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何求
“如何？”努尔哈赤端起杯茶轻抿一口，然后靠在椅背上，明明已经放松的姿势了，可那双深褐色的眸子依旧深邃的让人不敢对视。
何和礼看着手里的文章频频点头赞道：“岳托阿哥确实是可造之才，且不说这字已有大家风采，治理乌拉城的这篇文章写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大汗有此孙儿，可谓天大的幸事。”
何和礼其实是努尔哈赤的大女婿，年龄却与他相仿，又是从努尔哈赤起兵就一直相随的人，因此并没有称呼其阿玛。何和礼的外表看起来要随和许多，一双眯眯眼如弥勒佛一般，总是笑嘻嘻的让人很难联想到他曾经单枪匹马攻入哈达的一座城池，直到大军赶到都没有倒下。
努尔哈赤淡然一笑：“是你教导有方。”
何和礼将文章平放回努尔哈赤面前的茶几上：“到底是他天资聪颖，又很勤奋，才会有此成就。话说当年他要求进红旗营历练，不愿意事事都麻烦他的姑姑，这般骨气就是难得。当年您就说由着他从低做起，如今两年光景便脱颖而出，大汗也该提提拔提拔了。”
努尔哈赤却摇摇头，看着文章还是轻叹一声。
何和礼不解的看着努尔哈赤：“岳托如此优秀，为何还要叹息？”
“大器？何为大器？”努尔哈赤轻轻的摇了摇头，“你说我们还能走到哪里？”
何和礼心中大惊，却依然面不改色的淡然一笑：“我们要的便是统一这里，我们走了大半，也统一了大半。”
努尔哈赤似笑非笑的点点头，不错，已经统一了大半，可停下来回首望时一切和他曾经想要的又不太吻合。那些同他一起出发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比如他的舒尔哈奇，那是他的亲弟弟啊，他真正得到的好像已经不是他在乎的了。
见努尔哈赤脸色有异，何和礼才要说话，努尔哈赤淡笑的挥了挥手：“你也去歇着吧，明天就该回城了，回去还有该办的事呢。”
“该办的事？”何和礼猛然就感觉大汗的这句话有些阴森，而此时他却只是看着岳托的文章，何和礼不再多想，起身行礼退出营帐。
“格格，您不是饿了吗？菜都上来半天了，怎么不吃呢？您要是不喜欢，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格格今天太奇怪了，在杜度阿哥府外溜达一圈却不进去，现在又来酒楼要个单间吃饭，菜都上来了格格却一直在发呆。福晋虽然不控制格格的自由，可格格外出吃饭，是福晋最反感的事情，这要是被发现，又要挨骂了。
“你不信我？我是谁啊，我可是阿尔哈图土门的第一员大将。”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隔壁传来，声音里满满的醉意。阿尔哈图土门，这是褚英的名号，因为骁勇善战而得，蓝熙儿眼神立刻来了神韵，轻声走到墙边用耳朵贴上墙。素心神经要崩溃了，隔壁是什么人她当然也听出来了，只是这人的谈话哪里是能偷听的，想拽回格格，又怕弄出动静，只得小心翼翼的东张西望。
“这么大的事你还能随处嚷嚷？”第二个人的声音倒是没有醉意。
“我哪到处嚷嚷了，我就是和你说啊！”
“难道是真的，褚英阿哥要谋反？唔唔唔……”声音唔唔起来，想来是被人堵住了嘴。
“格格……”素心睁大双眼，蓝熙儿赶忙也捂住了素心的嘴，瞪着双眼摇着头。
只听隔壁的声音又响起：“你疯了，这也敢喊。”
“怕什么，进来的时候我看了，左右两间都没人。来，喝喝，再喝一杯。你再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大舅舅谋反了！蓝熙儿感觉心都到嗓子眼了，强压着紧张想再想多听些内容，隔壁却一点声音都没了，转了转眼珠，拔腿就往单间外跑，出门的时候却正好与进来上菜的店小二撞上。
同时的“哎呦声”惊动了那屋里的人。
“客官，您没事吧，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与此同时，隔壁单间的人走了出来。
蓝熙儿迅速转身，同时一手抓住店小二的胳膊，一手迅速拔下头上的一根金钗放在店小二手里，然后拉着他又往单间走回去大声说道：“小二哥，你自己看看，满桌的饭菜都没收拾，还让我们进来。”
这店小二早已看惯了客官的眼色，又有金钗在手，悄悄的握紧金钗一脸陪笑的说：“是小的糊涂，还没收拾好就领您进来，对面还有一间，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是个小丫头，瞧把你吓的。”
蓝熙儿人已经随着小二往前迈步了，但是整个身体其实都僵住了，说大舅舅谋反的人是五姨夫钮钴禄达启，他与大舅舅一向亲厚，同进同出，当然也同大舅舅一般的嚣张跋扈，傲慢霸道。直到新房间门帘放下来时，蓝熙儿赶忙拽过一把椅子坐下，两条腿实在是僵的不听使唤了。
“格格，怎么了？”格格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素心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模样。
