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老七来我们班做插班生那天,县城就下了一场雪。今年第一场雪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雪下得很大,在天空中扬扬撒撒,密密麻麻,仿佛满天飞舞着花片,许是大地过于热情,雪花飘落于地,片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地倒是滋润了起来。
迎着雪上学,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起来。
县一中的校门口外面,路的两边,一如往常,热气腾腾,冒着烟火气。
我看到了徐婷婷,她仍然穿着那件破旧的羽绒服,不同的是,她今天套上了羽绒服的帽子,帽子是那么的鲜艳,与她身上的衣服本是一本,却显得很不协调。雪花飞在红色的帽子上,就像火焰山上覆盖着的白花,格外醒目。
徐婷婷背着书包,在帮她外婆买卖馒头。她看我走了过来,红扑扑的脸上,那灿烂的笑容立刻凝固了!
自从我被人警告以后,便很识趣,每天都故意躲开徐玉竹,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
一个人的时候,我又开始不吃早餐。不是不想吃,是经济实力不允许!
我以为小丫头还在记仇,因为前天的事情。不过,我已经赔钱道歉了!
徐婷婷似乎看到了我,见我走到她们旁边,板着脸,却当我不存在,阴阳怪气地道:
“有些人啦,就是没有良心!连同情心也没有!”
我苦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嘎婆!我上学去了哦!”徐婷婷白了我一眼,说:
“我不想见到某些人!”
“婷婷,你慢点,别风风火火的!”
徐婷婷没有回应,没有回头,径直向一小走去。
一小就在一中隔壁,从一中校门口,顺河直下,还有一里路。
我摸出一块钱,正要买包子,突然,肩膀上搭了一只手过来。
老七朝我笑了笑,对徐婷婷的外婆喊道:“老人家,来两串肉包!”
我又摸了一块钱出来,老七已经把一张两元的纸币,放进了老人家装钱的鞋盒里。
老七拿了一串包子,递给我。
老人家认出了我,喊:“小伙子,你等等,前天的钱,我还没找你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摆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七咬了一口油,边嚼边说道:“老人家,既然是做生意,就得收钱!这年头,生活都不易!”
有学生来买包子,我拉着老七,朝校门口走去。
老七说:“以后,我们每天早上,都在她这里买早餐!”
我不表态。
老七又说:“最好,能叫要好的同学,都来买!”
雪下了一早上,中午的时候就停了,下午就开始下冻雨。
下雪不冷,一下冻雨,寒气逼人。
老七是来我们班做插班生。他性格很开朗,为人很豪爽,很快就与班里的同学打成了一片。
每天早上,我真看到老七拉着同学去买徐婷婷外婆卖的包子。
我仍然住在徐玉竹家,成天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有时晚上做梦,也会被黑洞洞的枪口吓醒。生活总像梦中一样,四周漆黑一片,而敌人就躲在暗处,稍不留神,就会被袭击。
我不怕树敌,我只是怕,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能这样诚惶诚恐地生活下去,这样折磨下去,我会崩溃的!我先是去找驴子张顺利,他那天晚上看见我挨揍,他是城里人,打我的人,他应该认识。
驴子张顺利抽着我给的散烟,沉默了一会,说:
“哥们,他们样子有点面熟,我真想不起在哪见过他们了!等我想起来,我一定会告诉你!”
驴子张顺利眼神闪躲,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答案。我决定去找好兄弟小毒欧阳远。
小毒欧阳远玩心很大,一放学就跟街上的闲人混在一起,他似乎把我被打的事给遗忘了。
“小毒,你神通广大,找到打我的人是谁了没?”
“老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你找到他们又能咋样?叫兄弟我陪你一起打回去!值得吗?”
这可不是小毒欧阳远的风格!我知道我遇上了惹不起的人,心里更紧张了!
既然小毒都劝我收手,我只能照办了!
小毒欧阳远见我垂头丧气,笑着安慰我道:
“老邪,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我只能苦笑。
小毒欧阳远抽了支好烟给我,说:“你放心好啦!在县城,以后没有人敢动你了,我老实告诉你,你应该听说过飚叔吧!他就是班长的亲生父亲!”
小毒真的藏得深啊,这么重要的信息,一晃两多年了,现在才告诉我!
飚叔是谁,县城的人谁不知道,为了多要扶贫款,敢同县长拍桌子!
我不认识飚叔,没见过他,飚叔的一切传说,都是小毒欧阳远聊天时告诉我的!连他都敬畏着的人,可想飚叔的威力!
我后悔把房子租在徐玉竹家了!
徐玉竹是我惹不起的主,甚至躲也躲不过的佛!
我只能住在徐玉竹家了。为了同徐玉竹保持了合适的距离,我把老七拉了进来。
老七的母亲是农村人,他父亲退休后,就回到城郊的农村,陪老伴种种菜,养养鸡,不问世事,怡然自乐。老七现在住在他大姐的家里,他的姐夫麻天军是城里人,在血站不远处有一幢二层楼的旧平房,一家三代五口人就住在旧平房里。
旧平房是麻天军的父亲修的,他的父亲是泥瓦匠,母亲是菜农。
麻天军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防疫站工作,后来调去了卫生局,三十多岁就当上了副局长。
卫生局离血站不远,中间夹着一幢三层楼的住宿楼,这是卫生局的生活区。麻天军在三楼有一间套房,是单位分的。说是套房,其实只有一间,只不过多了个阳台和卫生间,不过房间确实大,有三十来个平方。
这间房子一直空着,老七回来后,他姐夫麻天军就把房间给了他。老七住在这里,吃饭去他姐姐家,他姐姐已经下岗,在十字路口街边租了个门面,开了个药店。
血站是在小山坵上,进出都要经过徐玉竹家门口,老七来我们班插班后,下了晚自习,我就拉着老七一起,送徐玉竹回家。
老七在沿海打了两年工,稍有积蓄,有时就会请我同徐玉竹吃霄夜,我也不客气,随时等着蹭吃蹭喝,偶尔,徐玉竹也会请客。只有我是个铁公鸡,不是不舍得拔自己的毛,我是真的穷啊!
