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镜中人(八) 替代 请假 楼梯间……
睡梦中的易时陆看起来有几分痛苦,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连鼻尖都是红的,好像就快要哭了。
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要比平时乖巧,没那么让人讨厌,也许是因为不说话的原因。
镜像的易时陆垂眸许久,动了动手指,把被子扔到了易时陆的身上,刚刚好遮盖住易时陆的身体。浴室传来动静,他的耳朵动了动,慢慢转过了身。
陆为谦洗完澡出来,易时陆还没醒,被子被他紧紧卷在身体上,包裹住身体的每一寸,裹得像只虾。
他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因为房间里没有一丝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易时陆无意识地扭了扭身体,更像一只红虾了。
看他实在可爱,陆为谦忍不住笑了一声,用手捏了捏易时陆的脸:“长大了不让捏脸了是吧,还敢打我的手。”
易时陆当然是没法回答他的话的,只是感觉到了有其他人的触碰,被捏脸的不舒服让他偏来头,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
陆为谦俯身去听,听见了他说“给我水”。
陆为谦听话地倒了水,给易时陆喂了一口。
喝完水之后的易时陆只安静了五分钟,身体里的不适没有消失,浑身又痒又燥,像有蚂蚁在身上爬、在皮肤上啃咬,咬得他又痒又痛。
易时陆又哼了几声。
陆为谦看着他,明白了。笑着从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蓝色小方盒,抽出了一条烟点燃,烟头接触到火焰,很快火星便一明一亮,陆为谦把烟放在易时陆的口鼻边,随着一些在空气中挥发的气味,易时陆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了。
盒子里还有五支烟,陆为谦点了点,想了下说:“比预想中的快。”
看着毫无察觉的人,陆为谦连一点掩饰都不再装了,他把烟盒重新放回口袋,躺在了易时陆身边,呼吸的气息就洒在易时陆的耳廓,而他也能将易时陆的气息闻见。
陆为谦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睡在易时陆身边的感觉很好,就像又回到以前在高中时候。无数个像蹲监狱的夜晚,他躲避别人的目光溜进易时陆因为声名狼藉而开了特例的单人宿舍里,在别人口中“不服规训、品性恶劣”的易时陆会在月光下坐起身,拍拍自己的床沿,睁着一双又圆又无害的眼睛看他:“又睡不着吗,过来睡吧。”
而他自己,就会故作无所谓的哼笑:“什么睡不着啊,我是特意来陪你的,甜甜。”
“切,”易时陆不屑:“那你出去吧,我用不着你陪。”
陆为谦没有出去,无赖地躺在了易时陆的床上,顺便还打了一个滚:“和你道个歉,我把你的圣经烧了,明天勃朗特小姐应该会骂你。”
“你大爷的……”易时陆用手掌揉了揉额头,在心里骂了很多句脏话,但最后还是放过了他:“睡觉吧。”
回忆里的画面清晰又美好,陆为谦不愿意破坏他们之间这么和谐的关系。
但他确实有点儿……忍不住了,他已经忍了很多年,他很肯定易时陆身边只有他一个人,的所以易时陆不会轻易和他撕破脸。
易时陆会谅解他做的一切的。
在陆为谦的身后,镜子里的人将全部的一切尽收眼底,床上的两道身影靠得很近,他的目光跨过陆为谦,落在里面那个人的身上。
香烟的味道还没有散,易时陆双颊酡红,紧裹在被子里的热度使他嘴唇微张,泛出那么点自甘堕落的味道。镜中人以冷眼相看,不掺情感的双目犹如机器,但在机器之外,他多了一丝混合的冷酷。
第二天中午,易时陆终于醒了,一醒来看见陌生环境一时没反应过来,望着身边睡着的陆为谦才稍稍有了一点昨晚的记忆。
他又喝断片了,但陆为谦这次怎么没把他送回家?
陆为谦撑着手看他,看出他想问什么,直接回答:“我昨天喝猛了,没劲再把你送回去。”
也说得通。
陆为谦随口一问:“中午想吃什么?”
易时陆动作一僵:“中午?”
