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信物
万历四十一年才开了春，努尔哈赤便带着黄、蓝、红三旗奔向乌拉了。原本热闹的城市一下子就空了。虽已是春天，雪花依然飘着，寒风少了许多，蓝熙儿身穿白色斗篷坐在秋千上呆呆的望着远处的天空，一手握着秋千的吊绳，一手握着一把短剑，由着素心轻轻的推着。
乌拉贝勒布占泰，这是同阿玛齐名的人，竟然将她的三位阿姨绑在旗杆上，不仅用仓头箭射打她们，之后更是关进牢里。若不是带去的奴才还有衷心的，买通了狱卒，让额实泰阿姨偷跑出来翻山越岭的来报信，简直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结果。要知道额实泰阿姨虽是郭罗玛法的侄女，据说当年嫁去乌拉的时候也是如额娘嫁入哈达一般风光的。
“格格！”素心突然大喊起来，蓝熙儿转头望去，眼前身影一晃，同时手中一松，反应过来时，手里的短剑已经被平英抢去。
“死丫头，真是你们格格的好奴婢，让你不要出声，你还敢喊。”平英怒道。
蓝熙儿挥挥手，素心放开秋千退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蓝熙儿淡淡的说。
“哎呀太无聊了，你不觉得咱们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了吗？你别荡秋千了，咱们出去玩玩吧。”
蓝熙儿摇摇头，双手握住吊绳，伸出脚蹬着地，秋千又缓缓的晃起来。
“哎呦，你的杜度哥哥又没去打仗，你就这么想人家啊。”平英翻看着短剑笑着说。
“杜度？”蓝熙儿懵懵的看着平英，她是怎么扯出杜度来的。
“你这就是见物想人。我前才学过的成语。”
“那成语是睹物思人。”蓝熙儿纠正着。
“管他思还是想呢，都是一个意思，汉人的文字那么麻烦，玛法还硬是下令让咱们学习汉字，说汉话。你别打岔，现在说你呢，看你平时不言不语的，小妮子果然还是春心动了啊。”
“你说什么呢？”
“这短剑就是杜度大哥的啊，你现在握着它还不是想着他本人呢。”平英一边说一边笑，而且笑意越来越不怀好意。
“谁说这短剑是他的，这是大舅舅给我的。和他有什么干系？”蓝熙儿跳下秋千一把抢回短剑。
“你放心，这短剑是你的，没人跟你抢，人也是你的，也没人跟你抢。”平英见她如此珍惜这把短剑，心中更是笃定这是定情信物，果然传言非虚。
“你越说越离谱了。你再说这些混话，我这里也不留你了。”蓝熙儿微嗔道。
“哟，怎么还急了？你和杜度大哥的亲事本来就是众人都知道的，知道你喜欢读汉书，可是那文弱女子又扭扭捏捏的样子你可不要学，一点都不好。”
“与杜度的婚事？”蓝熙儿终于想起来了一些事。
平英见她没那么激动了继续说：“这把短剑不就是我大伯你大舅给你的吗，是你和杜度大哥的信物呀！”
“信物！这是信物。”蓝熙儿自言自语，压在心底尘封已经的事情都翻出来了，是啊，风言风语的确实有这个说法，只是额娘没有认这事，但是嫁给杜度这件事，额娘确实是说过的，可是那个样子也就是玩笑话，额娘、姑姑和阿姨们打趣的时候偶尔谈上几句的，原来这些都是被别人当真了的。蓝熙儿觉得浑身都冰凉了。
平英觉得蓝熙儿脸色越发难看，赶忙摇了摇她手背：“喂，你想什么呢？你不是睹物思人呢？”
蓝熙儿看了看平英，又看了看短剑，她想了，可是她想的不是杜度啊，她从来没觉得这把短剑和杜度有关啊，这把短剑她给了另外一个哥哥啊。想到“另外一个哥哥”，有些若隐若现的事情好像渐渐清晰了，只是依然抓不住的感觉，她想用力想明白，用力去抓住，但突然一切又模糊了。
见平英一双大眼睛正迫切的望着自己，赶忙说：“我思什么人啊，我哪有人可思的，我只是喜欢这把短剑。”
“哦。”平英故意拉长音，显然是一脸不信：“我好心提醒你，你这位哈达贝勒的嫡长女是一定要嫁给我们爱新觉罗家的。这是我额娘的原话。”
蓝熙儿苦笑一声，这句话她额娘也没少念叨，可是爱新觉罗家的阿哥又不是只有杜度一人，但是额娘又扬言她是最贵的格格，自然是要配最好的阿哥，暗叹一声：“成亲就要看身份和地位吗？”
“你这是糊话，去问问你额娘，她难道能让你嫁个小厮吗？”还没等蓝熙儿说话，平英更是激动起来：“啊，你喜欢个小厮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千万不要走这条路啊。咱们玩不得这个的，这个很苦的，那些戏文可是演出来的，太苦了……”
这人跟受了刺激一般噼里啪啦的说个没完，而且越说越激动。蓝熙儿赶忙打断她：“停停，停下来，哪来的小厮啊，谁要嫁给小厮啊。你是看戏看多了吧，都看得什么戏啊。”
“那些戏曲讲的都是那些门不当户不对的啊，那个梁山伯和祝英台，对吧，我没记错名字吧，那两人多苦啊，为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折腾千万次，没那个必要。我们这样的人啊等着安排就好了，看我额娘、你额娘都是被安排的挺好的。我就觉得我额娘嫁给我阿玛是挺好的呢。”
“你阿玛对你额娘好谁人不知啊，你额娘是命好，如额实泰阿姨那般又如何呢？”蓝熙儿长叹一声，抚摸着剑鞘，又坐回秋千上了。