大舅舅谋反了，怎么谋反了呢，那额娘呢，额娘在哪里，三天前额娘带着小妹去大舅舅府里就再没回来，难道和大舅舅谋反有关，难怪刚才她在府外的时候就感觉气氛不对，不会错的，当时以为是自己多心，现在想想，那府外太多不寻常的商家和小贩了，要知道大舅舅府门口怎么可能这么热闹，若不是有人暗许，哪有人敢在那府外杵着，那些人是要监视府外的情况的。难道真的是要谋反了！那自己怎么办，额娘又怎么办，额娘应该不会与大舅硬碰硬的，她得去报信！
蓝熙儿转转眼珠，缓了缓心神，又找来店小二要了一件衣服。只是店小二拿来衣服的时候，蓝熙儿眉头紧皱。
“客官，小人的衣服都是旧的，不过客官放心，这衣服是新洗的。”
素心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那件破旧的衣服，才要让他拿回去，蓝熙儿却一把接了过去。
“格格，格格这又是要干什么啊？”见蓝熙儿已经开始摘头上的首饰，就知道格格又要女扮男装装了，自从格格认识了那个荪岱格格，就学会了女伴男装，而且没事就打扮一番去酒楼吃饭，福晋每每都把她教训一通，对格格不痛不痒的说几句，格格哪里会放在心上。
“快帮我梳头啊。”素心只得听命。“一会你把我的衣服穿上，装扮成我的样子回府去。”
“格格您又要干什么啊？”
“我要去报信。”
“报信？报什么信啊，格格您报什么信啊？”素心不解又紧张。
“当然是去蓝旗营找我阿玛和舅舅。”
“格格，他们都在乌拉呢，您一个人要去哪里找人啊！”
蓝熙儿大梦初醒瞪着双眼看着素心，是啊，都去攻打乌拉了，除了大舅舅的白旗在城外的营地里，哪里有别的队伍啊。
“格格，我们回去吧，这件事我们管不了，大汗是那么厉害的人物，一定会处理的。”素心轻摇了摇着蓝熙儿的胳膊，希望她打消报信的念头。
蓝熙儿呆呆的坐着，由着她又把自己的头饰带上，很快一把拽住素心：“素心，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我额娘在大舅舅府里三天都没回来了，一定是被控制住了。要有大事发生了，我必须去报信。”
“格格一个人能走到哪里啊？这实在太危险了，格格每次出城也是有马车的啊，或者咱们先回府取马车，或者咱们去找平英格格商量商量。”
蓝熙儿却摇摇头。
“那就去找平英格格，总之格格一个人如何能出城。”
蓝熙儿还是摇摇头：“平英和她额娘也去了大舅舅府。”
“可是格格……”
“素心，如果大舅舅真的谋反了，必然会血流成河，我们不能不管。”
“格格，您能管什么啊。其他三旗在哪咱们都不知道。格格一个人又能走多远啊。”
“不会，不会的。”蓝熙儿转着眼珠看着素心重复念叨着：“素心，阿玛他们一定就在附近。”
“啊？格格如何知道的？”
“没错，一定就在附近，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几天应该已经到城外了。”
素心不相信。
“谋反是大事，绝不会提前行动的，那样的话只会夜长梦多。如今额娘、姨母、舅母应该都被控制，也就是说大舅舅开始行动了，说明大军一定在城外的不远处。”蓝熙儿的眼神越来越坚定，素心却是又惊又懵。
“素心，别发愣了，你赶紧回府，趁着天黑之前，我要立刻出城，幸运的话很快就能见到阿玛了。”
“那奴婢也不能让格格一个人去啊，奴婢陪格格一起去。”
“不行，你必须回去，你扮成我回府才不会打草惊蛇。”见素心还在摇头，蓝熙儿又抓住她的胳膊晃了晃：“素心，事关重大，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见素心还在发呆，蓝熙儿只得又安慰道：“你放心吧，我自小就被大舅舅捧在手心里，就算他们发现我去报信了，也最多把我拦住，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蓝熙儿都觉得这话说的太天真了，如果大舅舅府外都有人监视，那么她们府的一举一动肯定也被人监视了，可她还能出入自由，大概是因为她不关痛痒吧，至少她一个小格格能掀起什么风波呢。
素心总算点点头，但是不放心的问道：“格格，他是宠着您，可是他谋反，您去报信，岂不是背叛他了，他还能绕了您吗？褚英大阿哥可不是善茬啊！”
蓝熙儿苦笑一声，这丫头不太好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不能看着他谋反不管不顾，我必须去报信，额娘还在他手里，现在必须有力量可以制衡他。”
其实蓝熙儿觉得有些讽刺，有用的人谁都会宠着，何为宠着，不就是逢年过节的多赏你一些礼物罢了，她背后的势力是什么她很清楚，不仅大舅舅宠着她，二舅舅也是捧着她。不过都是看中蓝旗的兵力罢了，管蓝旗的五阿哥是她的亲舅舅，可若额娘和五舅如大舅与二舅一般，面不和心也不和，她又是什么啊，她就是个傀儡贝勒爷的大格格，无权无势的，这也是近几年她才明白的道理，她其实哪有嚣张和任性的资格啊，谁真的为她想过她想要什么，她这一生所求是什么谁又真的关心过，连她自己都觉得不重要，毕竟这一生早被人安排好了。
“格格，格格。”素心头疼，格格又发呆了。
“素心别犹豫了，在犹豫天都黑了，我出城就更难了。”
素心无法只得按格格的要求给格格穿好衣服，又换好格格的衣服，两人前后出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