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刑部命案
夜幕已深,缺月挂在树梢上,黑暗中一道黑影掠过,一只寒鸦惊而飞起。
尚书府的书房,亮着烛光。当朝刑部尚书姚文然伏在书案前,时而思索,时而挥毫疾书,烛光闪烁,照的姚文然的影子乱晃。
尚书正专心写着奏折,思考着明日上朝与天子和朝臣处理事务的应对之策。
不知何时,姚文然身后多了一个黑影,那黑影一动不动的站在暗处,紧紧盯着书案前的姚文然,一双眼睛寒光直射,充满了杀气。
姚文然本不察觉,忽然觉得背后发凉,他回头一看,吃了一惊,饶是他经常见大世面,也几乎不曾叫出来。终究是大人物,瞬间便镇静下来,问道:“你是人是鬼?”
“人”,声音浑厚有力。
姚文然这才看清,那人身着夜行衣,面部也蒙着布,只露出一双发光的眼睛。心中不免有些发怵,又问:“你是刺客么,为何而来?”
黑衣人依旧一动不动,说道:“为山西开阳而来。”
姚文然思索片刻,道:“是杀了谢氏一家五口的开阳么?”
“正是”。
姚文然道:“开阳犯下重罪,其罪当诛。若是足下意在救他,本官断难从命,否则以后便无颜面立于朝堂之上。”
黑衣人哂道:“怕不是肺腑之言罢?”
姚文然见他怀疑自己说谎求全性命,便指着自己的脖子说道:“我知道足下身怀绝技,如若不信我说的话,现在就可以把我的项上人头拿去。”说着依旧面不改色。
黑衣人看得真切,有八九分相信了他的话,这才说出真话:“我此来正是为了要他伏法。”
姚文然更是疑惑不解,道:“如果真是如此,本官自当依法处置凶犯开阳,将他问斩,又何劳足下如此费心?”
黑衣人道:“你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
姚文然问:“不知什么?”
黑衣人道:“开阳在狱中一个月,未曾受到半点刑罚,我看用不了多久,便会安然无事的走出清吏司衙门。不用我说,尚书大人也比我更清楚,他没有打点好你们这些官员,怎么得到如此待遇。所以尚书大人说不知道此事,别说我不信,三岁小孩也不会相信的。”
姚文然点了点头,表示他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自己难表心迹,只得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官也不想过多说什么,只是我确实不知此事,开家人的钱两姚某也未拿一分。足下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黑衣人道:“自来听闻尚书大人清廉公正,是包龙图再世,本来还不太相信。今日亲眼看见大人穿着朴素,家居简陋,更又以死志自明,才相信传言并不假。既如此,大人明察秋毫,好自为之,查出贪官是谁自然不用在下多虑了。”话未说完,只见黑影一闪,帘子摆动,已不见了黑衣人。
姚文然这才缓缓坐下,长吁一口气。他手握天下人的刑罚大权,今日命悬一线,才知道性命被人拿捏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在被冤枉的时候。
次日,尚书大人随班入朝,递上奏折,议了些刑法之事,便退出了早朝。会同刑部侍郎福宁,行至宫门外,坐上官轿,吩咐到刑部衙门去。轿夫不敢怠慢,一直往衙门而去。
到了刑部衙门,叫人把山西开阳一案卷宗拿来。
姚文然同福宁道:“福大人知道山西开阳一案么?”
福宁道:“有印象。大人因何事问起此案?”
姚文然道:“说起来真是惭愧,昨夜发生了一件事差点就让我再也见不到圣上了。”
福宁一听,大惊失色,道:“大人,发生什么事?怎么早朝时,不见大人对圣上说明?”