“对啊,”陆为谦把手机屏幕面向易时陆,让他看清楚上面的时间:“都十一点多了。”
易时陆一个暴走:“我靠我靠,你为什么不叫我?”
陆为谦:“你上午不是没有班吗?”
易时陆:“我这几天都要加班啊!”
“完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主任要是知道我喝酒睡过了肯定大发雷霆……我平时睡觉明明很容易醒的,怎么就昨天搞成这样子。”
易时陆暴躁地抓起衣服去洗澡,掩耳盗铃地没敢看手机,他怕他一开手机就会看到自己被驱逐出组的消息。
陆为谦笑着抱着手臂在浴室的门边和他说话:“你怕什么啊,我给你们节目多投点钱不就行了。”
混合着水声,浴室里传出来易时陆的叫骂:“你有病吧,电视剧看多了?”
被易时陆一骂,陆为谦浑身舒坦了,欠儿欠儿地说:“最近尤其沉迷玛丽苏,我知道像我这种暴发户就应该干这些事情。”
易时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嘴:“你这样的就别侮辱玛丽苏了,玛丽苏也要有门槛的好不好。”
全部洗漱完出来易时陆才敢看手机,但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收到什么消息连环轰炸,更没有主任和张导的私信,工作群里也是一片祥和,最新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昨天,是关于聚餐的事情,没有人再提工作。
一切都很平静,好像他旷工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易时陆疑惑了。
以前有人旷工的时候,张导恨不得追着骂上三天三夜,按照他的性格,除非是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不然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
难道张导那个爱岗敬业的人上午也旷工了?
保险起见,易时陆给盛玉朗打了个电话刺探了一下情况。
接到他的电话盛玉朗很高兴:“时陆哥,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吃过午饭了吗?”
易时陆拐弯抹角的问:“那个……上午的时候,张导有没有……说关于我的话?”
“关于你的话?”盛玉朗没太听明白。
易时陆更直白了点:“就是有没有说我不好,因为我上午不是……”旷工了吗。
他没好意思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盛玉朗“哦”了一声:“原来你是问这个,开完会之后我听见张导夸你有想法,说你提出的新环节有新意而且可行性很高。”
“……什么?”易时陆愣住了。
盛玉朗没有听出他的语气,还在滔滔不绝:“上午开会的时候张导就对你的提案很满意,你提出的恐怖小说家环节大家都觉得特别好,我看八成有戏……”
易时陆听得发懵,盛玉朗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他就怎么也听不明白了。怎么好像在盛玉朗的嘴里,自己矿工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还有什么……环节什么的,盛玉朗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等一下,”易时陆打断了他的话,试图理清盛玉朗的逻辑:“你是说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我提出的方案,张导很满意吗?”
盛玉朗:“对啊。”
对啊。
对啊?
怎么可能对呢,他上午根本就没去上班,哪来的什么开会,又哪来的什么新环节。
易时陆心里涌上一些奇怪情绪:“什么……你在讲什么东西啊,盛玉朗,别和我开玩笑行吗?我认真问你的,我上午无故旷工,张导是不是生气了?”
“旷工,谁?”电话那边的盛玉朗也明显地迷惑了。
易时陆感觉自己在鸡同鸭讲,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和盛玉朗两个人说了十分钟,却都没有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
盛玉朗:“你旷工?你什么时候旷工了?”
易时陆快没有耐心了:“别玩儿了盛玉朗,你再这样耍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盛玉朗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无辜:“没有,时陆哥,我没有在耍你。我没太懂你的意思,你说你上午旷工了,可是你不是来开会了吗?”
易时陆皱起了眉头:“不可能,你看错了。”
盛玉朗:“你就坐在我旁边,我不可能看错,而且大家都看到你来了,时陆哥,你现在还好吗?”
