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想不到他们居然相识
碑上字刻当然是言家庄的人刮去的,毕竟杜宇生是全国闻名的国民党反动派,他弟弟的坟茔要是在此处,言家庄的人总是会有些麻烦的。
方城不再多问,言采东又说话了。
“方少爷十年未见,今日前来……”
他没有说完,方城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若是为私,祭拜其父,言采东定然会宽心;若是为公,揭穿当年的不堪往事,言采东自然会惴惴不安。
“言庄主既然能摇身一变成为言主任,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方城是个务实主义者,他很清楚,言采东能够在解放后并未遭到清算,不是因为没人知晓他的过往,而是因为言家人很懂得明哲保身,很懂得识时务为俊杰。
言采东不但全身而退,还身居主任之职,绝不会是偶然。
至少,他不会是镇压和打击的对象。
或许,他有更强大的背景在护着他。
现在不是清算他的时候,方城作为一个重庆借调上海的处长,也不一定清算得了他!
言采东双眼微微一眯,沉默良久才说道。
“看来方少爷是来怀旧了。”
怀旧?方城苦苦一笑,环身左右看了看那一排斑驳的墓碑,看了看那些大小不一的坟茔。
忽然,方城发现言采东刚刚蹲在地上烧着纸钱有些怪异。
他只为一座坟烧纸。
杜宇风。
“言主任,今日可是杜宇风的忌日?”
方城默默地问了一句。
言采东愣了愣,顺着方城的目光看了看杜宇风墓前的那堆未燃尽的纸灰,笑了笑。
“不是他的忌日,却是他的生日……”
方城沉默片刻,微微地点点头。
在他心里,那个断足残手的天下第一聪明人似乎还活着,也许在他的灵魂深处,杜宇风的影子从未消亡!
忽然,言采东的眼神移到方城的身后,一双老眼盯着裘神医的身影。
方城缓缓地转过身去,只见裘神医站在许常山的碑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他只给许常山鞠躬。
他们认识?
“安总管,你认识他?”
方城走过去,看着严肃而悲戚的裘神医。
方城敬在许常山墓碑上的香烟已经燃尽,烟蒂在海风吹拂下,滑落下来。
裘神医神色凝重,干瘪的嘴唇微微地抖动。
“他救过我们……”
方城微微一惊,只听裘神医又慢慢地说道。
“十七年前,若不是许局长相助,我们早死于倭寇之手了。”
方城明白,裘神医口中的“我们”是他和花白凤。
方城甚是好奇,刚要开口询问,言采东已经走了过来,盯着裘神医,冷冷说道。
“原来,你就是十七年前那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裘神医猛地转过头,一脸怒色,双眼圆睁,盯着言采东。
“你!”
满脸络腮胡的言采东又向前逼了一步,满脸悲怆和愤怒,一只手握着腰间的旱烟枪。
“十七年前,原来是你没有出现在那里,让那个日本人跑了,你知不知道,后来有多少中国人死在那个鬼子手里!”
言采东又是一阵犀利地喝问,原本脸带怒色的裘神医顿时被他的气势压了下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微微的张着干瘪的嘴唇,似乎想要辩解,却又感觉不知如何说起,眼里渐渐有些了愧色。
方城听着两人的对话,虽然一头雾水,也还是猜了个大概。
十多年前,只要是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在救国、打鬼子!
他们两人都曾经有过血性!
两人对视许久,终于,裘神医默默地低下了头。
过往,都隐入尘烟……
“言主任认识他?”
方城问了一句,看着言采东。
言采东恨恨地瞪了一眼裘神医,冷冷地说道。
“没见过,却是听过的……”
“听过?”
方城愣了愣。
言采东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告诉我的。”
言采东指了指许常山的墓碑,接着说道。
“许常山也参与了那次绝世暗杀,救了三个人,一个是早已被挫骨扬灰的大汉奸,一个就是这个人!许局长身负重伤,被九爷和方老爷子救回来,是我背着他找的鬼手医治的伤,后来也一直在言家庄养伤,自然也就是告诉了我那一战的细节。”
方城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不想多问,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无论对错,他们是在和日本鬼子斗,都在为这个国家流血!
“言主任,能否让他在言家庄住几天?”
突然,方城换了话题,抛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直接,简练。
方城一脸平静地看着言采东,言采东眉头紧锁地看着他,过了许久,许久……
“好!”
他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来,就再也没有说话,转过身,往言家庄那座巨大的青石牌坊走去。
方城也默不作声,拉了拉裘神医的衣袖,随着言采东往言家庄走去。
他们并未入庄,在离牌坊十多米一堵矮墙处转了弯。
一条小径,已然长满荒草。
小径的尽头,一座破败的草屋隐在林中。
院外篱笆早已散落一地,院里杂草丛生。
木门破落,蛛网密布。
“这是言家庄唯一能住他的地方。”
一直盯着这座破落草屋的言采东转过身,瞟了一眼裘神医,看着方城,冷冷地说了一句。
方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干瘦的裘神医默默地走了过去,伸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木门。
屋里顿时亮堂起来,两把木椅满是灰尘,椅上依旧结满了蛛网,两椅之间一堆灰烬,也是蒙满了尘土。
墙边一张快要散架的木床,床上铺满枯草。
裘神医站在门口看了看,没有说话,信步跨进屋去,转过身,双手缓缓将两扇木门关上。
“吱嘎”的门椟声响起,裘神医那张苍老的脸渐渐隐入黑暗中。
言采东沉默不语,慢慢走出院去,方城想了想,也转身跟了过去。
一座青石坊,千年言家庄。
青石牌坊下,言采东佝偻着腰,双眼满是阴郁。
“你不怕他跑了?”
他说话了,他知道方城就在他的身后。
方城踏步上前,站在言采东的身边,叹了一口气。
“能从言家庄跑了的人,只有一个……”
是的,只有一个,只不过那一个也只是从言家庄逃到码头,最后葬身火海。
“你不担心我会把他放走?”
言采东又淡淡地问了一句。
方城浅浅地笑了笑,微微地摇了摇头。
“匪首马大棒能够活到今天,靠的绝对不是运气!”
言采东慢慢侧过脸来,盯着方城那张平静异常的脸,盯了许久。
“匪首马大棒能活到今天,那是因为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到底是谁!”
方城不再问,也不想再问。
言采东被逐出言家庄,出关落草为寇化名马大棒,十年前,他被方城识破身份;十年后,万恶不赦的马大棒竟然成了言主任。
十年后,马大棒竟然出手帮助他曾经的敌人。
见方城没有说话,言采东嘴角悄悄涌起一丝阴冷的笑容。
“十年前,袁克佑也满洲国大名鼎鼎的汉奸二狗子……”
听到言采东突然提到袁克佑,方城心头一惊,却不敢脸有异色,他侧过脸,看着言采东,慢慢说道。
“此人就请言主任多多照顾,我晚上再来。”
言采东看着一脸严肃的方城,想了想,问道。
“你为何信我?”
方城踏下台阶,头也没回,只留下一句话。
“只因你是柳恨水和言善河弟弟,言四海的哥哥,你是这延绵两千多年言家庄的庄主……”
言采东原本浑浊、凶恶的眼里顿时光彩一闪,苍老的脸上涌起一丝畅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