我们渐渐成了好朋友。跟老七熟了,我知道徐玉竹的身份后,我反而晚上睡得香了,再也不做恶梦了。
老七知道我同徐玉竹的关系,就认徐玉竹做“妹妹”!我们三个人的年纪,老七最大,徐玉竹最小。见他们认干兄妹,我也想掺和。
我说:“你们都结拜了!挑园三兄弟,不能没有二哥!”
徐玉竹说:“什么三兄弟?要不要把欧阳远叫来,凑成四人帮!”
老七抿着嘴,笑了会,对我说:“枫林,哥哥不敢同你拜把子了!”
我问老七:“七哥,为什么?”
老七拍了拍我的肩,说:“别问我?问我妹妹去!”
我看着徐玉竹,徐玉竹仰着头,得瑟地道:“黄枫林,以后你再敢欺负我,我就叫我哥收拾你!”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家里的事,当哥的不能掺和!”老七朝我扮了个鬼脸,独自一人上坡去家了!
周末的时候,老七会来徐玉竹家,找我。我们就坐在房间里,抽着烟,胡吹乱侃,不过,大多的时候,我都是听众,听老七讲他的“光辉岁月”,讲县城里的江湖事,摆他在外打工生活的无奈。
打了两年工的老七,比两年前成熟稳重多了。老七说,打工,这辈子不可能再打工了,哪怕明年考不上大学,他也不会出去打工!
我不知道老七这两年在外面遭了什么罪,受了什么苦,但我知道,凭老七现在的成绩,明年能考上师专,那都算创造奇迹了!
如果考不上大学,不出去打工,在家里种地吗?
老七说,假若明年考不上,他就在县城开个烤鸭店。
县城的烤鸭确实有名,就同县城的花腰鼓一样,远近闻名。
徐玉竹喜欢宅,一到周末,就呆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在顶楼上弄花花草草。当然,她电视看累了,玩得无聊了,就会拿着一本书,下一楼,到我的房间,装模作样同我讨论问题。等她肚子饿了,她就叫我去给她当厨师。
徐玉竹的妈妈,每天早上起来,买好菜,煮好中午饭,等徐玉竹吃完后,收拾好一切,才去粮油店。粮油店请了个搬运工人,搬运工人是徐妈妈乡下的表侄,人长得憨憨厚厚,挺勤快,他就住在店里。上午的时候,粮油店一般没什么生意,他边铺货,顺代卖货。粮油店一般是下午到傍晚的时候才忙,徐妈妈晚上都回来得特别晚。徐玉竹的晚饭,一般都是吃中午的剩菜剩饭。
冰箱里,徐妈妈都给徐玉竹备有菜,可是,徐玉竹不喜欢下厨。
以前,我没挨揍的时候,徐玉竹叫我去给她煮饭,我还有些扭扭捏捏。后来,小毒欧阳远告诉我,徐玉竹的父亲是飚叔后,徐玉竹再叫我帮忙,我倒非常乐意了!因为,我突然间,想通了——
凭劳力换口吃的,这并不丟脸!
老七一来徐玉竹家,煮饭炒菜就是他的事了,当然,我也不能白吃这顿饭,洗碗、拖地就是我的任务了!
徐玉竹喜欢抱着一双手,指挥着我俩干活。我不敢报怨,老七不会惯着徐玉竹。
老七对徐玉竹说:“妹啊,妹啊!你要真是我妹,我真想动手打人了啊!你一个女孩子,饭也不煮,碗也不洗,将来怎么嫁出去啊!”
徐玉竹不屑道:“哥,过两年就是新世纪了,你知道二十一世纪好男人的标准是什么吗?”
老七摇着头。
“哥,亏你还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这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能当好别人的好丈夫!”徐玉竹笑了笑,振振有词道:
“二十一世纪的好男人,既要有事业,又要会做家务!就像以前男人评判女人的标准,叫上得了台面,下得了厨房!”
我在厨房里洗碗,差点笑出了狗叫声!
老七对我吼:“枫林,看你贱兮兮的样子,你还觉得好笑,你不觉得悲哀吗?男女平等,不是让女人骑在头上啊!这可是我们男人的耻辱啊!你……还笑!”
徐玉竹得意地哼起了歌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 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 也有爱情甜如蜜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丝丝情意。 如果有那么一天, 你说即将要离去。 我会迷失我自己, 走入无边人海里。 不要什么诺言, 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 片片回忆活下去。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丝丝情意。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歌声唱完,徐玉竹开始自我陶醉。老七故作夸张的表情,说:
“我受不了!我要上厕所!”
老七真的去上厕所。徐玉竹哈哈笑了!
我已经拖好了客厅的地板,端起茶几上我那杯茶,碰了一下老七的那个空茶杯,如饮酒般一饮而尽。
我们都知道,徐妈妈快回来了。老七拉着我,赶紧离开。
身后,徐玉竹在吼:
“哥!你别把他带坏了啊!”
老七边走边回道:“你这个妹真偏心,你就不怕他把你哥带坏了!”
同老七在一起,有没有把我带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同老七在一起以后,我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人也变得开朗了。
老七的住处,从一张床,后来变成了两张床,有一张床是我的,他的房间我也有一把钥匙,我随时都可以随意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