“这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操心那个干嘛，你反正是要嫁给杜度大哥的，他如今对你已经是事事顺从了，哪里还会那般对你。”
蓝熙儿见她又把话说回来了，一瞬间想拿短剑砸她的心都有，却见她突然拽住秋千绳一本正经的说：“你可千万不要喜欢别人啊，哪还有人家敢和大伯家抢媳妇啊。”
蓝熙儿彻底僵住了。
“熙儿。”平英见她又发呆了，秋千也停了下来，轻轻的摇了摇她的手背，这丫头最近越发的呆了，以前虽然任性到底也有说说笑笑的时候，这些年的性子越来越安静起来，话也少了许多。
蓝熙儿深吸一口气看着平英微微一笑：“没有啊，我没有喜欢别人。”
平英觉得她的笑意很别扭，懵懵的点点头。两人也终于回屋了。
攻打乌拉确实不是难事，布占泰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独自逃往叶赫了，留下整个贝勒府的老弱妇孺以及全城的黎民百姓。
努尔哈赤带军攻城时瞬间城门就大敞四开了，百姓四处逃窜，士兵们到处搜刮，街道一片混乱。
“哥哥，姐姐，别丢下我。”少女追着马车又是哭又是嚷，马车却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
“你快回府，我们找到额娘后一定会回来救你的。”马车从岳托身边飞驰而过，幸好身手敏捷及时闪身，才不至于被马车撞上。岳托眉头皱起，冷冷的一双眼睛看着马车直到拐弯处消失。一位少女停在岳托身旁，满脸泪痕，绝望的看着马车直到一切都消失在街角处才转身而去。
“哥哥，哥哥，救我啊。”少女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岳托循声望去，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已经扛起了刚才少女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少女不停地求救叫喊，声音里都是恐惧，可惜街道上实在太乱了，四处窜逃的人们哪有余力去管别人的安危。岳托轻叹一声跟了过去。
少女对着男人的肩旁又拉又捶，男人却不为所动，只顾着迅速奔走。少女开始晃动她的身体，试图用脚可以提到男人，手脚并用的反抗时，男人却突然停了下来，她险些从肩上溜下去，赶忙又一把拽住男人的肩膀，稳住身体。
“臭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给我滚开，别多管闲事。”
男人想趁乱将少女带走去卖几个钱，见来人显然是位少年，但一身的红色军装，是建州军人，并不想多生事端。
“救我，救我啊。”少女看到了希望，大声求救。
“臭小子，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你还管不了爷的事。”
岳托皱起眉头。
“哎呦。”男人突然大叫起来，抬手一拽，将少女扔出去，怒喊道：“臭丫头，你敢咬我。”
岳托赶忙飞身将少女接住，砸下来的力度太大，街道又窄，岳托抱住人的同时，自己也被掷下来的力量压撞到墙上，后背突来的生疼，岳托嘶了一声，眉头蹙起。
眼见男人又伸手过来，岳托抬腿就踢，男人没想到岳托会反击的如此迅速，猝不及防又挨了踹，只得收手，就是这片刻空档，岳托和少女都已经站稳。
男人吃了亏，凶神恶煞的伸出双手就要抓岳托肩膀，岳托赶忙蹲下身子同时扫腿，男人腿上又中了招，大喊起来。
“红衣哥哥好厉害，好棒啊。”一边的少女拍手叫好。男人心中大怒，目标转向少女，用力一窜跳向少女跟前。少女被突来的变故惊住，叫喊都忘了，呆立一边。
岳托迅速抬腿踹过去，同时伸手将少女拽回身后，男人知道岳托必然出手，这一次早有防备，抬脚挡住他的脚，左手运足力气推掌砍向岳托，岳托抬起胳膊用尽全力去挡，可他毕竟只是少年，那男人又用了十分的力气，岳托整个人被推动的转了方向，人向身后的少女砸去。
少女知道躲是来不及了，见岳托就要砸过来，本能的闭上双眼抬手去挡，只是停顿了一会，却没有动静，赶忙又挣开双眼，只见岳托早已用双手撑在她身后墙上，而她也刚才被岳托圈在手臂之中。
“快走。”岳托说着就将少女推了出去。
“哥哥，你怎么办啊。”少女大声嚷着，可岳托已顾不上回应她了。
此时岳托再与男人动起手来便得心应手许多。虽然那人力气威猛，可岳托灵活机变，几次都躲开了致命的危机。
少女站在不远处看着岳托，直觉得他英气勃发又一身正气，看着看着竟忘了离开。一支红旗营的队伍涌了进来，少女赶忙也跟着跑了过去。
三五个士兵瞬间就将男人摁在了地上，同时行礼：“给岳托阿哥请安。”
岳托点点头：“交给多积礼哥哥处理。”整队人赶忙称是。同时有人将马牵到岳托面前。岳托翻身上马，见少女还在，又指了指少女，对身后的士兵说：“找个人送她回去。”
少女的“哥哥”还含在嘴里，岳托却已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