易时陆虽然还没有弄清目前的状况,但他能感觉的到,现在无论是他还是盛玉朗,都有一种觉得对方脑子不清醒的试探意味。
今天不是愚人节。盛玉朗也没有任何要欺骗他的必要。
联想到手机里安安静静的工作群,易时陆甚至都快要怀疑是不是上午自己真的去开会了,要不然怎么没有一个人来向他问责。
“那就……算了,”压抑着心里一堆疑问,易时陆装作刚清醒的样子:“我……想起来了。”
和盛玉朗说完,他又打了其他几个同事的电话,从他们的回答中,易时陆听的出来,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上午旷工。
他们不约而同的表示,上午易时陆的开会表现非常精彩。
是恶作剧吧,在联手整蛊他吗?
易时陆烦躁得很,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在他快要把自己的头发扯下一些的时候,陆为谦抓住了他的手。
他抬起眼睛看着陆为谦那张吊儿郎当的脸,更加烦躁了。陆为谦还好意思笑嘻嘻和他说:“趁着年轻,还是多珍惜珍惜自己的头发吧。你看看易直的头发现在多岌岌可危,估计你老了也那样。”
“滚。”易时陆给他说的心烦意乱的:“陆为谦,我一上午都和你待在一起的对吧?”
陆为谦笑了下:“这还有什么疑问吗?咱俩一上午都睡一块。”
易时陆:“你确定吗?中间你没有出去过吗?”
陆为谦本来是当个乐子聊的,易时陆这么正经的追问,搞得他也有点认真起来。陆为谦细想了一下:“没有,我没有出去过,如果有什么疑问你可以查酒店的监控。”
监控是个好东西。
陆为谦让人把酒店监控调给易时陆,易时陆看了,确定自己确实一直都没有走出房间。
那么一直没有走出房间的他,究竟是怎么去演播大楼加班开会的?
“他们在说一些我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
他的耳边忽然又回响起了连亚鸿的话。
易时陆沉下脸,收拾好东西去了演播大楼。
用丢了东西做借口,安保员很好心地帮他调出了大楼监控,上午九点十分,走廊上的监控出现了易时陆的身影。
现在的技术很发达,监控画面十分清晰,易时陆都能看清楚画面里“自己”脸上带着的微笑,比他平时所表现出来的还要和善可亲。
“他”从走廊穿过,然后出现在了下一个画面里,会议室。
和以前一样,盛玉朗率先对“他”打了招呼,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空位上,而“他”也这么做了。
因为保密的关系,会议室的监控是没有声音的,易时陆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一切进行得应该格外的顺利,气氛越来越活跃,而所有人围绕的中心都是画面里那个“易时陆”,会议结束的时候,张导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来他表现得很好啊。
看着画面,易时陆开始恍惚,那是他吗?
那个人和他有着一样的面容、一样的举止,他进入他的工作场所、接手他的工作,而且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这个人不是他自己,那又该用什么来解释呢?
可是如果这个人是他,今天上午躺在酒店里的人又是谁?
这一切,所有的所有,都无法不让易时陆联想到连亚鸿。除了连亚鸿事件,其他的说法都不能解释现在他所遇到的离奇怪事。
他遇到了和连亚鸿一样的情况。
易时陆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一时说不清心里是害怕还是愤怒,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监控的某一幕中,“他”不经意的望向摄像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好像知道有人一定会看见这个画面一样。
“小伙子,东西找到了没啊?”安保员的声音打断了易时陆的思绪,他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易时陆麻木地回答:“没有,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刷卡上了电梯,刚好碰到了同事。
同事没看出来易时陆脸色不好,还笑着和他寒暄:“时陆,你上午提的那个‘恐怖小说家’构想不错哦,我和范妮中午吃饭的时候都在聊这个,诶……你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易时陆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没事。”
坐到工位上,易时陆开始发呆。电脑上贴着一张贴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几个关键词“恐怖小说家,拟邀著名作家陈鑫融,圆桌……”
便利贴是易时陆抽屉里常备的最普通的黄色贴纸,笔迹也是他的笔迹,笔锋锋利,但易时陆很肯定自己没有写过这张便利贴。
上午的那个人肆无忌惮地留下了这些痕迹,一点掩饰的倾向都没有,他好像很清楚易时陆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他毫无顾忌,入侵了他的生活。
易时陆也确实对他束手无策。
他闭上眼睛,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慌乱的心跳。
盛玉朗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放了一杯在易时陆桌上。
闻到咖啡的香气易时陆睁开了眼睛,看见盛玉朗略显担忧的目光。盛玉朗很聪明地什么也没问,只是关切地说:“时陆哥,如果累的话,就喝点咖啡吧。对了,张导让你写的简案做了吗?”