姚文然道:“正是因为山西开阳一案。有一个黑衣人潜入我的书房,言语之中,我才知道此案有贪污舞弊的现象。而我竟然毫不知情,叫我如何对圣上说?要不是我一再表明不知情,恐怕已经被他给杀了。”
福宁道:“竟有这样的人,胆敢插手朝廷的事。不管怎么说,意图刺杀朝廷命官,就足够他砍头了。大人,不知你还能否记得他的样貌身材,下官这就去画影图形通缉他。”
姚文然摆了摆手,道:“福大人,你先别慌。这个黑衣人虽然目无朝廷,但是所做的事也不失为一名义士。更何况,现在我们内部是谁贪赃枉法还没有查明,究根问底,该杀谁的头,还说不清楚哩。”
福宁道:“大人宽宏海量。此事要查背后谁做的手脚也不难,只需传唤山西清吏司郎中文讯,一问便知。下官也在此表明,对此案贪污之事毫不知情,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查下官。”
姚文然到:“福大人,你既如此说,本官便传唤文讯,到时自然会水落石出。”
姚文然写了份手谕,叫来一个可靠的捕快,选一匹脚程快的马,即刻到山西传文讯入京,吩咐道:“一路小心在意,拿我的手谕,带文讯入京。”又支了几两银子做路费。
那捕快不敢怠慢,一路马不停蹄。不日到了山西,进了清吏司衙门,见了郎中文讯。文讯看见有尚书的手谕,心中便有些不安,吩咐员外郎处理衙门事务,即日便随捕快一同入京。
不消几日,文讯到了京城刑部衙门,等候尚书传唤。
姚文然听说文讯已到,叫人带到内室。姚文然叫左右都下去,门窗紧闭。
文讯拜见了尚书大人,道:“大人呼唤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姚文然指了指边上的座椅,道:“坐。你一路辛苦了。”文讯作揖道:“谢大人。”坐到客位上。
姚文然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说道:“文大人,山西的盗贼最近多不多?”
文讯道:“回大人,盗贼有所减少,所犯事之人均已伏法。”
姚文然道:“均已伏法?我看不尽然罢,不知法的人容易处置,知法犯法的人却是很难管理啊。”
文讯一听这话,便有些坐不住了,道:“大人这么说,叫下官无所适从。”
姚文然道:“你无所适从,就要我提着脑袋替你扛么?”一句话吓得文讯瑟瑟发抖,跪倒在地,说道:“大人言重了,下官怎敢让大人为难,请大人明言。”
姚文然道:“我且问你,山西开阳一案,你知道的罢?”
文讯道:“下官知道。大人,此案有何不妥之处?”
姚文然道:“我已看过卷宗,开阳罪当问斩。可是我听说,开阳不但活得好好的,甚至连刑罚也不曾受过半点,此话是真是假?”
文讯来的时候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此时听尚书说出,依然不免手脚颤抖,声音也有些不自然,思忖了半晌,才说:“是真的”
姚文然见他立刻承认了,倒也有些出乎意料。原本严肃的脸反而笑了,说道:“文大人倒是条汉子,敢作敢当,你可知道这么做的罪名是什么?”
文讯既然已经说出,心中反倒不紧张了,便回道:“知道,与犯人同罪论。”
姚文然见他知法犯法,还如此语气,心中有些怒气,喝问:“知道还如此大胆,你有几颗脑袋?”
文讯见姚文然动了真怒,吓得心惊胆战,道:“下官等人的命本来不值的什么,大人随时都可以拿去。只是可惜了令弟文燕大人的性命,与我们做陪葬,实在不值得。”
姚文然一听,吃了一惊,已经有八九分猜到此事是他弟弟姚文燕在背后受贿,不免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文讯见姚文然惊愕,就知道事情还有缓和,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一半,说道:“下官等人和令弟都是同样的罪名,故而为大人叫可惜。”
姚文然没想到是他弟弟所为,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道:“你们是如何行事的,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文讯不敢隐瞒,说道:“卑职等素知大人清正廉明,不肯要钱。此案关乎五条人命,开家的人来行贿时,我们是拒绝收下的。谁知过了几日,他父亲开员外又要寻我,并称令弟已然答应他,到时候用一个死囚顶替开阳。我一寻思,既然是文燕大人答应的,大人想必也是知情的。谁知大人并不知情,卑职已经做下蠢事,后悔莫及。”
姚文然听说,靠在椅子上仰天叹息。半晌,他才对文讯说:“你一路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罢。”
文讯一路也不得好好休息,确实也是累了,跟随一个婢女到一间客房。
婢女道:“文大人好好休息,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到了用午饭的时间,奴婢就来叫大人。”说完便出去了。
文讯精神十分疲惫,很快便呼呼大睡。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入睡就再也没有醒来了。
却说这姚文然正在烦恼,本来他是未做贪赃枉法的事,心中坦荡,并不惧怕黑衣人。如今却查出是他弟弟姚文燕假借自己的权势,做出这样的事,比是他自己亲为的还要难受。现在他烦恼,一是该如何惩办此案,若是就此放过,日后必开贪腐之门,自己如何立威?若是不放过,又怎忍心对自己的亲弟下此毒手。二是如何与黑衣人交待,黑衣人又是否会对姚文燕动手?
