有利。

    默许者,游戏规则既不对他们有利但也没有损害他们。

    委曲求全者,他们利益虽然受损,但相比于游戏中产生的快乐而言,他们认为可以勉强接受。

    反对者,因为游戏规则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而这部分损害明显大过参与游戏产生的乐趣。

    局势很明朗,游戏能否继续下去的关键在于反对者的多寡,多则推翻领头者重新来过,少则要么隐忍要么出局。

    那么先生以为是满足大多数的人私欲游戏才能继续呢,还是打压大多数人的私欲游戏才能继续?”

    他们沉默,他们懊恼,他们若有所思。

    我估计这堂课过后,我又会多出一个‘离经叛道’的名头,也无所谓了,我本就不是一个精于算计,人情老道之人。

    但他们有问题,我也同样有问题啊。

    我对几位先生一一拱手,很正式的问他们。

    “关于经学,我很愿意同诸位先生共同探讨,但相比于经学,我对杂学更为热衷。

    天文,地理,农学,医理,建造,水利等等皆可,我以为这才是强国富民的根本。

    博学明德,经世致用,这样的学问怎么能称它为杂学呢,称实学才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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