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阳城
天际，暮色将至。
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
官道愈来愈宽，原本的石头路皆是用青石铺成，约有3米宽，青石小的有碗大，大的比常见的条石还要大，铺砌得规规整整，表面光滑，隐约可见车辙痕迹和骡马踩踏的凹坑。
人也渐渐活络起来。
有挑着歇担的货郎，口里唱着“货郎儿”，虽然已经出城了，还是满脸笑意地照顾着妇女和小儿。有推着空木车的屠户，正在神色兴奋地和妻子诉说今日的生意有多好，还有手持陶响球的小孩，一碰一跳地嚷嚷着要骑在爸爸的脖颈上，好一副热闹繁荣的场景。
陈文清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惊讶地说道：“这是阳城？”随后他望向了穆青，但是穆青似乎没有听到，只是呆呆地望着。
穆青神色有些恍惚，熟悉的土地，熟悉的气息，就连百姓的音容笑貌都没有变，陶响球沙沙作响，让她的记忆也回到了从前。
同样是这条通往阳城的路，她每日都会来这里，有时靠在巨石上，有时爬到树上，有时躺在草地上，她会和蚂蚁聊天，和蚂蚱吵架，还会和椋鸟玩游戏。
但是，玩着玩着她总会默默地注视着北方。
良久后——
她轻叹一口气，耷拉着脑袋，低垂着眼帘，拖着脚往回走……
直到一年冬天，鹅毛般大雪漫天飞舞，似玉一样清，似银一样白，似烟一样轻，纷纷扬扬地空中飘落，把整個大地盖得严严实实。
她在雪地上走着，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数着身后一串深深的脚印，开心地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一点一点堆成一個身穿“金甲”手提长刀的将军……
堆好的那一刻，她凝视着“雪人”，心中的委屈让他鼻子一酸，她猛地蹲下，搓成一個大大的雪球，砸在了“雪人”的身上，似乎还不解气，她一下一下的砸着，直到“雪人”掉下一条手臂才停止。
而后，她扑在了“雪人”的怀里，一下下轻轻地捶打着胸口，口中诉说着心中的怨言。
似乎是累了，她靠在“雪人”的身上，凝望着北方。
良久后，依然只有北风呼呼地刮着，无情地撕碎了她每一次的盼望。
她站起身，衣服和鞋子都已经湿透了，也丝毫不觉得冰冷，只觉得脚下愈来愈沉重。
突然，她听到了马地嘶鸣声，是他的战马！
“爹——”
她一边奔跑着，一边大声地喊着，“爹——”
声音回荡在冰天雪地中，似乎被冰雪冻住了，没有一丝回应。
“爹——”
“爹——”
她多么想有一個温暖的拥抱，但等来的只是一具冰冷的棺椁。
小小的身影站在白皑皑雪地里，随着凛冽的寒风晃动，她摇晃着身子，收回尖厉的怒吼，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的跟上队伍，口中呢喃道：“爹，回家。”
“穆青——穆青——”
陈文清看她半天没有反应，有些担心地叫着她的名字。
慕青的目光逐渐清晰，眼神却异常的凄冷，她轻叹一口气后说道：“此去阳城，倘若遇到危及生命的危险，你可自行离去。”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直奔阳城而去。
陈文清不以为然，只是觉得她只是在说些客套话，心想这还用你说，有危险谁不跑啊！
他一边追上穆青的脚步，一边笑着说道：“放心吧，别的本领没有，跑路我是认真的。”
天色灰暗，日落西山。
巍峨的城墙屹立在天际，在残阳的映照下愈发壮丽。
这就是阳城吗？
随着距离越近，陈文清愈发震撼。
阳城有四個城门，分别是东方春明门，西方金光门，北方重玄门，南方明德门，每座城门皆有重兵把守，固若金汤。
如果萧关是威武犀利的狮子，那么阳城就是狂怒暴走的大象。
这一路走来，他们经过了五道防线才进了内城。
第一道护城河，第二道闸楼，第三道箭楼，第四道翁城，第五道正门，一层又一层。
城墙上每隔四十丈就有一個突出墙台的“马面”，内有弓箭手，共有近百個，而且陈文清发现每個“马面”成三角之势，如果弓箭的有效射程为60米，那么有了马面就可以防御敌人的三面进攻。
城墙的厚度大于高度，稳固如山，上面是一架架的窝弓和抛石器，成列地排在巍峨的城墙上，几乎每個角落都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护卫军，形成一個坚固的堡垒和严密完整的防御体系。
走在巨大的青石砖铺满的街道上，陈文清心中愕然，这是白狄、林胡、襜褴能轻易攻破的阳城？
这是一夜间死伤数万将士的阳城？
怎么可能呢？
“穆青，你不觉得很诡异吗？”陈文清神色平静地轻声说道：“城内和城外一片欣欣向荣，似乎圣喻中所描述的情况根本不存在一样，而且阳城守军无数，防御体系坚固严密，怎么可能会轻易被攻破呢？”
陈文清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阳城内灯火通明，风悠悠的吹,酒肆门口的旗幡有节奏的飞舞，北里阁楼上传来歌风扇舞的靡音，不时一片片海棠花瓣轻轻洒落，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依旧嬉笑着，喧闹着，似乎夜里的寒气挡不住人们火热的心情，叫卖声此起彼伏,沿街的摊位周围都围满了人，画舫穿过一個個泛着红光的河灯，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哥哥，哥哥，你要送给大姐姐一個胭脂？”一個春红齿白的小女娃仰着头望着陈文清，似乎看出了他眼里的犹豫，小女孩热情地说道：“这是加入紫草、苏方木、红蓝花制成的，虽然不及王族贵族用的胭脂颜色鲜艳，但是它粉质细腻洁白，很好用的，大姐姐这么美，很适合的。”
看着陈文清张口想说什么，小女孩马上说道：“十钱一個，给你。”
随后，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陈文清，那眼神仿佛在说：不是吧，不是吧，你不会连十文钱都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