原来姚文然对这个弟弟姚文燕自小就爱护有加。姚文燕也十分机敏,在姚文然面前表现的规规矩矩,在背后利用哥哥的权势又大势敛财,做些欺民枉法的勾当,瞒着姚文然不知。又将些不义之财时常来孝敬哥哥,姚文然只是觉得懂事,谁知一直被蒙在鼓里。如今,姚文燕新选了江州知州,在赴任的路上已然有一些时日了。
时间很快到了午时,姚文然正思索着应对之计,忽然听见客房方向传来一阵惊叫之声,他慌忙往外走去。
到了客房那边,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官吏,捕快,奴仆,在那里议论纷纷,见姚文然走来,都停止了议论,叫大人。
姚文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一个丫鬟走出来,说道:“大人,是奴婢来唤文大人用午饭,叫门不应,推门进去看见一个无头的尸体躺在血泊之中,因此惊吓得叫了起来,望大人恕罪。”
姚文然大吃一惊,忙进客房一看,果然见一具尸体躺在床上,首级已经不翼而飞,床单上斑斑点点染满了鲜血。心里就知道八成是那个黑衣人所为,只有这位奇人才能够在刑部衙门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姚文然暗忖:“一定是他在暗中偷听了我和文讯的对话,见我没有要处置他们的意思,便起了杀心。这人武功奇高,胆子奇大,侠心也奇重。”
当下叫过当班的捕头,名唤陆吾,此人生的虎背熊腰,长着满面络腮胡子,绰号叫九尾虎,是一个精明得力的捕头。姚文然吩咐他查理此案,追缉凶手。陆吾领了命,带了七八个捕快在客房周围寻查踪迹。
正在乱着处理尸体,姚文然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叫声不好,心想:“他既杀了文讯,一定不会放过我弟文燕。我得写书信通知他早晚提防性命。”立刻到书房写了书信,差人火速送去。
姚文然刚从书房出来,看见两个下人在角落处说话,一个说:“刑部衙门发生命案,这可还是头一遭,不知是谁七个头八个脑袋,敢这样大胆。”另一个道:“我看是鬼怪作祟,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本事,耗子钻进猫窝,自寻死路。”姚文然喝道:“你们在此胡言什么,哪有什么鬼怪。以后休要胡乱议论,否则立即赶出去。”那两人连连应诺,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姚文然在心里暗暗苦笑,他虽知道是何人所为,却不能直接说出来,否则害了弟弟的性命不说,连自己恐怕也难以保全。如果是在那天夜晚之前,出现了这种命案,恐怕他自己也会怀疑是否有鬼怪,不是亲眼看见那个黑衣人的绝技,他也不会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存在。这个人甘愿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威胁朝廷命官,甚至杀死朝廷命官。他图的到底是什么?
姚文然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陆捕头进来见他,拜道:“大人,小人已经四周都访查了,暂时还未查出什么线索。”
姚文然道:“陆捕头,既然还没查出线索,你来回禀什么?”
陆吾拱手道:“大人,小人斗胆向大人索要线索。”
姚文然一拍桌子,喝道:“大胆。”
陆吾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看着姚文然。
半晌,姚文然对着这个属下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你很聪明,你去追缉凶手我可以放心了。我只能对你说往江州的方向去,别的要靠你自己了。记住,你对付的不是普通人,不可力取,要多动脑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