易时陆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吐出一口气看向盛玉朗:“你还记得我上午都说了哪些内容吗,可以简单重复一遍给我听吗,麻烦你了。”
盛玉朗的眼睛亮了起来,易时陆很少请他做什么事情,他现在肯开口让他帮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向着朋友更迈进了一步。
盛玉朗当然答应了他。
简案不属于易时陆的职责范围,根据盛玉朗的复述,再结合着便利贴上的关键词,易时陆写了一个大的框架,张导看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的满意。
终于熬到了下班,易时陆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发现自己的生活里出现了奇怪的东西,但他无法与之抗衡,浑浑噩噩又心力憔悴。他没去找陆为谦,这种事情就算是厉害如陆为谦也帮不上忙。
回到家里看着一桌子的饭菜,易时陆麻木的心难受起来,扒了几口饭,没心思再吃下去,就进屋睡觉了。
在洗手间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看镜子,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耳目遮住。
他连连亚鸿都不如,连亚鸿至少还敢求救,就算被人当成疯子,也要大声的叫出来。
可易时陆现在满脑子都是懵的,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只想躲。
他什么也不想追查了,也不想管,只想自己躲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就躲一辈子。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怪事,还让他碰到了。从别人嘴巴里听到,与自己亲身经历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易时陆觉得他整个人都要麻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两天,易时陆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
他不肯去医院,顾念只好看着他吃药,易时陆病得迷迷糊糊给主任发了请假消息,刚发完顾念就把他的手机关了,让他好好休息,不要再看这些电子产品。
组里正是用人的时候,易时陆也不想拖后腿,只休息了一天就去工作了。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主任销假,可当他说明来意之后,主任一脸奇怪:“请假?你什么时候请的假?”
“昨天。”
易时陆拿出手机,把昨天发的消息拿给他看,他确认自己肯定把消息发出去了。
主任也拿出手机和他对,页面上空白,一个字也没有:“我这边没有收到哎,奇怪,不过你昨天都来了,就当你没请过假吧,不用销了。”
易时陆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了:“我昨天……来了吗?”
“来了呀,小易,你最近状态怎么回事,你来没来上班自己不知道吗?”
主任看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眼镜背后是审视的目光:“我看我是真的要给你好好批个长假了。”
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易时陆觉得自己走路都是飘的,去茶水间倒了杯茶,正喝着茶水,小刘推门而入,看见易时陆在里面吓了一跳。
“时陆哥,你动作这么快的?”
易时陆疑惑看着她:“什么……动作快?”
小刘:“就刚刚啊,我刚刚还看到你和张导在楼梯间讲话,一转眼你就到茶水间了,吓了我一跳。”
易时陆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杯中的茶水因为自己不断抖动而泛起波折,他转过身,背对着小刘,用不断喝水的动作掩盖自己难堪的脸色。
“在楼梯间看见我?哪个楼梯间?”
小刘:“就十七楼啊。”
易时陆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把纸杯扔到垃圾桶里推开门走了出去,留下小刘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迈着坚定的步伐,易时陆向十七楼走去。躲已经是躲不掉了,那干脆,就让他见一见,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直存在在他的周围,搅乱着他的生活。
工作时间楼梯间没有什么人,十七楼就在他所在的楼层下两层,易时陆直接从楼梯通道向下走。
空旷的楼梯间,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踩出了回声,配合着心跳形成一种交错而怪异的节奏。易时陆已经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到十七楼半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张导爽朗的笑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是:“不错啊时陆,你的想法越来越好了,我之前看你状态萎靡,还以为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保持这个冲劲,你在事业上迟早还要再上一层楼。”
这种欣赏的语气,张导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很快,易时陆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主要是我刚好对这个主题有点兴趣,正好派上了用场。”