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重回神医馆,再叙往事
方城步伐快,很快就追上了裘神医。
两人默默地沿着刚刚过来的青石巷道走着,两人都没有开口,任着那秋天冰凉的月光洒在两人的脸上,肩头。
他们又回到了神医巷,又回到了裘神医那落院子的门前。
只是,在那扇院门上刚刚贴上了封条。
公安局的同志们早已来过,带走了行刺裘神医的阿娥,肯定是搜查过裘神医的医馆,贴上封条再作打算。
裘神医抬头,看了看门上交叉贴着封条,侧脸笑着看了看方城。
“你觉得这个地方,安全么?”
方城沉着脸,心中却对这个老头暗生佩服。
裘神医的医馆可以说是今晚全上海最安全的地方了!
方城默默不语,缓缓踏上台阶,伸手摸了摸门前的抱鼓石,汉白玉质地的一对战鼓抱石,想了想,抬起手来,轻轻地将那两张交叉的封条慢慢地揭开,又缓缓地将院门推开。
院里还是弥漫着那股药草的幽香,和花白凤的院里的味道截然不同。
方城跨进院门,站在门内,侧过脸,看着裘神医。
裘神医笑了笑,提了提长衫下摆,也跨步进了院里。
门又轻轻地关上,两个人悄然回到了裘神医的医馆。
夜深,明月高悬。
两人回来,除了天空上那轮圆月知晓,还有地上跟随两人的影子清楚。
当然,还有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
准确地说,是两双眼睛。
因为,这两双眼睛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裘神医的诊堂里很明显被人搜查过,虽说不像过去国民党匪兵那般粗暴,裘神医还是一眼看出来,桌上的东西都被翻动过,只是每一件东西都没有丢失。
两人还是和刚才那般坐了下来。
灯是肯定不能开的,窗外的皎洁的月光照进来,足够了。
“你是他们的人?”
方城还是开了口。
“他们的人?国民党特务?”
裘神医淡淡地回答道。
方城没有说话,其实在他心里,他都不无法确信面前这位安总管,裘神医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果他是国民党特务,为何李部长要密令自己一定要保护此人的安全?如果他不是国民党特务,他刚刚的所言所行,凭自己和国民党特务暗斗几十年的经验来看,八九不离十。
而且,此人不是简单的潜伏特务,更不是那种漏网的小鱼小虾。
“如果我说我就是,你方少爷会怎么看?”
裘神医双手放在医案上,半眯着眼睛盯着方城。
“如果我是,那么郡主也肯定是,你方处长是抓我,还是抓郡主,还是两人一起抓捕?”
裘神医把干瘦的身躯一靠,倚在圈椅扶手上,一脸冷笑地看着方城。
“至少,你们曾经都是!”
突然,方城异常笃定地说道,声音虽然很轻,却带着一股无法反驳的犀利。
裘神医的眼角微微抽了抽,喉咙上的喉结使劲地滚了滚。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如霜的月光照着他们的脸和两双冰冷的眼睛。
过了许久,许久。
裘神医似乎被方城那股无法明状的气势压住,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不错,我们曾经都是,可我们在那件事情以后,就再也不是!”
方城心中的两块石头落了地。
一块石头是裘神医终于开了口;另外一块石头是花白凤有救了……
“十七年前,也是在上海,发生了一件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小事”,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为这件事死的人却不少……”
“从那以后,郡主和我就脱离了军统,如果方少爷能够找到那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发行的申报,上面就有郡主与老夫发布脱离军统的声明。”
“你们能脱离军统?”
方城有些惊讶,据他所知,军统的人,从来都是站着进去,抬着出来,还从未见过有军统特务全身而退。
裘神医看着一脸惊愕的方城,冷冷一笑。
“旁人自然是不行,唯独郡主和老夫可以,姓戴还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方城心中顿时醒悟过来了,虽然大清亡了,可是摄政王府,摄政王那块招牌还在,戴雨浓多少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可是,裘神医的这句话又让方城心头一紧,想不到花白凤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是军统的人。
裘神医鼻孔里轻哼一声,继续说道。
“十七年前,郡主当面对戴局长提出退出军统,姓戴的不敢不允,只是提了一个条件……”
“……”
“离开中国,只要他不死,我们永远不能回来!”
这是戴雨浓的风格,若是旁人敢向他提出退出军统,早就死于非命了,也只有花白凤背靠大树,戴雨浓不敢把她怎么样。
可是戴雨浓好歹也是十几万军统的头目,若是让花白凤和裘神医坏了规矩,队伍就不好带了。
戴雨浓提出这种条件,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们为何又回来了?”
方城又问道。
裘神医侧过脸,看着窗外的明月,沉默良久。
“只因两件事……”
“……”
“第一件,姓戴的死了;第二件,戴雨浓死的第二年,方从恩父子在上海也死了……”
方城心中咯噔一下,十年前……
裘神医又侧过脸,一脸肃然地盯着方城的脸。
“姓戴的死了,我们履行了承诺。可是,听说方从恩父子死了,郡主就坐不住了……”
方城的嘴唇微微地抖了抖,定然是那花白凤从什么渠道听说了十年前的那场恶斗,父亲方从恩死在大公子手中,大哥老林也命丧黄泉。
花白凤哪里知道老林与自己的关系,她以为方从恩父子俩人其中一个就有自己。
所以……
“所以……,所以,你们就回到了上海?”
方城轻声问道。
裘神医看着方城那双略有些愧疚的眼睛,迟疑良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以为你死了,想回来给你收尸,却又不全因为你……”
方城又是一脸愕然。
裘神医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愈发地忧郁。
“尸是收了,却不是你的,是你父亲方从恩的。”
“她!?”
方城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案上,弯下腰,双眼圆瞪地看着裘神医。
难道是花白凤给父亲收的尸?
裘神医抬起眼皮,用犀利的眼神看着方城的紧张而又有些惊喜的脸庞,点了点头。
“是,是郡主给方老爷子收的尸。当年,大公子密令毛宏业将老爷子的尸体运回苏北老家安葬,可是毛宏业并没有照办。”
“……”
“方从恩死的当天,大公子离开上海回了南京,毛宏业当天就被解职,接替他的人自然不会照办他的命令。”
“那她是怎么找到我爹尸体的?”
方城急切地问道。
裘神医看着一脸焦急的方城,不紧不慢地说道。
“在当时的上海警察厅,停尸间里。”
“我爹现在葬在何处……”
方城使劲地咽了咽口水,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嘴唇冰凉,裂皮如刀。
“英雄岗……”
裘神医缓缓地吐出三个字来。
言家庄,言家庄外英雄岗……
方城一脸惨白,眼皮微跳,双眼无神,身体如泄气一般,一屁股坐了下来。
冷月无声,神医巷里神医馆,凄风微起……
夜风中夹杂着一丝丝淡淡的药香,夜深,居然还有人家在煎药。
不错,还有一户人家在煎药。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正将缓缓地将炉火上的药罐端起,慢慢地将药罐里的药汁倒入一只精美的瓷碗中。
她端着碗慢慢地走上破旧的木楼梯,来到二楼的一间破旧的房里。
房里没有开灯,皎明的月光从窗缝里照了进来。
木窗只开了两指宽,那两指宽的窗缝正对着神医巷尾,正对那对汉白玉抱鼓石,厚重的院门上两张封条在夜风中轻轻飘舞。
窗边呆坐着一个人,一件黑灰长袍从头罩了下来,如同一个无头的泥塑的罗汉,他的脸一直朝着窗,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一直透过那两指宽的窗缝盯着窗外。
“四爷,该喝药了……”
白发老妇轻轻地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